黑魆魆的夜裡,樹林裡傳來各種蟲鳴,夾雜着一兩聲悠長而響亮的狼叫聲。他怕睡着了掉到地上,便從箱籠裡拿出繩子把自己綁在椏杈上。他時刻警惕着,不讓自己睡着。然而到了後半夜,眼皮不聽他使喚了,他慢慢垂下了頭。
翌晨,此起彼伏的鳥叫聲把他吵醒了。他下了樹,整好行裝後準備起程。但來時的路分辨不清了,昨日跑得太急促,沒分清方向,現只好隨意選擇路線了。
他走了半日都沒看見有驛堠,一路上荒無人煙,鳥聲不絕於耳。道旁草木蓊鬱,花香瀰漫撲鼻。他卻無心欣賞,只覺飢火燒腸,昨日到現在一直未進食。
向晚時分,他全身出汗,腿腳發軟,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回想在藥鋪時是多麼愜意,何苦出來遭此罪呢,如今死在此地亦無人知曉,可悲可嘆啊。
就在絕望之時,他看到前方山坳裡炊煙裊裊升騰。這又使他重新燃起了希望,枵腸轆轆的他使出最後的力氣步履蹣跚地走到那個山坳,山坳裡有個破敗的村莊。此時天還未斷黑。
在村口,一後生正在耕垡。求真上前問道:“老鄉,附近可有客棧,我走岔了道,兩天未進食,再無氣力往前走了。”
這後生看他是個郎中,心裡很是欣喜,便對他說道:“我家就在這村裡,如不嫌棄就來我家一同用食。”
求真下求之不得,二人便一同進了村。整個村子懨懨無生氣,不時一陣微風吹過,捲起地上的塵土和屋頂掉落的茅草。許多房子牆壁開裂,房頂塌陷,破爛不堪的窗戶上佈滿了蛛網。枯木上的烏鴉“呀——呀——”地叫着,不免讓人惴惴不安。
他們來到了這後生家裡,這房屋甕牖繩樞,難遮風雨。食飽饜足後,他跟求真說起了這村子的往事。他姓真名無邪,父母前年雙雙病逝了。這村子叫達嶴村,過去有一千多人,在這一帶算是個大村,約莫二十年前,有村民陸陸續續得了癩頭病。他父母亦在此之內,他出生時便得了此病。未得病之人都畏怯此病,紛紛逃離了村子。現村子裡不到五十人,都是無指望之人。附近的村民一見到他們皆避而遠之,這一帶亦無他人踏足。
無邪向求真問道:“此病能否醫治?”
求真回道:“看來我走岔了道,來到此地,實乃天意,乃是上天安排我來醫治你們的。”
“這麼說此病有藥可醫了?”無邪問道。
“藥到病除,明日就製藥。”求真用篤定的眼神看着無邪說道。
無邪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他目不交睫,興奮地整晚都睡不着。而求真是高枕安臥,就算天塌下來亦吵不醒他。
翌晨,求真走出屋子,看到無邪和幾個村民和顏悅色地看着他。無邪上前說道:“這位是本村村長,還有幾位村民,我一早便將你能治癩頭病的好消息告訴了他們,他們登時便來此等候着。”
無邪剛說完,村長便上前緊緊攥着求真的手。對他說道:“神醫定是上天派來解救我等無可指靠之人的,上天還未丟棄我等受苦之人,看到我等在此受苦,終於大發慈悲了。敢問神醫如何醫治我等呢?”
