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倫被河歡發現之前的一小時,千里之外的衛星發射基地裡,剛剛開進去了一輛軍車和救護車。救護車很快就帶着它肚子裡的傷員拐了彎,朝位處外緣的基地醫院駛去;而軍車繼續朝基地深處前進,對自己身上多出來的那一個乘客毫無所覺。
女越的手指緊緊地抓在車底盤上,腳尖掛在車底縫隙之中,小腹繃得像一塊鐵。等車子停住、車上的人跳下來以後,她側頭瞧了瞧,發現軍車停下來的地方似乎是在一棟樓前,大門口兩側牢牢站着兩雙腳,應該是站崗守衛的人。
她皺眉想了想,又抓緊了一些。
沒人搬下那三具被鋪上了防水布的死屍,車子引擎也還沒有熄滅,說明車上屍體是要被運去別處的。她屏息等待一會兒,在軍車再次開動,繞到建築物背面時,她看準時機,雙手一鬆落在了地面上,就地一滾——在行駛中的車輪碾上她身體之前,她就滾到了一面牆根底下。
“當心,”韓歲平在耳機中說,“你背後的樓是武裝保衛部。”
差點跟着進老巢了,女越苦笑了一下。她現在一身黑色便衣,頭髮裡、指甲裡還都凝結着沒擦乾淨的血,看上去要多可疑就有多可疑。她蹲在牆角的陰影中,恰好在一個攝像頭的後方死角里,皺起眉頭說:“我得先找到總部混進去……”
她原本以爲總部恐怕不好找,擡起頭一張望,倒是愣了。
佔地廣袤的發射基地裡,看起來竟空空蕩蕩的。筆直的道路將土黃色的空曠大地劃分成幾個格子,大部分都鋪着泛黃的草地;遠處藍天下最顯眼的,無疑就是火箭發射架了——它還沒有裝上火箭,已經龐大高聳得叫人吃驚,離它最近的幾棟建築物,少說也有好幾公里的距離。
在女越不遠處,佇立着一棟基地裡最高的白樓,外牆上的紅色大字從上到下寫着“恆昌衛星發射中心”。
“我怎麼進去?總不能硬闖吧?”女越蹲下來,在一叢稀稀零零的樹叢後躲了起來,張望着遠處發射中心大門——兩個全副武裝的守衛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
她等着韓歲平回答她“我有辦法”之類的話,沒想到過了一會兒,他支支吾吾地說:“也、也行……就是要注意,別引起警報……”
女越一怔:“真的要硬闖?”
“發射中心內被隔絕在通訊訊號之外了,”韓歲平低聲說,“我從外界鑽不進去……沒法幫你。我反而需要靠你走進去之後,才能設法聯上他們內部的發射系統……”
女越無聲地吐了一口氣,擡頭看了看。通往發射中心的路上,每一隻路燈下都架着好幾個攝像頭。基地裡到處都視野開闊、地形空曠,她一旦離開這兒,連一個隱藏身形的地方都沒有。
“……他們知道我來了,一定會加強防備的。”女越皺起眉頭說。
從她所在之處,就能瞧見遠方有一隊一隊步伐整齊的人影,正沿着火箭發射區域外緣巡邏;相比之下,武裝保衛部附近反而是警備較爲鬆懈之處。“假設我剛一衝進樓裡,他們立刻就發現了,我們該怎麼辦?就算他們逮不到我,我們放入衛星裡的通訊器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韓歲平沉默了一會兒。
“這麼說來,我們或許只有一個辦法了……”
在二人小聲商量了幾分鐘以後,女越在心裡暗暗算了一下自己的速度,慢慢站起了身。
“……行,那就幹吧。”也到了最後關頭了。
她以最快速度朝發射中心撲了過去。在那一條筆直空曠的道路上,驀然化作了一團高速襲近的黑影——門口那二人趕緊舉起了槍,只是他們意識得晚了,還來不及喝一聲“什麼人”的時候,女越已經衝到了大門口。
她在二人之間剎住步子,身體輕輕巧巧地一轉,一腳踹上了其中一杆槍,連槍口帶鞋底一起砸進了那個男人的臉裡;另一個人急忙轉身去按牆上警報的時候,女越腳下一蹬朝他撲去,揚手拽住他的衣角向後一拉,他的手從警報上滑開了。
