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沼中的黑色物質,是濃度極高的怨氣與各種負面情緒的混合物。
它們帶着極大的同化能力,慢慢侵蝕零號的裡世界。
即便是白霧,或許能做到隔絕這些黑色物質帶來的意識傷害,卻也無法將其吸收。
井五原以爲自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至少井家的這種手段,在精神世界裡,根本就是無解的存在。
但這一次……井五露出了駭然的表情。
這也是這場對決進行到現在時,它第一次感覺到一絲恐慌。
赤紅色的業火竟然可以焚燒自己的噬魂沼!雖然沒有被詭異的紅色房子吸收掉,但那些火焰彷彿擁有生命力一樣,開始不斷擴散,不多時黑色的沼澤上就像是鋪上了一層紅色的地毯。
天地間傳來了無數嗚咽悲鳴。彷彿是黑色物質裡的怨靈因爲業火焚燒,而痛苦的吶喊。
業火的焚燒讓黑潮開始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天空中沒有傳來鳳凰叫聲,但看着帶了無盡火勢襲來的零號……亦或白霧,它彷彿看到了一隻鳳凰。
井五第一次覺得,零號的進攻自己需要避開。
它不害怕那股火焰,但不得不承認,裡世界中強大的噬魂沼,被那股火焰剋制着。
以極快的速度堪堪避開了零號撞擊後,零號與井五都感覺到了差距。
紅色的屋子打開,白骨之軀裡迸發出業火,井五削弱零號的手段被瓦解。
但井五與零號之間的實力差距依舊沒有縮小。
只是井五也明白,越打下去,零號就越強!
它不能任由這種事情發生。
“一次又一次的爬起來,明明只是一隻螻蟻罷了,殺起來沒完沒了的!該死,該死!零號!我要殺了你!”
井五的額頭上破開一道裂縫。零號預感到它要做些什麼,再度發起衝刺!
赤紅色的身軀如同彗星劃過夜空,但在靠近井五的瞬間,被一股強大的黑色屏障給阻礙!
井五的額頭的裂縫上長出了一隻“角”,紫黑色的角上帶着某種流動的光澤,它整個人還是之前的樣子,但氣息卻強大了一倍!
白霧無法想象,這種情況下,井五居然還留手了。
但很快零號的意識糾正了他。
“不,它並沒有留手,它只是在讓自己進入某種超負荷狀態,打算短時間內使用某種強大的手段吞噬我們!”
零號的判斷是正確的的,即便面對虛弱的零號,井五也沒有保留實力。
但它也有着一旦使用就能增幅自身實力的手段,儘管這意味着會加速消耗自己。
但它太忌憚零號回覆到巔峰時期的實力,無論如何,它也要阻止零號的回覆!
“極限釋放!”
井五額頭上的角發越發崢嶸,它的雙目進入純粹的白色。
某種極其詭異的氣息開始擴散。天地在瞬間瀰漫起一股黑色的濃霧。
“阻止它!”白霧振聲。
白骨沿着零號的手臂呈螺旋姿態生長,最後如同一把骨矛一般。
但生長的速度漸漸變得緩慢,以至於這個能力的準備時間有些長。
“我的能力……又下降了……”
螺旋狀的骨矛迸發出紅色的烈焰,開始對黑色屏障發起衝鋒!
就像是赤紅色的箭矢射在了黑色的盾牌上。這道盾實在是太厚了,以至於零號始終無法突破這道黑色屏障!
