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身在現世的都市,出現在凌夏樹掌心的並不是實體的銘語卡牌,而是一個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人機界面視覺模塊裡的投影。
牌面上充滿藝術感的繪畫和文字直接就沒有呈現,集成電路一樣排列得密密麻麻的光線,編織出極其複雜的立體嵌套、交叉走線結構,整張牌在視覺中的厚度接近兩釐米。
而隨着凌夏樹意識中發出的指令,雖然是在現世,銘語的啓動也沒有絲毫遲滯,這張銘語之牌中,屬於‘眷戀的占卜者’部分的結構被激活,令人眩暈的光路中有三分之一開始更加熾亮,大量集成電路一樣的集束排線光芒從卡牌邊緣憑空生成,然後又遁入虛空、朝着隱藏在一切表象之下的‘矩陣海’延伸,看起來就像是凌夏樹手裡伸展出了一雙璀璨的光芒羽翼。
——銘語之牌,這個神秘的小程序,據說最初是在那個隱世的一切尚未成體系的遠古時期、被用來鑑定覺醒者‘資質’的工具,後來隨着隱世的發展退出了歷史舞臺,不知何時變成了用來篩選女神同行者的輔助程序。
它本身並沒有什麼強大的功能,然而底層編程原理卻相當了不起,不知名的創作者直接破解了‘ROOT’對人類集體潛意識‘矩陣海’的防護,創建了能夠加以應用的特殊算法,可以說是格局非常宏大。
凌夏樹現在的編程水平,遠沒達到能夠理解這裡面那些艱澀原理的程度,但經過了‘加德納的客廳’事件之後,凌夏樹從「No.145」那裡通過‘抄襲’學到了這個遠古程序的逆向用法,能夠逆行上溯到人類的潛意識海洋中,
這一行爲顯然是極其危險的,無數人類的潛意識造成的信息洪流,能夠輕易覆蓋單獨個體的數據,從哲學層面抹消他的存在,「No.145」身爲程序體,天然有抵抗矩陣海里數以億計人類意識的優勢,最終依然在幾十年的時間裡被‘信息同化’成了一個‘類人’,
凌夏樹能夠以B.B.D嵌合體的身份,通過將銘語之牌當做路由器間接鏈接矩陣海的方式,短時間避免自身被覆蓋,但是一旦他從矩陣海中攫取的計算力超過限度,同樣面臨被同化的危險。
只是,現在這個即將被迫和媽媽分離的時刻,這點危險已經變得微不足道。
凌夏樹的意識毫不猶豫地向着未知的虛空延伸,腦海中很快就出現了矩陣海那瑰麗奇幻的景象,令人目眩迷離、不斷變換色彩的光線組成了無法計數的複雜而又充滿數學味道的立體構形,一片起伏波動的矩陣之海。
我需要計算力。
凌夏樹此刻沒有時間欣賞這令人震撼的景色,堅定的意志沿着光線傳達,‘眷戀的占卜者’開始喚起矩陣海中和‘占卜’概念有關的那些潛意識,光線翻涌中,一個混沌、巨大而複雜的特殊網絡迅速成型,龐大的計算力通過銘語之牌這個路由,鏈接到了他的神經系統中。
周圍的世界彷彿變慢了,聲音、空氣,地面的震動,大量的‘現象’在他的意識中開始能夠分析出額外的信息,當矩陣海中的光線網絡最終停止擴張的時候,周圍50米內每一滴雨的軌跡,都清晰的出現在凌夏樹的意識中。
未知的敵人採取的是非常簡單的暴力破解方式,它利用自身龐大的計算力,通過海量的遍歷操作嚴密地監控這一塊矩陣空間中的所有‘讀寫’操作,一旦發現和凌夏樹有關的任何變量就會強行接管,把矩陣寫入的數據直接拷貝走,挪到它自己準備的一個區域中去,等矩陣需要讀取的時候,再拷回這些儲存的數據。
如此低效而簡單的操作,在計算力碾壓的情況下,卻完美地實現了‘接管’凌夏樹周圍世界的目標,矩陣毫無察覺,凌夏樹卻被生生地隔離在另外一個區域,媽媽近在咫尺,彼此卻彷彿幻影,無法接觸。
