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條短信之後,林三酒一直等到傍晚時分,也沒有再等來第二條消息。
好幾百張小廣告都已經散播出去了,爲了能讓它們傳播的面積更廣,吳倫還想出來了一個辦法:找那些等公交、等地鐵的人,一人給二十塊錢,託他把幾張小廣告帶去他的目的地張貼起來。肯定有人一下車就把小廣告給扔了的,但也會有人去照做——哪怕十個人裡只有一個這麼幹了,這份尋人啓事也觸及了更遠的地方。
她們倆的分工很明確,在林三酒繼續張貼尋人啓事的時候,由吳倫來一個人一個人地談;畢竟與普通人打交道的事,託付給林三酒不行,卻算是她的本行了。
然而林三酒寫的這份尋人啓事裡,簡直每一個字都能叫普通人生出一百個疑惑。那些乘客們把小廣告一拿到手,各式各樣的問題就沒完沒了地淹過來,光是應付過去都能叫人頭昏眼花;何況有的人被人偶師照片所懾,結結巴巴、挪不開眼睛,還得吳倫好聲好氣地去安撫——等終於到了夕陽西下時,她累得臉都白了。
“這比上一天班還累多了,”跟林三酒碰面時,吳倫差點當場就散了架子,一手扶着她的胳膊,呻吟着說:“拯救世界真是太辛苦了……我跟你說,我有一半的累,都是因爲你叔叔的照片。”
那份尋人啓事只是爲了傳遞出一個訊息——就是有進化者在尋找進化者。而人偶師的照片,只是爲了第一時間抓住別人的注意力而已,自然要選擇特別有衝擊力的。林三酒有點兒抱歉,建議道:“你別上班了。”
“那怎麼行,拯救世界又沒有工資。”
“我這不是正在想辦法弄錢嗎?”
吳倫哈哈一笑,顯然一點兒也沒往心裡去:“那等你弄着了我再辭職。”
林三酒嘆了口氣,隨着她走到馬路邊等出租車——如今有了一千多張一百塊錢,連吳倫也捨得花錢打車了。
“這個辦法也不是長久之計,”她低聲說,“靠我們兩個,能鋪出去的範圍太有限了,連這個城市都沒法完全覆蓋。更何況……誰知道這個號碼能用多久呢?”
據吳倫說,她沒有合法身份證明,就弄不到新的手機號碼。要買到新手機號,得先提交申請和身份證明,再帶着證明去營業廳裡進行身份確認;手機費用必須從本人同名銀行賬號劃款繳付,而且新號碼註冊後的前一年,每個月都有人電話回訪,以保證號碼仍舊是由本人使用的。
“一個通訊工具而已,爲什麼管得這麼嚴?”林三酒不無煩躁地問過這個問題。
吳倫有點兒茫然地想了想,答道:“管得嚴一點……對我們有好處吧。這樣就更安全了。”
爲了不把吳倫扯進麻煩裡,林三酒沒有用她名下的手機號,那就只有漢均的號碼可用了——現在,那一條短信卻始終不大不小地硌在她心裡,一轉念就會浮起來。
究其原因,似乎不僅僅是因爲她對漢均的妻子感到同情。
離博物館劫案才過了三天多,奇怪的是,這麼一個充滿疑點謎團、涉及高額金錢的新聞熱點,自從那一個突發頭條之後,卻再也沒有一家媒體對其進行相關追蹤報道了。新聞上不提,周圍的人也像是忘了這一回事,甚至連吳倫談到它的次數都少了——她可是和劫匪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人。
“警方肯定還在追查唄,”當她問起來時,吳倫理所當然地說:“有了進展自然會有消息的,再說,你應該盼望着沒消息纔好呢。”
……這麼說來,會不會是失蹤的前任安保隊長終於成爲了嫌疑人?這條短信,莫非是有人在暗地裡試探?
但是這個想法也有不合常理的地方。如果漢均已經成爲了嫌疑人,他的手機又仍然在正常使用,那麼最有效的辦法難道不是通過手機定位來找人嗎?她隱約記得,手機可以被衛星或通訊基站所定位,並不一定需要互聯網——退一萬步說,就算定位不着,讓他妻子打電話來,也比一條短信更有用。只發一條沒頭沒尾的信息,能起什麼效果?
“啊,有車來了,”吳倫輕聲叫了一句,喚回了她的心思。
一輛亮着空車燈的出租車被吳倫伸長的手臂給吸引了過來,緩緩靠近了二人身邊。吳倫正要走過去拉後座門時,那司機在裡頭低頭一張望,忽然猛一踩油門,出租車扭頭就衝回了馬路上,擠進了車流裡——此時正是下班高峰時間,馬路上頓時被驚起了長長短短的鳴笛聲和剎車聲。
“怎麼回事?”吳倫愣了,“都停下了怎麼又走了?”