井五這一次並沒有對零號做出嘲諷的狀態。
極限釋放這種狀態,對它來說也是一種負荷很大的狀態,會讓自己領域範圍驟然間擴大。同時也會不斷地讓整個空間出現越來越濃郁的怨氣與負面情緒。
那些原本被業火焚燒的黑潮,以比焚燒速度還快的速度擴張,不多時整個機械城的街道上否浮起了一層淹沒腳踝的黑色液體、
而空氣中的黑色霧氣,在不過半分鐘的時間裡,就已經讓能見度變得極低。
零號的實力,原本因爲業火焚城而被燒卻的負面情緒,在一點一點的提高。
但現在他的力量又一次被壓制。
看着眼前的場景,白霧感覺到這一幕有些熟悉。
“是井四……”零號提醒了白霧。
白霧也瞬間回憶起來了。
極限釋放狀態,對於井家人來說是一種特殊的不斷釋放怨氣與負面情緒的狀態。
正常時候,井五這樣的人是不會進入這種狀態的,因爲對體能的消耗太大了。
但井四不一樣,井四的身體,常年就保持着極限釋放狀態。
甚至井四如果不刻意的收斂自己,極限釋放還會不斷的擴大效果。
這也就是那次井四之心探索之旅中,爲何科學家們說,失控的井四,會不斷讓周圍的生物變成惡墮的原因。
因爲靠近井四,就會被濃烈的負面情緒感染。
井四就像是一個污染源頭。
而如今的井五,就在進入井四的那種狀態。只不過對於井四來說,極限釋放這種狀態就像呼吸一樣正常,它甚至得屏住呼吸,才能不讓周圍的人被這種負面情緒和怨氣影響。
而井五,則需要消耗大量體力才能進入這種狀態。
但零號與白霧也必須承認……
就算吸收掉那朵懸浮在頭上七百年的愁雲裡所有的負面情緒來轉化爲紅蓮業火,也始終無法比得過井五釋放黑色物質的速度。
整個裡世界好不容易恢復了色彩,但如今又變成了灰濛濛的世界。
而隨着井五的極限釋放還在繼續,那道阻礙着白霧與零號的黑色屏障,也變得越來越厚。
二人的進攻手段,已然無法對付井五。
井五的聲音傳來:
“極限釋放會讓我進入虛弱狀態,我必須承認,零號你今天的底牌讓我感到了棘手!但到此爲止了!”
“你最終會被黑潮淹沒,你身上的紅色火焰雖然古怪,但它太弱小了。我會在你身體虛弱到極限的時候殺了你!這就是你唯一的結局!”
天地間的黑色物質越來越濃郁。
而腳下的機械城裡,噬魂沼擴散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整個城市的街巷裡,黑色液體已經可以沒過人的膝蓋。
這些侵蝕性極強的黑色液體,在一點一點的吞噬着這座城市。
零號的身體開始越發的虛弱。
白霧也意識到了,僅僅是這樣的火焰……或許對付湖神可以,但對付極限釋放狀態的井五……
還遠遠不夠!
白霧也感受到了零號的強大,井五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削弱零號。
它對着虛弱的零號展開了那麼久的進攻,但始終沒有徹底殺死零號。
可如果零號無法回覆到巔峰狀態……這場對決便毫無獲勝的希望。
“這樣的火勢還不夠,但是……可以吸收的負面情緒已經不多了。”零號的聲音帶着一些遺憾。
不斷撞擊着黑色屏障的零號,羽翼開始漸漸變小,不久前那隻巨大的鳳凰,已然頹靡。
極限釋放的狀態下,井五似乎什麼也做不了。
但它本就什麼都不需要做,因爲零號的力量下降太快。
當這座城市被黑色物質徹底吞噬,零號也就不復存在了。
遠處與零號相連接,感受着黑潮已經淹沒至半腰的白霧,猛然間想到了什麼:
“既然七百年間匯聚在你身上的負面情緒不夠,那就汲取整個機械城的!汲取那些拉烏病毒感染者的!”
零號怔住。
“汲取感染者的負面情緒?”
這種事情零號的確可以做到,但這個想法零號從來沒有想過。
因爲在與白霧融合之前,這種行爲無異於加劇自己的拉烏病毒感染程度。
可如今不同,白霧雖然無法吸收井五的黑色物質,卻可以吸收自己乃至機械城所有人的負面情緒。
那些拉烏病毒感染者,根本就是源源不斷的業火源泉!
只要靠着它們!或許這次的戰鬥仍有生機!
零號的眼中瞬間涌現出希望,但猛然間又黯淡下來。
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自掘墳墓的事情。百分之八十的拉烏病毒感染者,被他安排去了南市區的地下城裡……處決!
只怕這個時候,這些感染者已經被壓在了坍塌的地面下,核心都已經破碎。
這就像是忽然間看到了越過懸崖的一條天路,但這條路忽然塌陷。
只是零號沒有時間消沉,哪怕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感染者,他也要努力試一試!
