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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燈光一路落進一樓的時候,白光終於昏暗下來,染得大廳朦朧暗啞。一樓裡空空蕩蕩,僅有幾根柱子可以暫時躲藏行跡;林三酒後背緊緊貼着柱子,閉上眼,緩緩吐了一口氣。
……不管怎麼樣,決不能與波西米亞照面,林三酒想道。
對方就是抱着要搶回潛力值的心態,纔將她帶回意識力星空的;如今二人一起進了遊戲,一方是獄警,一方是逃犯,這對波西米亞而言,不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嗎?
萬一真被她搶走潛力值,不僅林三酒越獄的機會更渺茫了,想來波西米亞也不會那麼好心善後,再把她帶出意識力星空去——林三酒心裡,盡是沉甸甸的擔憂:如果她出不去的話,她和禮包可就都要葬身在神之愛了。
所以,一旦她不可避免地即將與波西米亞撞上的時候,j7就必須馬上鬆手——林三酒看了一眼安安靜靜掛在腰間的小機器,尋思着怎麼把這個話告訴它。
此時的大廳空曠寂靜,除了兩名獄警偶爾的一句交談之外,連一絲電流聲都沒有。每一次獄警說話時,都會激起長長的迴音,久久才消寂在空氣裡;這樣的情況下,林三酒只要一出聲,恐怕就會立刻被聽見。
然而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由於大廳裡幾乎什麼也沒有,所以那兩個人檢查得很快,幾乎馬上就要走到她藏身的柱子這兒了;林三酒臉色急得都白了,但左右一望,四下空空如也,卻沒有什麼能容她躲避的地方,就連下一根柱子,都在遙遙的百米之外。
就像樓上的牢房樓層一樣,一樓大廳裡也是一個窗戶都沒有,唯一的出口只剩下了獄警身後的鐵門。且不說j7現在的意識力夠不夠轟開鐵門,目前一人一機器甚至根本近不了它的邊——因爲就在剛纔,那個又高又胖的男玩家已經放出了他的“附着條件”,正好擺在鐵門的正中央。
那是一排模樣生得怪里怪氣、不住微微搖晃的綠色植物,像是一個個碧綠的肉貝殼一樣,邊緣生滿了細細的鋸齒;越過鋸齒,內裡是明豔豔的粉紅,看起來十分不自然,幾乎不像植物——它們擠擠挨挨地從水泥地裡生出來,將鐵門給堵得死死的,不留一點縫隙。
“過來,”波西米亞忽然打破了寂靜,朝那高胖男人吩咐一聲,指了指林三酒所藏身的柱子:“別亂轉了,你跟我來看看這邊。”
她態度實在算不上客氣,那男人雖然一臉不高興,但在咕噥一聲之後,果真走了過來;在距離柱子幾步遠的時候,波西米亞一皺眉頭,好像聽見了什麼似的。她立即停下了腳步,轉頭朝那男人打了一個手勢。
高胖男人睜圓一雙細小的眼睛,目光掃過,鄭重地點點頭。
二人再擡腳的時候,腳步都放得又輕又慢,各自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他們沒有冒險繞到柱子後面去查看情況,只是互相看了一眼,猛地朝柱子後放出攻擊——幾支怪模怪樣的植物即刻鑽破水泥冒了出來,不住搖擺着,在柱子後方投下了一晃一晃的陰影;波西米亞的附着條件卻悄無聲息,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只是從陰影籠罩的牆壁上,輕輕滑開了一道門。
