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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好像被人加了水,熬成了一鍋粥似的,模模糊糊地,一片漿糊。她只記得自己本來正躺在牀上睡覺,漸漸地越來越熱,越來越渴……身邊傳來了男人溫柔的詢問,她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低聲迴應說,“我好渴……”
——猛地睜開眼,有那麼一瞬間,林三酒以爲又要看見一張雪白的臉了。她呼地一下翻身坐起,甩甩頭,藉着一點微光看清了自己身處的環境。
往常偶爾會來買個進口零食嚐嚐鮮的漂亮超市,此時好像死了過去似的,昏暗,幽靜,一片狼藉。
一個瘦瘦的白人女性,將臉埋在她茂密的紅髮裡,睡得正熟。瑪瑟的另一邊,躺着一個白淨清秀的少年,此時聽見了林三酒的動靜,微微地睜開了眼。
“你睡醒了?”剛剛醒來的盧澤含含糊糊地問,他看了一眼超市牆上的鐘,“噢,已經晚上六點多了?”
被兩人說話的聲音弄醒的瑪瑟,也疲倦地揉了揉眼,坐了起來。“怪不得我餓了呢……”林三酒聽見自己胃裡一直在發出滋滋響,她喝了一口水,喃喃地說:“那個小乾屍也安靜下來了嘛。”
確實,員工室的方向一片靜謐,貨架也好好地堵着門,彷彿王思思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盧澤說了一句:“我去拿點吃的來,”隨即起了身,拖着腳,打着呵欠走進了食品區,拿了一些鴨掌雞腿之類的真空食品回來。
醒來以後,睡前那不安、緊張的氣氛此時幾乎都消弭乾淨了,三人很是放鬆地圍坐成一圈,一邊吃東西,一邊閒聊。
“我說,你可一點兒也不像上過戰場的人。”林三酒找到了一包自己以前就很愛吃的曲奇餅,心情大好地打趣盧澤。
瑪瑟聞言哼了一聲:“你可別提了,我們倆加入了部隊以後,我天天受訓練,他可好,仗着自己能變形,活得那叫一個滋潤……”
“哎,快給我說說!”林三酒笑着追問。
聽見兩人在一旁嘰嘰呱呱,偏偏盧澤嘴裡塞着食物,完全沒法爲自己辯解,急得他夠嗆,猛灌了一口水想把食物都吞下去,還差點噎着……頓時,久違了的笑聲在超市裡響了起來,幾人笑笑鬧鬧地,一時間覺得好像這個新世界也沒有那麼可怖了。
聽見外面的笑聲,王思思不甘心地撞了一下門,發出一聲尖利的叫。
三人早上就是聽着她的尖叫聲入睡的,此時早就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了,連眼也沒眨一下——淡定地吃完了東西,伴着王思思刺耳的背景音,盧澤還心有不甘地咂咂嘴:“要是能吃上炒菜米飯就好了。”
這一下倒是提醒了林三酒,她猛地一拍手:“咱們一會兒不是要上樓去找任楠的屍體嗎?房子裡是有爐子的,應該還能用——咱們帶點大米上去,炒菜不敢說,但起碼肉粥還是能來一碗的。”
這個提議一出,當即賺了兩人不少的口水。盧澤頭一個跳起來,十分有幹勁兒地拉着瑪瑟一趟趟地在超市裡跑,不一會兒就預備好了食材:泰國米,礦泉水,真空包裝的肉……
但叫人失望的是,翻遍了整個超市,也沒見有手電筒。三人只好一人拿了一個打火機,權當照明用了。
休息了幾個小時,估摸着外面的天色應該已經徹底黑了,幾人背好了東西,離開了超市——爲了以防萬一,走前把卷簾門也鎖上了。上了電梯一看,太陽果然已經消失了,一樓大廳裡黑沉沉的,沒有一絲生氣。
但叫人意料不到的是,由於購物中心特殊的構造,太陽灑下的熱量全被鎖在了建築內部,沒有了往日的空調涼風,一樓大廳簡直成了一個巨大的高溫蒸籠。
這叫人難受的熱量極富侵略性,才幾秒鐘,就把三人的後背給汗溼了。加上早上搬出來的屍山在高溫下開始散發出隱隱的臭味了,導致林三酒一秒也不想在一樓多呆,連忙衝出了購物中心的大門,皮膚這才感覺到了一點點風。
看來要趁早想個辦法處理掉屍體才行。
今天一早她和盧澤穿行過的車龍依然堵在購物中心前面,只是與早上不同的是,大半的車輛已經耗光了油電,毫無生機地沉默了下來。只有偶爾幾輛仍然在苟延殘喘的汽車,發動機仍然在嗡嗡地響着。
車龍如同一條垂死的蛇一般,在高溫中一動不動。
林三酒領着兩人飛快地繞過了馬路,一眼也沒往車裡看——對於死人,她實在已經看夠了——曾和任楠一塊住過的小區距離購物中心不遠,走了大概十來分鐘,三人就已經來到了38樓公寓的樓下。
自從高溫來臨,毫無防備的人類幾乎一天之內就死了七八成,因此一度癱瘓的電網再也沒能亮起來——如今幾個人只能靠一雙腿爬上38樓了。
作爲唯一一個男丁,盧澤只好當仁不讓地背起了大米和水等分量沉的東西,跟在兩個女人身後,呼哧呼哧地爬樓梯。
雖然三人都是所謂的“進化人類”,可一口氣上到25樓樓梯間的時候,幾個人還真都有點受不了了——林三酒沒有經過身體強化,頭一個癱坐在了樓梯上,一個勁地直搖手:“不行了不行了,咱們歇一會兒……喘口氣,喝點水。”
瑪瑟用打火機謹慎地照了照四周,見沒有什麼異狀,這才擰開了一瓶果汁,遞給了癱在樓地上的二人。
清甜的藍莓味道順着喉嚨流進了身體,盧澤剛想誇一聲好喝,只聽26樓樓梯間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有人在嗎?老公,是你嗎?”一個帶着幾分惶恐的女性聲音,顫顫巍巍地響了起來。
一秒鐘都沒用,三個人同時跳起了身,全神警戒。王思思帶來的教訓還歷歷在目,此時不用多說,瑪瑟已經沉聲喝了一句:“站在那裡不要過來!你是什麼人?”