就在零號這麼做的時候,零號的臉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同一時間,與零號信息同步的白霧,也露出了一樣的表情。
一個讓他二人都意想不到的奇蹟,在南市區發生。
……
……
南市區。
“白小雨你瘋了嗎!”
不久前,反病毒警備隊成員將所有感染者都關進了巨大的下水道城市。
它等待着怒潮到來,便會摧毀這片區域,讓所有感染者永遠被巨大的地石淹沒。以此來最大程度保障機械城在怒潮時期的和平。
反病毒警備隊的想法是沒有錯的。
但就在它準備這麼做的時候,白小雨攔在了反病毒警備隊的隊員面前。
“不要這麼做!求求您了,不要這麼做!”
宴自在無法相信,這個活了七百多歲的人會做出如此幼稚的舉動。
反病毒警備隊的人何其強大,巨大的火力口對準了白小雨,就算是無盡涅槃,如果被恐怖的力量瞬間毀滅掉整個身軀,也斷然無法回覆。
“給我回來!你這個白癡!”宴自在大喝道。
反病毒警備隊的隊員說道:
“請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警告,請趕快離開這裡,否則會將你一併清除。”
就在幾分鐘前,白小雨和宴自在都接到了s級任務,前往東市區支援。
但白小雨看着那些拉烏病毒感染者,一個個如同走入刑場一般走進南市區的下水道城市,他做了一個宴自在無法想象的決定。
白小雨放棄了s級任務,央求着宴自在救出那些感染者。
這看起來無疑是一個愚蠢到了極點的行爲。且不說怒潮到來時,這些感染者會對這座城市做出什麼舉動。
單是拯救這些感染者,會面對恐怖的反病毒警備隊,便已經讓宴自在覺得是愚蠢行爲了。
如果白霧在這裡一定也會罵白小雨。
宴自在當即拒絕,但白小雨像是鐵了心一樣。
他竟然隻身跑到了執行毀滅下水道的反病毒警備隊成員面前。
“給我回來!回來!白小雨,你想死嗎!”宴自在大聲呵斥。
白小雨也不知道爲何自己這麼執着。
只是這些天他都在觀察着這座機械城的機械族,儘管宴大人一直在說,它們只是一羣機械怪物,並不是真正的生命,可白小雨不這麼認爲。
在巨大的毀滅性的火力面前,白小雨也恐懼起來。
聽着反病毒警備隊的警告,他害怕不已,嚇得涕淚橫流,但還是沒有退縮。
他像是知道自己即將死去,開始交待遺言一樣說着胡話:
“它們……都是有靈魂的,大人,它們都活着啊!”
宴自在已經準備好了發動了兩極置換,必要時刻,會替換掉反病毒警備隊,儘管白小雨的行爲很愚蠢,但他還不想這個明明很老卻又很幼稚的人死掉。
“白隊不是說了嗎!大人,隊長會找到破解拉烏病毒的辦法,那個時候它們就會變成正常人了!現在死掉的話……它們內心深處,也一定很不甘心啊!”
“你以爲你是什麼?救世主嗎!”宴自在氣憤的說道。
反病毒警備隊的人再次發出警告。
白小雨眼含熱淚的說道:
“我沒有那樣的本事……拯救世界啊……那是您和白隊這樣的人才能做到的。我只想拯救一些和我一樣無關緊要的人……”
“我不是愚蠢,大人,我只是不想看到它們就這麼不甘心的死掉啊!”
“七百年前,我活着的目的,就是爲了救別人,那個時候我每天都要被做各種器官移植手術,肝臟,腎臟,甚至心臟和腦子都在不斷的切除又生長……我每天在死亡邊緣徘徊。
我沒有快樂的童年,我羨慕丹德萊爾能夠有着喜歡他的爸爸媽媽,羨慕周圍的人愛着他……”
“我也想被人喜歡被人記住的,只是……後來我發現沒有人喜歡我,也沒有人記住我。”
宴自在怔住,他忽然想到,這個孩子不是在犯渾,他是真想救那些也許根本不是生命的機械族。
所以他大概是真的以爲自己要死了……在交待着遺言?
這個世界竟然有這麼蠢的人?
不斷的被人取走器官……就因爲有無盡涅槃麼?
“可是……我其實不後悔的,因爲人生有很多事情本來就是無法如願以償的,雖然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記得我,但我至少救了那些人,我至少救過丹德萊爾!”