“沒人,”高胖男人不太滿意似的咕噥了一聲,瞥了波西米亞一眼,好像在說她神經過敏。但是這話他卻不敢當着波西米亞的面說出來,只是催促了一句:“走吧。”
波西米亞皺起眉頭,一綹金棕色的長髮順着臉龐滑了下來。她幾步走向柱子後,小心地避過了那些肉貝殼一般的植物,左右看了看。見柱子後這一小方地面上,確實什麼人也麼有以後,她又皺着眉頭走了回去:“奇怪,我剛纔確實好像聽見這裡有聲音。”
“什麼樣的聲音?”那高胖男人,在波西米亞激起的迴音裡,又加入了新的一道迴音。“會不會是監獄樓裡本來的聲音?我看這上面好像就是牢房。”
“你這麼一說,也有可能。”
二人一邊低聲說話,一邊走向了大廳另一頭。將那些散亂的桌椅看過一遍,他們甚至往上爬了幾層樓——不過大概是懶得一層一層地巡視過去,二人商量幾句,還是決定走回入口,等待下一次犯人越獄的時機。
兩個玩家將附着條件都收起來以後,波西米亞伸手拉開鐵門——沉重的鋼鐵摩擦聲,伴隨着門軸刺耳的尖響,頓時隆隆地迴盪在了大廳裡。
趁着此時這道聲音能夠淹沒雜音,林三酒鬆了一口氣,趕緊輕輕地用手指肚碰了一下j7。
……現在的j7,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一個機械生命體了。它的身體完全被打開了,一個個機械部件勾連成幾條長長的繩索狀,由頂部幾個“爪子”牢牢地吸在了天花板上,只剩下一個小了好幾圈的訂書機形部件,還看得出是它的頭。
j7那一條機械手臂仍然纏在林三酒的腰上,就是靠着這麼一點大的支撐,林三酒張開四肢——不,應該說三肢——抵住了柱子與天花板之間的夾角,苦苦地對抗着引力,不敢稍微動一動。
剛纔波西米亞在下方搜尋時,其實只要一擡頭,就能看見天花板上的林三酒了。
j7被她碰了一下,隨即機芯轉動起來——別看它此時體積很小,還不如一隻貓大,但機芯的力量卻極強、極有力;即使身上墜着一個林三酒,它也仍然迅速收回了所有身體部件,二人順着柱子滑了下來,儘量無聲地落在地上。
“多虧你了,”林三酒壓低聲音,悄悄對它說。
不得不說j7的身體構造比人類有用多了,要不是必須得與人保持肢體接觸的話,她懷疑它一個人——機,也可以逃出去。
“是啊,真多虧我了。”j7表示了同意。
“現在怎麼辦?”林三酒已經習慣了它的說話風格,問道:“要不咱們找找,有沒有除了鐵門之外的出口?”
“可這裡沒有窗戶。”
“通風管道什麼的呢?”
“意識體不需要呼吸,你現在的呼吸、喘氣,都是你自己的意識習慣。”
林三酒不由有些犯愁。這棟樓圍得跟鐵桶一樣,她和j7總不能從大門裡硬闖出去——
她正要問問j7的意思,正好瞧見它那隻小了許多的“訂書機”,忽然在身體上嗡嗡地轉了一百八十度,對準了她的身後。
林三酒心中剛剛一凜,猛然只聽鐵門被重重地捶響了,震耳的撞擊聲立即迴盪在大廳裡,驚得她神經一跳——波西米亞的一腔怒火從出口外傳了進來,透過厚重鐵門聽起來有些隱隱約約的:“牛展你個賊孫子!看我出去以後怎麼收拾你!”
——她口中的牛展,也就是那個高胖男人,此時正站在林三酒和j7二人身後。
聽着波西米亞的怒罵,他陰沉沉地笑了一聲,低聲道:“星空裡誰不知道你丟了一半潛力值,還以爲能跟從前一樣嗎。”
林三酒急急退了兩步,明白了:自從波西米亞損失了潛力值,想必流言越傳越走樣,現在跟她一塊進入遊戲的玩家也反水了——“你怎麼不跟她一起進來?”林三酒也不知道該不該說自己幸運,只謹慎地盯住了這個叫牛展的男人:“你們兩個人一起上,不是更保險嗎?”