林三酒轉頭遙遙望着那一輛出租車消失的方向,微微皺起了眉頭。她要是沒記錯,前不久就發生過一模一樣的事,一輛出租車從自己身邊跑了。
……是同一輛車麼?
“噢,又來了一輛!”吳倫急忙伸出了手。
“你先回去,”林三酒一拍她的肩膀,“我去追個車。”
“好啊——什、什麼?”吳倫一驚,急忙一轉頭,“誒?人呢?”
在她幾個字還沒說完的時候,林三酒就已經拔腿衝向了那一輛出租車消失的方向。在傍晚這個時候,到處都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她這一放開速度,簡直就像是有人從街道上發射出了一顆炮彈。驚叫聲、躲避的腳步、摔倒的人……彷彿浪花在引擎後紛紛飛濺四散。由於她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直到虛影激起的風勢將自己給撲倒了,都仍然沒有看清從自己身邊一閃而過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要以這樣的速度,去追那一輛陷在車流裡緩慢爬行的出租車,實在是個不費吹灰之力的活兒。
林三酒目光一掃,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她像一隻大鳥飛躍過湖灘一般,幾個起落,就已經衝過了半條馬路,身後那些汽車甚至連喇叭都沒來得及按;她“咚”一聲落在那輛出租車門旁,拍了拍窗戶,喝道:“開門!”
出租車引擎轟然一響,似乎想要加速從她身邊逃離;但是前後左右的車都將它包得死死的,正不緊不慢、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它連逃也沒有地方逃。
“再說一遍,開門。”林三酒的目光透過玻璃落在那個司機的側臉上,拎起一隻拳頭,對準了車門玻璃。
“咔噠”一聲,車鎖被打開了。
她拉開門,坐進了副駕駛位,轉頭打量了司機幾眼。
“你、你要去哪裡?”那司機沒有看她,仍舊盯着前方路面。他看起來大概四五十歲,皮膚被曬成了淺褐色,兩頰鬆垂着;後視鏡上掛着一隻小吊牌,寫着“一路平安”。
“你的能力也都退化了啊。”林三酒望着他嘆了一口氣,低聲問道:“你來這個世界多久了?”
“什麼?”前方交通燈跳成了紅色,司機終於轉過了頭。他的五官平緩而沒有多少起伏,團團的一張臉,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軟和好說話的意思。“我聽不懂……”
“我見過能力退化的進化者,給人的感覺就和你一樣。從沒進化過的普通人,身上不會有這種力量流失之後帶來的……”林三酒皺眉找了一會兒詞,“疏鬆感。”
司機抿着嘴,沒說話。握住方向盤的雙手攥得緊緊的,骨節都像是要從皮膚裡鑽出來了;但即使下了這麼大力氣,他的肌肉狀態、身上的力量感,也只能用可憐來形容。
“更何況,我舉起一隻拳頭,你就知道得打開車鎖了。”她想笑一笑,但麪皮卻緊繃着笑不出來。“因爲你很清楚你的車門抗不過我的一拳頭。但普通人可不會這麼想吧?”
“你要怎麼樣?”司機吐了一口氣,“我已經沒有力量了,和一個普通人沒有區別,你找上我幹什麼?”
“這個地方難道有很多前任進化者嗎?”林三酒想起來,漢均明明說過自己是他遇見過的第一個進化者——“你已經是我這幾天遇見的第二個了。”
“我不清楚,”司機仍舊盯着前方路面,“我認得出力量還在的進化者,可我認不出力量流失的。再說,已經過去七八年了,我很少去想以前的那些事。”
林三酒微微揚起了一邊眉毛。她報上了吳倫家的地址,說道:“你就把我當作一個平常的乘客好了,我會付車費的。我想要的很簡單,我初來乍到,就是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那我恐怕幫不上你多少忙,”司機仍舊緊緊板着臉,在路口處掉了個頭。“能來到這個世界是老天爺給我的重生機會……自從我發現我不會再被傳送走之後,我就在努力工作生活,連特殊物品都全扔了。至於你們進化者,或者什麼傳送、能力一類的事,我根本不感興趣,也什麼都不知道。”
“你一點也不懷念自己的力量嗎?”
“我以前就沒有多少力量。那玩意兒就是個詛咒,拿走了纔好,我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司機自嘲般地一笑,“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每天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家,現在我的心願成真了。”
林三酒正要說話,卻見出租車在路邊停了下來。
“你在這兒下車吧,不要你錢。”司機一眼也不瞧她,臉色很不好看——與其說他是在生氣,不如說他是在害怕。“我沒什麼可告訴你的,你也別再來找我了。我只想過個平常人的生活,不想惹進什麼麻煩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