“一想到那麼幸福的人,也被我拯救過,我也會很開心啊!!”
或許正是因爲白小雨始終帶着這樣的純粹,就連丹德萊爾這樣的吃人惡墮,也始終視白小雨爲內心的淨土。
“我想要救他們,我知道我這樣弱小的人不是救世主,但是我還是想要救他們啊!因爲這就是七百年前…我活着的唯一價值!一想到這些人想要活下去的慾望……我就真的沒辦法不管啊!”
宴自在感覺到內心有什麼東西在瓦解。
原來這個世界真有這樣的人……
這個膽小鬼,明明已經嚇得腿都打顫了,明明眼淚鼻涕一大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但他在貫徹自己意志這件事上,又顯得無比勇敢。十年如此,百年如此……
七百年乃至更久遠的時間想必也會如此。
像是某個心結忽然解開,宴自在吐出一口濁氣:
“算了,就陪他犯蠢一次就好了,這座城市就算毀滅也與我宴家利益無關!就當是陪他犯蠢好了!”
在無情的反病毒警備隊準備開火的瞬間,宴自在做出了一個自認爲愚蠢,卻又沒辦法拒絕的決定。
“兩極置換!”
陡然出現的這句話,彷彿是敲響奇蹟的鐘聲。
反病毒警備隊成員的身影忽然消失。
白小雨驚訝的看着出現在了身前的宴自在,轉哭爲笑,驚喜的叫道:
“大人!”
“我可不是救它們。”
宴自在背對着白小雨,警惕的看着那名反病毒警備隊成員。
他不知道的是,他認爲的來自白小雨的“愚蠢”的決定,赫然成了逆轉整個戰局最爲關鍵的一環。
在裡世界中,見證着這一幕的零號無法想象這個世界竟然會有如此善良,善良到有些扭曲的人。
白霧也曾說過,扭曲的善同樣是扭曲,白小雨的這種善意多多少少有些病態。
但這一次……這個天使一般的少年,創造了奇蹟。
南市區的巨大下水道里,無數因爲怒潮到來而憤怒不已的機械族們猛然間安靜下來。
與此同時,那些在街道上犯罪的犯罪分子,以及不斷髮泄怒火的未被關押的感染者們也都猛然停止住了身影。
裡世界中的零號背後,不斷有黑色的導線伸出,數以千計的導線連接着裡世界中那些如同影子一樣的黑色靈魂。
在現實裡,這些機械族們的眼中全部呈現出數據鏈接時的姿態。
整個城市彷彿在瞬間靜止!
唯有核心城神殿裡散發出的光芒,越來越炙熱。
裡世界中,天空中不斷撞擊黑色屏障的火鳳凰原本已經萎靡。
但隨着磅礴到彷彿無窮無盡的負面情緒涌入紅色的屋子。
業火又瞬間變得強盛起來,足以焚燒一切的業火如同血紅色的羽翼一般,迅速的將零號全身覆蓋。
瀰漫在整座城市的黑色濃霧,竟然在業火之下……變得稀薄……且更爲稀薄起來。
巨大鳳凰撞擊,讓零號終於將黑色屏障撞出了一道道裂痕!
這場漫長的戰鬥終於迎來尾聲。
井五詫異的看着即將碎裂的黑色結界,內心充滿不解——
到底要怎麼才能殺死這個機械怪物?
爲什麼一次又一次的……他總是能夠浴火重生?
猛然間,井五彷彿想起了什麼,但已然爲時已晚……
赤紅色的業火之下,是那些白骨,他看着那些白骨,終於知道爲何熟悉了。
在黑金島的時候,他曾經見過一樣的白骨。
他曾經對這個白骨的主人發起過邀請!但也邀請過那隻人類變成的惡墮,前往那艘消失的遊輪裡探索。
黑色屏障徹底碎裂,衝擊而來的巨大鳳凰扇動着羽翼,席捲着無窮無盡的業火。
整個裡世界裡,所有的黑色物質都在業火席捲下,慢慢化爲虛無。
依附着業火的骨矛終於貫穿了井五的身軀,井五的目光看着零號,卻也是看着白霧。
它終於把一切都明白過來了……
“原來是你!原來最大的威脅竟然是你!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