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倫薩收攏了倖存的部隊,連夜趕回了南面位於小龍之六芒星上的蘭薩爾城。這是公會第一龍騎將蘭薩爾的居城,而蘭薩爾本人此刻也就在城中。加上跟隨在倫薩左右保護他的第八、第九龍騎將,就有三名龍騎將護衛在倫薩周圍。這樣的陣容,就算是萊昂也不會輕易來觸黴頭。
路克與龍離,也隨着倫薩的隊伍進入了蘭薩爾城。在路上,倫薩已經將路克叫去好好的詢問了一遍事情的經過。而在他的命令下,龍離被送到醫療車上進行了細緻的治療,艱難的保住了一條性命。
路克與龍離被分配到了一間有着柔軟牀鋪的房間,在那位女性軍需官曖昧的眼神中,路克尷尬的發現這個房間竟然只有一張牀。他把龍離小心的放到牀上,想要說些什麼,卻愕然發現他們彼此竟然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離。”龍離聽了路克的疑問,扯出了一抹虛弱的笑容說道。他眼神微微有些黯淡,低聲解釋了一句。
“離別的那個離。”
這是一個充滿了悲傷意味的字眼。
“我覺得是個很好聽的名字啊,哈哈......”路克察覺到了龍離突如其來的低沉,開口傻笑着試圖轉換對方的心情。“我叫路克,L-U-K-E,很大路貨的名字吧。”
“...路...克,路克。”龍離呢喃着路克的名字,突然擡起頭,對着路克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我記住了。”他說。
路克傻愣愣的注視着龍離,他被剛剛龍離露出的那個燦爛的笑容給晃花了眼,心神皆醉,完全沒去聽龍離說了什麼。
夜漸漸深了。
路克規規矩矩的朝外側躺在牀邊上,聽着身後龍離發出的平穩的呼吸聲,心裡一片安寧與溫暖。
喜歡的人就活生生的躺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無法言喻的幸福感充塞了路克的心臟,充實的讓他無法入眠。
既然睡不着,路克乾脆打起精神開始計劃自己與龍離的將來。明天他就去軍部遞交退役申請,在戰場上經歷過九死一生的他心中已經沒有了當初的那股熱血。他現在只想守着龍離,一起過平淡卻安寧的日子。
現在的藍海越來越亂了,就算是總部所在的輝光城,也不一定不會被戰火所侵襲。路克計算了一下自己這些年留下來的積蓄,發現獨身男人攢錢這件事本身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那點積蓄別說支付他和龍離兩個人通過傳送陣回炎獄所需的數目,就連買一座讓他們倆共同居住的小樓都不夠。
雖說公會支付給軍人的工資足夠豐厚,但和那些妖豔的小妞們共度一夜的消耗更爲可觀。路克現在想起那些曾經讓他流連忘返的女人們,和躺在自己身後的龍離進行了一下對比,萬分疑惑自己當初怎麼會那麼捨得把錢扔在那些庸俗的女人身上。
因爲財務上的緊張,路克心裡頓時煩躁起來。他翻了個身,然後又翻了個身,接着再翻了個身,無論如何都沒法抑制住自己心裡的煩躁。但他這麼翻來翻去卻把身邊的龍離給翻醒了,揉着眼睛,龍離擡起手拉住路克的肩膀,輕聲問他。
“睡不着麼?”
