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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剛纔紛紛戴上了口罩,但在面對這滿坑滿谷的屍體時,那十幾個普通人終於還是忍受不住了——垃圾被翻開得越多,在手電光下的屍體看起來就越不像現實;一時間除了他們此起彼伏的乾嘔聲,竟沒人能說得出一個字。
“……剛纔告訴你的話都聽明白了嗎?待着別動,我去了!”
當波西米亞蒼白着一張臉,飛快點了點頭的時候,林三酒一步從剷土車後轉了出來;隨即她腳下一蹬,像條幻影般衝向了前方的屍海。
雖然不知道到底死了沒有,但人是必須要救回來的,該考慮的事情也不得不考慮。這個世界如果確實會被屍體上的病毒所毀滅,那麼人偶師自打從傳送過來以後,已經與屍體共處了一天,說不定早就感染上了病毒——畢竟病毒可不會對他泛起慈母之心。
這種病毒怎麼傳播,什麼時候發作?發作以後會怎麼樣?
……她又應該怎麼救人呢?
一閃念的工夫,她就如同天上落下來的鷹一樣,驀地撲入了屍海中央,卻沒有驚動哪怕一片布料。林三酒一隻腳恰好踩在一個屍體微微打開的臂彎裡,另一隻腳踏在兩條人腿之間,就好像經過精心計量似的——她彎下腰,右手探下去的同一時間,金屬拳套就在“咯啦”輕響聲中包裹住了她的皮膚。意識力到現在也沒有機會恢復,能防護住手的也就只剩它了。
揪着人偶師的衣領,她屏着呼吸,小心地把他從另外一具屍體的肢體糾纏中給慢慢拽出來了一截——又要防範着不能碰到屍體皮膚,又要當心不能加重他的傷勢,偏偏還只能用上一隻右手,讓她多花了好幾秒。
在這個時候,那十幾個普通工人也總算反應過來了;在“你是誰!幹什麼!”之類紛紛響起的喊聲中,那個圓肚子老達愣了兩秒——隨即,他的吼聲就壓過了其他人。
“剷土車!”他怒喝道,使勁一揮手:“快,快上!”
原本靜靜懸掛在屍海上方的兩隻巨型剷鬥,立刻在金屬沉悶的扭轉響聲中朝林三酒一點點掉過了頭。
“我知道了,她根本不是什麼精神病,”老達的喊聲遙遙傳了過來,“她肯定是警|察那一邊的,有人走漏了消息!我們不能讓她帶着證據跑了!”
“萬一這個時候那個出來了……”
“出來就出來!現在就算把屍體剁碎也沒辦法了,快給我把她給剷斷!”
每一隻剷鬥都足有幾米寬,半人多高,鋸齒狀的邊緣上掛着腐敗的爛菜、污漬和腐臭,一齊朝中央的林三酒揮了過來。它們這次不必提防傷了屍體,速度陡然加快了,裹着風直直砸來——躲過它們,或者擊碎它們都不成問題;但眼下不太好辦的地方在於,如何在單手拎着人偶師衣領的情況下,避免剷鬥真的砸上腳下屍體。
讓這些屍體碎裂的風險,她絕對不能擔。假如屍體內有病毒——這是極有可能的——在屍體裂開後飄散到了空氣裡,那些工人們離得遠,而且說不定又早有了防範,那可只剩她和人偶師首當其衝了。
……希望波西米亞能記住她的叮囑,不管發生什麼,千萬別出來!
人偶師個子高,單手拖着他走本來就很吃力了;林三酒目光一掃,眼見兩隻剷鬥已經快襲到她身體前後了,乾脆一鬆手將他重新扔進了屍堆裡——她矮身往旁邊一撲,將將從剷鬥邊緣合攏的時候躍了出來。
果然追着來了,林三酒望了一眼兩隻剷鬥,眼前彷彿閃過去了接下來幾秒鐘之內,這兒將要發生的每一件事——那兩隻剷鬥再繼續朝她揮來的時候,無可避免地會把地面上的屍體給掀開一層血肉……
“轉向!再放低一點!”