“豬糞。”求真只說了這兩個字。
村民們面面相覷,都一臉疑惑。求真看出了村民們的意思,便對他們說道:“把豬糞煮上半日,並晾至不燙手背,而後敷於頭上,兩日一換。豬糞本有解毒之功效,煮過後效果極佳。”
村民們雖有疑惑,但還是決定試一試。之前試過各樣治療方法都不奏效,現在有一線希望他們都覺得不妨一試。
以是,全村人開始動員起來,他們擡出一口久未動用的大鍋,補葺竈臺,堆起柴爿。無邪幹得最起勁,他精神抖擻,露出已經忘了的笑容。扒着猿糞亦覺異香撲鼻,沁人心脾。豬糞煮成後,求真讓村民們排成隊,一個接一個地幫他們敷到頭頂上。
到了晚間,月明星稀,天色半明。無邪邀求真一同賞月,無邪還從未正眼瞧過玉蟾。今晚的心情自不必言了,他欣悅地跟求真坐在一破屋頂上大談日後的打算。正談得興濃時,一顆賊星劃過。求真叫道:“快閉目許願三次。”無邪便閉目將願望在心中默唸了三次。他倆一直談到了深夜。就在他們起身準備回屋時,求真一不留神踩斷了一根椽子,他“啊......”的一聲掉到了破屋子裡。無邪連忙下去把他扶了起來,無邪攙着一瘸一拐的求真回了屋。
而後幾日,村民們都頭頂豬糞做着農活。但很快便碰到一個棘手的問題,豬糞不夠用了。村長召集村民們商量對策,附近的村民不願來此,本村的村民亦去不了其他村,這可如何是好?是時,求真站了出來,表示他可以去其他村收購豬糞,讓其他村的村民拉豬糞到村口。事就這樣定了。
以是,村民們又開始煮起了豬糞,豬糞在大鐵鍋裡上下翻滾。村子又開始臭氣熏天起來,整個村子被臭氣所籠罩。有一隻鳥飛過村子上空,被薰得掉到了地上,踉踉蹌蹌地逃走了。
就這樣過了十幾日,一個傍晚,無邪覺得頭皮奇癢無比,他便去洗了頭,發現長出了些新頭皮,便頭也不擦乾地衝到求真面前,要他看看是不是癩頭病好起來了。求真看後對他說道:“好了一大半了。”他聽後心跳得厲害,整個身子都在顫動,眼淚不住地往下流,眼淚和臉上的水混到一塊,分不清是淚還是水。他衝出屋子在村子裡狂奔狂叫:“我的癩頭病快要好啦,我的癩頭病快要好啦。”村民們紛紛走出屋子想探個究竟,他爲何如此癲狂,得知原委後又紛紛回屋洗頭,但看到頭皮未有絲毫好轉,都不禁黯然神傷。
全村只有無邪一人病情有好轉,或許是因他相信求真能治好他的病,所有憂愁鬱悒都煙消雲散了。自從求真來到村子後他心情愉快,豁達樂觀了許多。或因此提高了人體機能,抑制住了癩頭病。
當晚,村民們都聚集到求真那裡,都疑問無邪的病情有所好轉,而他們卻未見有絲毫改善,許是無邪還有其他藥一同在用。求真便撫慰他們,讓他們放寬心,無邪並未用其他藥,同他們一樣,只是有人見效快,有人見效慢,需慢慢調理才能治本。
無邪自是喜不自禁,樂不可支,天還矇矇亮便大唱一曲兒歌,聲音有如殺豬般不着調。聽得求真拉過被子蒙着頭恨得牙癢癢,但同時又暗自爲他高興,亦在被子裡笑着哼哼着。
金烏不停地東起西下,豬糞一鍋接一鍋地燒出,不知不覺一個月就這樣過去了。無邪的病好的很快,但其他村民的病絲毫未有好轉。他們躁急了,不耐煩了,開始抱怨了。求真只得撫慰他們,讓他們稍安勿躁,拿無邪作例。他們看着無邪又覺有一線希望,於是又繼續敷藥了。
時光飛逝,求真在此已有兩個多月了。是日,村民們都聚集到他屋前,各個臉上帶着憤怒,嘖有煩言。正巧求真早早地去鄰村收購豬糞去了,以是村民們都聚集到村口等他。少頃,求真出現在進村的那條路上,後面跟着個推車的,車上是滿滿的豬糞。求真遠遠看到村民們在村口等着,還以爲自己受到了隆重的歡迎,便加快了步伐,甩開了後面的推車。等他到了村口,便被村長劈頭蓋腦的一頓臭罵。
無邪上前勸阻道:“莫大哥(他比求真小兩歲)醫術高明,你看我的病都快好的差不多了。”
村長對他怒吼道:“一邊去,再替他說話連你一同收拾了。整村人都未有好轉,惟有你快好了,只能說明你是自愈的。你入世未深,未見過此等江湖騙子,什麼治標治本那一套,就是爲了在此騙吃騙喝。你看看我們頭上的豬糞,頂了兩個多月,整個村子臭氣熏天的,都拜這騙子所賜。”
說着他把頭上的豬糞扔向求真,其他幾個村民亦把豬糞扔了過去。求真見狀轉身便跑,他還不忘大喊一聲:“無邪,離開此村子。”他跑的時候還撞到了那拉糞的車,那車連人在原地轉了一圈。追他的村民又撞到了那車,那車連人又轉了好幾圈。求真被追了一里多地終於甩開了這些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