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要點破?
晨醫生話音剛落時,有人猛地扔下了筆,有人急忙從紙上收回雙手;但是當一開始的震驚消退後,人人的臉上都浮起了相似的疑惑。
假如酒店是晨醫生的主場,紙或筆是他的Media,合作又是他的Message,那麼,林三酒有十足把握,接下來會立刻變成晨醫生傳聲筒的人,絕對不止四個——他馬上就可以贏得遊戲了。
但是,他卻偏偏選擇衆人還沒開始寫記錄、紙筆仍留在桌上的這一時刻,提醒他們要小心Message。
“大家怎麼這樣看着我?”
皮膚白皙、神情和氣的中年醫生,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嘆息着說:“啊,我知道了……還真是防不勝防啊。酒店不是我的主場……要是我的場景,我這番話幹嘛不留在酒店說?畢竟在主場裡,可信度是翻倍的,你們還記得吧?”
他要是不提,看來不少人還真差點忘了——畢竟副本規則太多了。
“如果你們不放心的話,自己找紙筆記下來也可以的,或者寫完之後,把紙筆交回給我。我只是提醒大家要警惕暗藏的Message,這樣記錄系統才更能保證我們的安全。”晨醫生敲了敲桌上的紙,說。
目前人人都有的東西,就是紙、筆、礦泉水了;就連食物,人們拿的也不盡然相同。林三酒留意了一下,發現除了以上三種之外,沒有任何一個物件,是被四個人同時都拿上的——排除掉食水這種不太可能是Media的東西,唯一的風險只剩紙筆了。
雖然晨醫生主動點破,說明他的主場很可能確實不是酒店;但出於謹慎,人人都沒有再伸手碰桌上的紙筆。
衆人沉默了幾秒,那個長相雖然不錯,卻隱隱有點像老鼠的男人首先舉起雙手,說:“我就不參加這個記錄系統了。萬一這個果然是你的Message,你只是故意說出來,讓我鬆懈警惕——”
姜甜顯然是受不了笨人的類型,翻了個白眼。“那你也沒拿到任何Media,你有什麼可怕的?”
“有人問你意見了?”那男人似乎是隨時都可以與人撕破臉的脾氣,登時轉頭罵道:“你以爲自己很了不起?你就知道我這一袋子東西里,肯定沒有Media?”
姜甜盯了他幾秒,怒意慢慢化作一個笑。“你說得對。”她近乎柔和地鼓勵道,“那你把東西都扔了吧,也最好別參加記錄系統。”
“可是,這個——”晨醫生明顯有點着急,剛一開口,就被姜甜給打斷了。
“如果有幾個人不願意參加,那對剩餘參加記錄系統的人來說,其實也是件好事。”她一眼也不看那個鼠臉,對衆人說:“我話就只說到這兒,明白的人自然會明白。”
不給其他人發問的機會,她先從桌邊站起身,什麼也沒拿,扔下一句“我去找紙筆了”,轉身就朝海灘遠處一排排小店走了過去。
“爲什麼有人不參加對我們反而好?”海娜在桌上看了一圈,卻沒人回答她。
鼠臉看起來又疑惑又擔心又不舒服,卻仍舊死咬着口,不肯參加記錄系統——林三酒看了,都想在心裡嘆口氣。
不分進化者還是普通人,無論哪個羣體裡,總是優秀的人少,庸庸者多的。這甚至不只是頭腦智力的問題;即使她把風險明明白白解釋給鼠臉聽——“不參與記錄系統的人,就會變成他人的狩獵對象”——他也無法克服多疑和恐懼,說不定反而會覺得人家勸他加入,肯定是有害他的企圖。
最後十三個人裡,一共有三個人沒參加記錄系統:鼠臉、那個瘦小糊塗的女人管南,以及長得像是原始人一樣的男人。
“我也去找紙筆了,”羅阿卜面無表情地推開椅子,“在記錄系統開始運行之前,誰也別找我說話。”
除了三個不參加的人之外,其餘的人也紛紛離開了桌邊,在陽光下的海灘上四散而去。
林三酒走在這一條長長的白沙灘上,就像走入了一個遙遠的夏日假期:沙灘上鋪着沙灘巾,遮陽傘下襬着一杯杯冰鎮飲料;袋子和手提包散落在白沙子裡,旁邊還有一雙雙鞋;遠處,是販賣零食飲料旅遊紀念品、泳裝泳鏡、租賃各種裝備器具的一排排小店,以及各式餐廳、酒吧……唯一從場景中被摘掉的,就是人。
當她跨過沙灘,往餐廳的方向走去時,一陣海風送來了身後隱隱的對話聲。
“你腦子快,你告訴我,姜甜那話是什麼意思?”海娜的洪亮嗓門,倒是用不上海風的幫忙;林三酒沒回頭,立起耳朵,從風裡聽見了鴨絨的聲音。
“參與了記錄系統的人……肯定就會向沒參加的人下手……”鴨絨的話斷斷續續,卻也不妨礙林三酒明白她的意思。
“這我就不明白了,”海娜粗聲粗氣地說,“記錄系統不就是爲了要讓人看出來,有人在對別人重複傳播咩死橘麼?”