26樓的女人似乎沒想到樓下真的有人,嚇得啊了一聲,這纔有些驚魂未定地說:“我、我住在這裡……我是出來找我老公的。你們是誰?”
三人對視了一眼。林三酒想了想,揚聲說:“我也是這裡的住戶。你現在慢慢地走到樓梯旁邊,把臉露出來給我們看看。”
“啊……這又是爲什麼?”女人一邊說,一邊還是照着做了,一步步走到了樓梯旁。三人都仰起了脖子,藉着瑪瑟手中打火機的光芒往上看。
橘紅色的光芒中,一張正常的、乾淨的人類女性的臉,出現在了扶手邊上。她大概三十來歲的模樣,穿着一件猩紅色睡衣,眉目間生得很有幾分風韻,只是眼圈紅腫,一臉的惶恐無措卻是遮不住的——一眼掃見了林三酒,女人這才突然鬆了口氣似的:“啊,是你,我在樓下見過你!”
林三酒卻對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不過既然不是墮落種,幾人也就收起了戒備,上了樓。
女人似乎覺得見到了林三酒很親切,忙對她說:“你大概沒留意過我,我卻見過你好幾回了,你和你男朋友總在樓下散步。他個高高的,可帥了,對不?”說到這個,她目光在唯一的男性盧澤身上轉了轉,又看了看瑪瑟,顯然很是困惑,但還是識相地沒有問什麼,只自我介紹說:“我姓孔,孔芸。你們見過我老公嗎?”
林三酒幾乎都記不得上一回看見正常的活人是什麼時候了。她一個字也不想提任楠,正要開口,盧澤在一旁說話了:“……孔大姐,你老公什麼樣啊?沒跟你一起在家嗎?”
這話讓孔芸的眼淚一下子泛了出來:“昨天晚上,我們倆是一塊兒上牀睡覺的。可是睡到半夜忽然停電了,給我熱醒了,我再一看,我老公人沒了……牀上就剩下了他的睡衣。他肯定是出來了,我就是不知道在哪兒……白天我也不敢走動……”
大概是好久都沒見過活人了,孔芸有一股要把情緒都發泄出來的趨勢:“你們說,這鬼天氣怎麼會變得這麼嚇人呢……我下樓找保安,也不知是昏了還是死了,全躺在地上,嚇、嚇得我……”
林三酒一邊聽,一邊安慰似的點着頭,忽然覺得衣角被輕輕地拉了一下。她一回頭,只見瑪瑟衝她使了個眼色。
瑪瑟纔剛靠近了林三酒的耳朵,盧澤彷彿腦後長眼睛了似的,適時地往前踏了一步,正好遮住了她,叫孔芸一點異狀都沒看出來。
“咱們是衝着任楠屍體上樓的,不能讓她跟着,免得節外生枝。”瑪瑟低低地說。
確實,看孔芸的樣子,要是給她看見了屍體,只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林三酒點點頭,揚聲對孔芸說:“孔大姐,我現在要上樓取點衣服。你看要不然這樣吧,你先回家休息,一會兒我們下來的時候再來找你,到時看看怎麼辦,好麼?”
看來一張熟面孔說話還是很管用的,孔芸馬上就答應了。
“對了,你要不要補充點水分……”林三酒瞥了一眼她乾燥的嘴脣,伸手就要去拿剛纔剩下的小半瓶果汁。
“啊,我、我,我不……”孔芸忽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將目光來回轉了幾轉。“嗯,我是說,好吧,我喝點。謝謝你啊!”
不提上過戰場的兩人,就連林三酒也是生死關頭繞過兩圈的人,感覺都十分敏銳——孔芸這副模樣一擺,三人都不由牢牢盯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