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狹窄的房間裡,迴盪着震耳欲聾的寂靜。
電話裡低低的背景音,在洶涌的沉默裡變成了一根線,讓人得以將理智掛在上頭。林三酒忽然有些害怕掛電話了,不管漢均做了什麼,現在有沒有能力,都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理解她此時處境的人;一旦電話掛斷,她生怕自己會被這個寂靜的世界所淹沒吞噬。
“你想回去?”漢均似乎苦笑了一聲,“你還想回到那個朝不保夕、顛簸流離的世界裡去?”
“我一定要回去。”林三酒慢慢地說。
“……那我也不必勸你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他試圖開了句玩笑,“看來你以前混得不錯啊。”
林三酒沒笑。
“就是我,如果能夠選擇……”漢均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沒有說完這一句話。“在末日世界裡漂流時,我心心念念地要安穩下來。如今終於安穩下來了,我卻把老婆扔在家裡,獨自一人坐在逃亡的車上,可能再也不能在這個地方露面了。你說,這……都是怎麼回事?”
林三酒腦子裡嗡嗡地響,他的感嘆連一句也沒聽進去。
“你不是笨人,你既然想回去,就應該想到了唯一的辦法。”
隨着漢均的這句話,她感覺到吳倫在身邊忽然擡起了頭。
“你是說……”她的喉嚨上好像攥了鋼絲,正在越收越緊。“要讓這個世界……”
漢均沉默着,沒有迴應她。即使他拋棄了新婚不久的妻子,要一個人逃往遠方,也依然不希望自己的普通人妻子面對那樣的未來吧。
吳倫捅了捅她的胳膊肘,她一擡眼,發現對方正在用口型問“什麼”——這個姑娘敏感之極,即使他們的對話大部分都聽得糊里糊塗,依然立即意識到這個“唯一的辦法”是相當嚴重的東西。
“既然……既然有人通過隨機傳送來到這個世界,那麼就說明,它也是末日世界體系的一部分,也是遲早要面臨……面臨毀滅的人類世界之一。這裡,有一種能讓世界毀滅的因素。”
林三酒低着頭,也不知道是在對吳倫說、對漢均說,還是對自己說,“可能有某種力量……壓制住了它,壓制住了這種變化,使得原本應該被毀滅的世界,又繼續存在了這麼久。如果這裡也迎來了末日……”
這句話無須說完。
吳倫的手從她的胳膊上滑了下去。
“你辦不到的,”漢均冷不丁地說,“我勸你最好也不要去幹。你絕不是第一個這麼想的進化者,甚至連我自己也冒過這樣的念頭。而如今,這個世界依然穩健地運行着呢……這說明什麼?說明單憑一兩個進化者,是根本扳不倒如此龐大穩定的世界的。人是適應性很強的生物,我們既然連光怪陸離的末日世界都能習慣,這種原本就是常態的現代社會,適應起來就更加容易了。我勸你早點接受現實,早點弄些錢,安安穩穩地活下去纔是最好的。況且……這個世界有六七十億人,你想想吧。”
話一說完,他就將電話掛斷了。
洶涌而來的、真正的寂靜,一瞬間像海潮一樣淹沒了林三酒——直到她聽見自己喉間響亮地喘起來,才意識到她並非真的要窒息了;她猛然反手抓住了吳倫的胳膊,緊緊攥着她,這才感覺到胸口漸漸平復了下來。
“疼!”吳倫抽不出手,叫了一聲,“你——”
林三酒立即鬆了手,說:“對不起。”
吳倫沒說話,低着眼睛,揉着手腕。
不可能辦得到的,她默不出聲地看着吳倫,心想。那就意味着眼前這個姑娘所熟悉的熱湯麪、化妝品櫃檯和媽媽,都會隨着人類社會一起灰飛煙滅,而這樣的姑娘,世界上還有無數個。她不可能辦得到的。
……但是不回到末日世界中的話,她知道自己又活不下去。
她早就察覺到自己的心態並不正常,沒有人會這樣拼命、這樣絕望地把生存繫於與他人的聯繫之上。她還以爲自己走出了失去雙親的陰影,但是那陰影早就成了她的一部分,填充在她空殼般的身體裡,等待着吞掉她的時刻。
“不會的,你放心吧。”她聲氣低微地安慰道,“你的世界會好好的,不會迎來末日的。”
吳倫緊緊握住的雙手,骨節都泛白了,聞言才微微鬆開一些,回起了幾分血色。
“再說,你不是不相信世界末日那一套嗎?”林三酒苦笑了一下。
“我……我仍然抱有懷疑的精神,”吳倫撫了撫皺巴的睡褲,“我只是……帶着質疑但不否定的眼光,來、來看這個問題。”
過了一會兒,大概是見林三酒一聲不出,她又小聲問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非要世界末日了,你才能回家嗎?”
“即使有人正在找我,我懷疑他也找不到這兒來。”林三酒說着,拿出了禮包給她的那厚厚一疊簽證。沒有一個起了效果,在傳送之後也都浪費了……禮包希望她能去十二界的心,明明白白地寫在每一個簽證上,但是她還是落到了這兒——一個在末日世界中,誰也不知道其存在的現代社會。
不,禮包肯定會用盡一切辦法找她。誰都可能會在尋找一段時間之後放棄,唯獨禮包不會。林三酒想到這兒,坐直了身子。她必須得認定,禮包正在來找她的路上;那麼她就得想辦法,送出去哪怕一條消息也好……
這個無網的世界,就像一隻巨大的手,將她的每個辦法都捂住堵死了……但是進化能力和特殊物品五花八門、無奇不有,她自己沒有辦法,未必別人也沒有辦法;就算別人沒有辦法,等他們聯合在一起的時候,或許就有辦法了。
正如斯巴安所說,他們這些被拋來的進化者就像許多顆散沙;獨自掙扎的話,就會漸漸沉入這條沉默的河流,如同漢均一樣。那麼,當務之急,她要先找到其他進化者。
“說來說去,”她想到這兒,再次苦笑了一聲。“我還是得想辦法賺錢打廣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