關注公衆號:書友大本營,關注即送現金、點幣!
“是Message……”
“有三個人都不參加的話,”海娜對她的糾正根本不放在心上,繼續說:“比如你要找傳聲筒吧,你對那三個沒參加的人各自說了一遍咩死橘,又找一個記錄系統裡的人說了一遍。那在記錄系統裡,你的咩死橘只出現了一次,根本沒重複,我還怎麼看出來?這對我們參加了記錄系統的人來說,不是更糟糕了嗎?”
鴨絨有片刻沒回答。這確實是一個說出來就不好聽了的話。
晨醫生希望衆人與副本“僵持”住的計劃,儘管說服了不少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仍舊打算要贏得遊戲離開副本的人,恐怕還是有。
正如海娜所說,當有三人不參加記錄系統時,那麼參加記錄系統的人中,會有一個人被暴露在風險之下;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自己中招的風險只有十分之一,卻換來了一條贏得遊戲脫離副本的渠道。
“假如有人不想不配合副本的話,那麼他也會覺得自己能有一條路出去……”鴨絨的聲音也帶着幾分不好意思似的,“就不至於對記錄系統本身下手,導致大家都有危險……等於把風險釋放了。”
也就是說,在不能保證人人齊心協力的情況下,目前的局面,其實正是通過犧牲少數人,來保證大多數人的安全。
林三酒走近餐廳的時候,回頭一看,發現那二人已經不見了蹤影,不知走到了哪兒去。
她原本以爲人人都會第一時間想到餐廳——因爲餐廳中有服務員記單時用的紙筆——然而此時卻發現自己是幾家餐廳門口前唯一一個人。
也對,十二界的普通人,大概沒有什麼光顧真正餐廳的機會吧。
在收銀處果然找到了圓珠筆和一小本夾在板子上的記單紙以後,林三酒獨自坐在空蕩蕩的餐廳裡,想了一會兒。
她始終沒有忘記,是誰把她送入這個工廠的;如今她卻越來越想不通了,讓普通人接二連三陷入副本里,對那老太婆和影子殿堂來說,究竟有什麼好處?
她四下看了一圈餐廳。影子殿堂費了這麼大周章,將繁甲城掀了個底朝天,就爲了這個?
自從被送進工廠後,她一直沒來得及與司陸聯繫;如今趁着別人都不在,她頗有耐心地一連叫了幾十次,總算是把司陸給她的聯絡器給叫出來了——結果一試,卻果然發現它在副本里沉默得如同一塊石頭。
林三酒嘆了口氣,又花了幾十次把聯絡器收回去。在出餐廳之前,她猶豫了一會兒,頗費周章地把【描述的力量】給叫出來了;這一次,她足足不停歇地試了三分鐘。
晨醫生的計劃,正中她下懷:工廠幕後人被逼出來的時候,也正是她拿掉【面部毛髮】對工廠動手的機會;也就是說,她必須得盡力保障這個計劃的順利運行——哪怕晨醫生本人真的有什麼暗藏企圖。
雖然暫時沒想好【描述的力量】具體能爲她起什麼作用,但特殊物品一握在手裡,她頓時感覺多了幾分底氣。
回到海灘上的時候,林三酒發現大多數人也都回來了,人人手裡拿的紙筆都不大一樣,有人找到了A4開的白紙,有人卻只能在“摩托艇租賃登記表”的空白處上寫字;有人用的是圓珠筆,也有人用的是從女包中找到的眼線筆。
萬伏特用的甚至都不是紙筆:他在沙灘上發現了一隻錄音機,恰好認識它,就將它扛回來了,把該記的訊息都錄了進去。
當衆人都差不多將信息記完的時候,三十分鐘恰好也快到了。
“海灘場景的主人,什麼也沒幹啊,”細眉細眼的文亞看了衆人一圈,說:“看來這個系統已經在起作用了,場景主人下不了手了……”
他這一句話開頭的時候,衆人還站在海灘上;等他這句話快說完時,陽光就完全消失了。
消失的不僅是陽光。一切天光、燈光,全都被從副本中抹去了;當十三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站了好幾分鐘之後,他們才終於在隱隱的慌亂中確認了:第三個場景裡,是一團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