戴着拳套的手驀地扎進了黑泥土地裡,正好落進了兩個腦袋之間的窄空裡,壓在一片頭髮上——不過碰到了頭髮應該還是不要緊的。林三酒藉着手臂支撐,身體在空中驀地翻了起來,餘光之中那兩隻剷鬥果然又吱嘎朝她轉了過來;只不過這一次不等它們落向地面,她雙腿一曲一伸,帶着重逾千斤的力量朝半空裡踢了上去。
“咣”地一聲重響炸開了,小腿上傳來了一陣被震得麻麻的痛。她忍着酥麻,腳尖踩進了地面裡,再次堪堪避過了死屍肢體;回頭一看,林三酒不由微微地浮起了一個笑——一隻剷鬥受了她一腳,整個就像是被擰斷了頸骨的人頭似的,極不正常地從吊臂上歪向了一邊,還癟下去了一個大坑。由於目標是同一個,二者捱得近;它將另一隻剷鬥也給撞得一歪,一時間空氣裡金屬吱嘎作響的餘音不絕。
沒等餘音減弱,她就慢慢半蹲下了身,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正鎖住了剷鬥上方的吊臂。
“怎麼會……她要幹什麼?”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彷彿腳下裝了一個噴射機似的,林三酒借力向空中一躍,身影直直地撲了上去;抓住吊臂朝下一跳,接着“咚”地一聲,她雙腳砸在了剷鬥上方。
拳套迅速不見了,兩隻五指修長的手按在了厚金屬板上頭。
【畫風突變版一聲叮】發動的同一時間,她也高高地從那一團被炸得四散而飛的金屬塊之間跳了出來,落在了另一隻剷鬥上。故技重施了一次之後,兩輛剷土車就都只剩下了空空蕩蕩的吊臂;而這一切,才僅僅用了不到十秒。
林三酒重新落進了屍海之間,一伸手,再次抓起了人偶師的衣領。
屍體堆外頭的十幾個人,此時每一張臉都愣愣地衝着她,竟然全看傻了。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用一條大浴巾將人偶師的頭臉身體都胡亂裹了起來——現在總算是能把他好好半扛半抱地撂在肩上了。
從這羣普通人身邊衝出去,當然一點難度都沒有。
直到她都跑出去好幾百米了,才聽身後有人大夢初醒一般叫了起來:“我、我們要追上去——”
“都別動!”老達高聲喝止住了身邊亂成一團的人,“看她的身手,絕對是有來頭的人!你們誰都別追上去,她不像是警|察那邊的!”
噢?
連林三酒都忍不住想聽聽爲什麼了。
“要帶證據走的話,隨便就近抓一具死屍就行了……她卻偏偏衝進中央,還兩次都挑了同一具屍體帶走?”隨着她腳下飛奔,老達的聲音聽起來也越來越遠:“我看她的目標就是那一具屍體,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恐怕和警|察恐怕關係不大……”
“……那現在怎麼辦……”
“馬上叫人,把這些……全都帶走……”
人不可貌相,這個人腦子轉得還是挺快的。接下來是要把屍體都帶走嗎?那麼多?
……希望波西米亞不會被他發現吧。
林三酒在昏暗中辨明瞭方向,扶了扶不斷往下滑的人偶師,一路奔回了她們鑽進來的防護網。從老太太那兒偷來的汽車依舊在路邊停着,她打開後門,跟扔豬仔一樣把人偶師扔了進去——口水巾早就被浴巾遮住了,她從剛纔就一直沒看清那塊藍色波點布料,效果減輕了不少。
想了想,她伸手掰斷了左邊的後視鏡,小心地將它湊近了他的鼻下——處於謹慎起見,她沒敢直接伸手去摸他的脈搏。人偶師的呼吸已經微弱到了一個嚇人的地步,過了不知多長時間,那塊後視鏡上總算微微浮起了一片淡弱的白氣。
人沒死就行……一顆大石頭重重落了地。呼了口氣,她坐進駕駛座,打着了火。
林三酒掃了一眼後視鏡中那張雙目緊閉的蒼白麪孔,打開了導航:“醫院。”
哪個醫院都可以——然而導航卻沒辨認出來這個詞。
“診所?診療?醫療?醫護?”
還是沒有什麼運氣。
“健康中心?治療?休養?”
還是不行。
她已經開始發散了:“……藥?護士?醫生?手術?修復?復健?修理?身體?肌體?”
如果這些統統都不行的話,她可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人管醫院叫什麼了……難道還得顛顛兒地跑回去,把圓肚子抓來問“你們生病了上哪兒去治”嗎?
“龍蝦肌體修理點,”導航卻突然發聲了,驚了她一跳,“距此20千米,是否開始導航?”
……如果人偶師是個龍蝦的話就好了。
等等,爲什麼會有龍蝦肌體修理點——爲什麼要修龍蝦?就算是物理上損壞了,也不妨礙煮熟了吃掉吧?
林三酒驀地從方向盤上擡起了頭,看着導航的屏幕上一片不認識的字符,愣愣地想道。
這個聽起來似乎有醫療工具的地方,是她眼下唯一的選擇了。“是,”她揚聲答道,又看了看後視鏡中那張人事不知的臉,像是在低聲安慰他似的說:“要是有人值班就好了……”
當她終於在“龍蝦肌體修理點”前緩緩停下車子的時候,林三酒發現自己又一次回到了城市——只不過,在這個好像一大塊被嚼過的口香糖一樣的橙紅色樓裡,此刻沒有亮起一點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