而現在,凌夏樹擁有了從全體人類潛意識中偷取的額外計算力,這一過程變得不那麼輕而易舉了——從現在開始,所有的讀寫操作都將受到雙重監視,那未知的力量剛把凌夏樹相關的數據拷貝走,後邊凌夏樹就馬上把這塊數據再拷貝回原處,然後馬上就觸發未知敵人再次拷貝……
就是這樣呆板甚至有些無聊的爭奪操作,當一秒鐘之內發生數千萬次的時候,量變導致了質變,形成了彷彿兩個世界意志在交鋒的壯觀表相——凌夏樹周圍的一切都彷彿在沸騰、翻滾,空間變成了一個個細微到極限量級的‘像素點’,不斷地重複着‘流體一樣散逸、和原來世界相同位置的鏡像體重合、隨即被強迫迴流’的過程,然後在這無休止的循環中,漸漸有越來越多的‘像素點’粘合之後不再被分開,兩個世界重合的部分越來越多。
現實世界,在瑞奇‘驚訝’的注視中,調度中心的外殼上打開了更多的散熱孔,更強的電流被輸送到超頻運行的主機電路中,散熱系統運行產生的嘯叫聲開始變得更加尖銳刺耳,瑞奇意識中的各項圖表數據上,運行參數基本都開始接近極限。
而凌夏樹也同樣承受着巨大的壓力,雖然他的神經系統只需要承擔那些指令的數據流、不涉及實際的矩陣數據,但可怕的重複次數,依然讓這個數據量變成了沉重的負擔,
凌夏樹的矩陣視覺中,他的大腦已經變成了明顯的發光體,神經元承受的電流強度和神經遞質受體數量都已經接近極限,現在全靠着B.B.D網絡來協調和平衡各部分腦細胞的負荷,才勉強撐住眼前的局面。
堅持住。
凌夏樹緊緊地注視着媽媽的臉,瞳孔中橙色光線如同矩陣海一樣地起伏變換着。彷彿燒紅的鋸片在大腦中瘋狂攪動般的恐怖巨痛,沒能讓他臉上增加一絲痛楚的表情,反而因爲重合的部分越來越多,逐漸露出了微笑的樣子。
事實也是如此,調度中心這裡畢竟是一臺只能模擬‘功能性城市’的小型主機,而且還要同時兼顧現實裡的任務、無法全力出手,凌夏樹這邊卻是通過‘眷戀的占卜者’針對性地喚起最符合用途的意識,特意組織的執行這項功能的專用計算網絡,
就像個人計算機和遊戲主機的區別那樣,個人計算機雖然功能強大、各項硬件參數都遠超遊戲主機,在‘玩遊戲’這個單一功能方面,經常會被性能低於自己的專用硬件輕易打敗。
於是兩個世界開始越來越多地重合,沉重的大雨幾乎已經看不出是分成兩個部分降落,實際上,由於數千萬次的操作實際只發生在一秒內,所以目前距離凌夏樹的手像幻覺一樣穿過媽媽的身影僅僅只過了幾秒鐘,後者還處於震驚當中。
凌夏樹看着媽媽依然保持着驚訝表情望着這裡的樣子,臉上的微笑越來越明顯,
……
然而,此時此刻,爲了實現目的能夠毫不猶豫地付出任何代價的‘人’,並不只有凌夏樹一個。
現實世界,瑞奇在意識裡看着拉昇到極限的主機運轉數據和雪崩一樣下泄的干擾度,沉默地運算了一秒鐘。
“否定——”
它的口中突然說出這樣的詞語,然而上端的觸手已經狠狠地朝着自己的‘頭部’砸去,沉重的撞擊讓它臉上的光帶都明滅跳躍了幾下,卻絲毫沒有猶豫地再次重重砸下。
啪!嘶——
外殼破裂的聲音和內部高壓流體外泄的摩擦聲中,它小心地拽出了自己硬件系統中的某根排線,然後觸手再度揚起,以同樣的堅決砸開了這條巨型金屬觸手的外殼,避開前端大量的認證和監測硬件,將自己的排線和後方某根線纜連接到了一起。
臉上的光帶瞬間就開始瘋狂地亂跳,瑞奇的各肢觸手也彷彿疼得抽搐似的劇烈顫抖着,兩秒鐘後,光帶艱難地再次變成了紫色,慢慢穩定了下來。
……
嘭!
複數的玻璃破碎聲音從各個方向幾乎同時響起,凌夏樹霍然轉頭,只看到視野中九個臉上眼睛部位閃着紫光、身軀彷彿黑色水銀似的光滑人形,正舒展着鞭子一樣細長的四肢,朝着他凌空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