即使是訓練有素的普通人,也只花了她一分鐘不到就解決了。女越雖然看上去輕盈可愛,但她和林三酒不一樣,她早就進入了非我即敵的戰爭狀態,自然不會對敵人抱有憐憫之心——她伸手在死人身上摸索一番,找出一張卡片,在門上一刷,門鎖就“噠”地一聲開啓了。
……從這一刻起,速度決定了一切。在兩個死人被人發現之前,她要將該裝入的東西,都裝入到衛星裡去。
她一閃身進了樓,韓歲平的聲音從耳機中消失了。這棟樓裡隔絕了外界的通訊基站訊號,她與韓歲平的聯繫也自然中斷了;女越按照他之前的指點,貼着牆角一路尋找空隙前進,總算在層層森嚴戒備之下,摸近了發射中心的指揮部。
好在,女越不需要真的混入指揮中心這等重地裡去。她找到樓內電井,打破鎖頭之後閃身鑽了進去;在漆黑之中,她摸索到了電源連接之後,輕輕地從收納道具裡摸出了一小塊光滑、冰涼的甲殼。
……在丸青戈被炸入半空時,她和韓歲平有一瞬間,都以爲這個東西也和丸青戈一起遭了殃,這個計劃沒有希望了——畢竟,韓歲平只從自己的肢爪上切下來了這麼一小塊而已。它要是毀了,他們就算混進了發射中心,韓歲平也沒有進入內部系統的辦法了。
或許真的是天無絕人之路,這塊小小的甲殼,竟然仍舊完好。
將那一小塊甲殼代替電纜抵進連介面裡之後,女越重新鑽出了電井。她不知道韓歲平那邊到底連接上了內部系統沒有,現在又進行到了哪一步;她只知道,她還有最關鍵的一步要做。
錄着林三酒口信的那一隻通訊器,早就被炸成碎片了。萬幸的是她自己還有一個,她也記得林三酒當時是怎麼說的;錄好了發給季山青的訊息之後,女越將通訊器放在一架她找到的推車上,把推車留在了韓歲平與她約好的設備調試室門外。
她不能像丸青戈一樣喬裝成工作人員,只能用這種聽天由命的辦法了:如果一切都按照計劃順利進行的話,在她離去後過不多時,會有人按照內部系統的指令過來回收這部通訊器;只要警報沒有響起,不知情的基地員工就將在最後一個檢查裝載的機會裡,把它裝附在衛星內部,被火箭一起送入太空。
接下來,預設好發送時間的通訊器,將會從太空之中向季山青發送出消息。
拜託,拜託了,一定要讓他收到啊。
……當女越剛剛衝出大門口的時候,整個發射中心都被刺耳的警報聲淹沒了。
*
河歡默不作聲地掛斷了電話。
吳倫坐在桌子對面,乍一看上去,似乎平靜得很,沒有一絲情緒。河歡默默觀察了她半晌,擡頭看了看牆上的鐘,輕輕吐了一口氣。
“……十點零五了。”他緩慢地說,“征途號火箭剛剛發射,你知道嗎?”
吳倫茫然地擡起眼睛。
“林三酒原本想靠着火箭發射,往太空傳送求救訊號的。最起碼,這是她的計劃之一。”河歡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向一個老友講起另一個老友的近況一樣,只是考慮到他的立場,這種感受還真是諷刺。“不過很可惜,就在剛纔,她的這個計劃失敗了。而她另一條路……也被堵死在了銅地碼頭。”
吳倫的眉頭一跳,仍舊什麼都沒說。這個女孩子已經被接二連三的變故給攪成了一團亂麻,再次見到河歡之後,她就從混亂之中找到了唯一一個自保的辦法:不說話。
“她的同伴居然真是用強硬手段闖進去的……有勇無謀啊。”河歡說到這兒,搖了搖頭。“差一點,那個通訊器差一點就裝進衛星裡去了。現在,火箭發射了,林三酒的訊息卻永遠都要留在這個星球上了。”
吳倫目光一閃,忽然微微傾過了身。
“爲什麼?”她終於發出了被帶走之後的第一句話,緊盯着河歡問道,“爲什麼……你聽起來似乎真心有幾分遺憾的樣子?”
河歡微微一怔。
“你其實也想看到她走的,對不對?”
吳倫直直望入他的眼睛裡,語氣清楚而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