“我不知道你們囚犯那邊的規則是怎麼樣的,”牛展咧嘴一笑,“但是獄警方面,誰先抓住兩個囚犯,誰就能獲得全部的獎賞。要不,我也不會用個障眼法騙她,悄悄留在裡面不出去了。”
原來這傢伙剛纔就發現她和j7了——
“獎賞?什麼獎賞?”林三酒一邊試圖用話拖住他,一邊拼命想應該怎麼辦纔好:“而且你是怎麼發現我——”
她一個“們”字還沒吐出來,牛展卻懶得再聊了。他目光在林三酒的空手腕上掃過,低低一笑,低沉暗啞的聲音與高大肥壯的外表很不相配:“也不知道你給這一局遊戲,交了多少意識力?要是太少的話,我可不划算。”
話音未落,他已經合身撲了上來——林三酒剛要後退,忽然只覺身後風聲一動,暗叫一聲不好,身體急急往旁邊一擰,摔在了地上。伏在地上一轉眼,原來她剛纔身後的水泥地上,不知何時已經長出了一棵怪植物出來,張大了它的肉貝殼,呼地就衝林三酒撲了下來。
她一個打滾,壓着j7的身體就碾了過去,壓得機械體很不高興地叫了一聲;然而它這一句抱怨,也馬上被淹沒在了波西米亞的怒罵聲和撞門聲裡。
“別把一個抓捕遊戲搞成對戰遊戲了,”一連兩次都只是差一點就能抓住林三酒了,牛展心臟跳了兩次,隨即面色沉了下來:“乖乖讓我抓住,你也不會受傷,頂多就是送回牢房裡——”
“我覺得他說得對。”又一次被甩在地上磕了一下的j7,平靜地在林三酒耳邊說道。
林三酒一把按住它的“手臂”,將它握在了手裡,生怕它被砸了兩下就要鬆手不抱自己的腰了;腳邊不住鑽出靈蛇一樣的怪植物,張開一張張貝殼,就撲頭蓋臉地朝兩人壓下來。她一邊閃躲,一邊氣喘吁吁地對j7低聲解釋道:“不能被送回去!如果我讓這個傢伙失敗了,他就會被傳離遊戲場;波西米亞不知道我在這裡,肯定會追上他找他算賬……這樣一來,我就安全了!”
“我聽不懂,也不認識波西米亞。”j7立即迴應道。
林三酒這纔想起,自己並沒有跟它講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一時只覺頭都疼了起來,只匆匆說了一句:“總之不能回去!”隨即,她就地一滾,剛剛躲開了一朵肉貝殼;沒想到她才滾到的地方,身下水泥就驟然開裂了,露出了一抹綠。
只要一被碰上,再大的本事也會被立刻扔回牢房——
然而她已經來不及了——那植物在眨眼間便已經鑽出水泥,肉貝殼一張,她身體的後半部分轉瞬就被吞沒在那巨大的綠夾子裡。
牛展哈哈一笑,剛剛擡腿邁了一步,笑容卻立刻凝在了臉上。
那綠夾子的的確確抓住了那高個女人的後背不假;但她不僅沒有扔回牢房,監獄裡也沒有響起逃犯被抓捕的通告聲。牛展面色一變,再要衝上去時卻已經晚了——
林三酒蒼白着一張臉,猛一擰身,她身體前半部分就從綠夾子中掉了出來,後半邊仍然陷在了夾子裡。這景象看上去,就如同有一張刀片,打橫從她的頭頂上切下去,將她整個人都切成了兩片——這正是j7示範給她看的辦法。
如果她現在不是意識體的話,這場面可不知該有多血肉模糊。
連j7都被剛纔那一瞬間震得說不出話來。它本來被林三酒握在手裡,她這一被“切”成兩半,幾乎連它險險都掉進了綠夾子裡去;等反應過來自己還在一樓時,j7訂書機上的燈一陣急閃,好像也終於感受到了一次人類的“百感交集”。
林三酒從沒有感受過只有半片身體的情況,一時間壓根控制不好自己被削薄了的手腳,一下掉在地上,心中這時才泛起了後怕——她剛纔的反應如果晚了哪怕半毫秒,沒在碰上夾子前就分割開意識體的話,現在早就坐在牢房裡了。
牛展陰沉下一張白胖圓大的臉,見她一時半會兒好像還爬不起來,這才慢慢地走了過去,浮起了一個憤怒的笑。
“簡直不知道你在掙扎個什麼東西,這局遊戲你認輸就是了,白白浪費我的時間。”一邊說,他一邊下意識地擡頭看看鐵門方向。
波西米亞雖然不再怒叫、也不再罵牛展他媽了,但她試圖打破鐵門的咚咚撞擊聲,卻一直沒有停過——顯然,這攪得他多少有點心煩意亂。牛展額頭青筋一跳,哼了一聲,朝地上一動不能動的林三酒冷笑道:“……你費這麼大勁,還是被我捉到了。把你送回去,我再去找另一個囚犯——”
話說到一半時,他一隻大手已經裹着風朝林三酒襲了上來。
再去找另一個囚犯?
林三酒腦中靈光一閃,在同一時間立即朝手裡的j7吼了一聲:“打他頭!”
她這幾個字才吐出口,牛展的陰影就已落在了她的臉上——不等對方反應過來,只聽驟然一陣密集槍響,j7那根不知何時抽出來的槍管,已經朝牛展的頭臉接連噴出了十幾顆子彈——十幾顆子彈一過,j7就啞了殼,變成了兩顆瓜子那麼大。
然而這就已經夠了。
牛展只來得及捂住自己的臉,卻連手帶頭都一起被打穿了;他被打碎的那一部分意識體此時成了數塊,漂浮在空氣裡,沒有被打碎的,漸漸地消失了。
牛展萬萬沒有想到,第二個囚犯原來一直就在眼前,竟是這個看起來根本沒有生命的東西——他是見林三酒動彈不得、心中又有氣,纔會走上來的;結果在如此近距離上突然捱了槍擊,即使他意識體強度其實遠超j7,也依舊陰溝裡翻了船。
“獄警一阻止越獄失敗,離開遊戲。”
正當林三酒和j7趴在地上,心跳仍然沒有平復的時候,監獄樓中忽然響起了廣播通告,驚了二人一跳——他們上一次殺死囚犯的時候,並沒有響起這樣的廣播,看來只是針對玩家與玩家之間的戰鬥。
“我估計這些意識體是給我們的獎勵了,”也不知道瓜子大的j7是不是想恢復原形想得太厲害,合成人聲裡此時聽起來竟充滿了希望:“快,咱們趕緊上去試試,能不能吸——”
它話音未落,鐵門猛然“當”一下被踹開了。
波西米亞猶自喘着氣的聲音,像噩夢一樣傳入了林三酒耳朵裡——
“想拋下我吃獨食,結果被打死了,真是活該。”她一抹臉,面上浮起了一個冷冷的笑。她幾步走進門裡,目光四下一轉,已經發現了幾人剛纔交戰之處——因爲離大門還遠,她腳下一蹬,幾次跳躍,眨眼間便落在了林三酒二人面前。
“漁翁得利,真是漁翁得利,”她笑吟吟地說了兩句,隨即剛要伸手去抓林三酒,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臉上。
林三酒在這一瞬間,甚至感到了絕望。
……波西米亞的笑容凝固住了。
下一秒,出乎林三酒意料的是,波西米亞猛地收回了手;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竟然原地蹲了下來,一直以來那嫵媚動人的風度,此時都消失得乾乾淨淨——像是又憤怒、又無奈、又憋屈一樣,波西米亞從手掌裡發出了一聲嚎。
“這算是怎麼回事啊!”她像是隻爲了發泄一般地吼叫道,“囚犯原來也是玩家?還是這個傢伙!”
林三酒愣愣地望着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剛纔對情況的判斷有可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