這才發現自己的動作太大,把龍離都給吵醒了的路克頓時滿心愧疚。他諾諾的按住龍離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那我給你唱支催眠曲吧,是我家鄉的歌。”龍離笑着把自己挪到路克身邊,撐起上半身坐起來,開始小聲的唱歌。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路克閉上眼,聽着耳邊龍離用不認識的語言所唱的歌,突然間那些剛剛還纏繞在他心中的煩躁就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沒錯,錢不夠可以拼命去賺,他有的是力氣,人也不笨。只要有龍離陪伴在身邊,無論什麼難關他都能笑着面對。
【睡吧,我可愛的羔羊啊。】
看着呼吸漸漸平穩進入夢鄉中的路克,龍離在心中默唸道。路克臉上那安詳而滿足的神色,觸動了龍離心中一些被忘懷許久的東西。
龍離不後悔他的選擇,釋放出潛伏在他心中的那頭怪物,是爲了保護那些他所在乎的人們。從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起,他就比誰都清楚自己即將走上的是怎樣的一條道路。而他即將揹負的,是怎樣沉重的血腥與罪孽。
他不後悔,但是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悲傷。
爲了那些因爲他而死去的人們,更爲了他自己。他只能默默的舔舐着自己的傷口,然後將這些柔軟的東西塞回內心的最底層。
能看見那些他所在乎的人們臉上露出安詳與滿足的神色,龍離便會展露出發自內心的真正的笑容。而只要還能露出那樣的笑容,他就永遠不會被自己揹負的罪孽所吞噬。
這是他選擇的生存方式,是他尋找了這麼多年終於找到的道路。一直以來,尋找着自己的生存道路的他,無時無刻不面臨着被這個世界所遺棄的危險。而現在,走在這條屬於自己的生存之路上,他正在一步步從這個世界的邊緣往回走。
所以他不會迷茫,也不會猶豫,更不會停下腳步。
即將進入六月,藍海的北半球天亮的格外早。明媚的日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照在了路克剛剛睜開的眼瞳之中。
他一醒來就尷尬的發現自己晨勃了。
這種處男纔會有的生理反應已經跟路克告別了很多年,然而就在這天早上,這位今年24歲的公會軍官滿面通紅的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
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躺在身旁的龍離,確定對方還沒醒來之後,路克宛如火燒屁股一般衝進了旁邊的浴室。就在他關上浴室門的同時,龍離悄然睜開了眼。
這隻可愛的小羔羊實在太可愛了,可愛到讓龍離都不忍心摧殘他。
大概是因爲早上醒來自己那可恥的生理反應,路克在吃早餐的時候愣是連看龍離一眼都不敢。龍離有心逗他,好幾次‘不經意’的碰到了他的身體。於是路克這個早飯吃的是心慌臉熱,食不知味。
吃完早飯,龍離回到牀上靜養還未癒合的傷口,而路克則換上了軍需處送來的嶄新軍裝——他升職了。
從上尉升到少校,這裡值得說明一下,公會的軍職制度具體的稱呼自然是與藍海不同的,只不過翻譯起來太麻煩而且不合邏輯,所以在龍離的概念中就一一與藍海的通用軍職稱號進行了對應的替代。
少校的退役金可是上尉的四倍,路克早上在拿到這套軍服後腦子裡第一個浮現的念頭就是這個。於是他欣喜的換上了新軍裝——去軍部提交退役申請。
於是在蘭薩爾城的公會軍部裡,就出現了一個笑的一臉甜蜜蜜的少校軍官哼着小調的身影。路克聲音嘹亮的向那位上校長官遞上了自己的退役申請書,然後小跑着出了軍部大門。少校級別的軍官要求退役,必須要得到輝光城藍海公會總軍部的允許。他的這份申請書從蘭薩爾城傳達至輝光城至少需要一天的時間,所以路克並沒有急着在蘭薩爾城的軍部裡等待結果。
他的退役理由相當充分,經過軍醫的判斷,他在薩旺城被俘時大腿腿筋受到了不可恢復性的傷害,無法再做劇烈運動,不適合再上戰場。反正就算大腿沒受傷路克也是堅決要退役的,強迫一個不想再當兵的人繼續留在軍隊裡,沒有人會做這種蠢事。
路克哼着小調在蘭薩爾城中最繁華的商業街上溜達着,他打算買點禮物送給龍離,作爲兩人的重逢紀念物。其實這裡面還有另一層意思,說白了,路克是想找個東西作爲他和龍離的定情信物。
“先生,買對耳環吧。你看這對耳環這麼漂亮,送給您的女朋友她一定會喜歡的。”
一個小小的身影攔在了滿面春風的路克身前,路克看着那個被女孩舉到他眼前的貨板,聽見對方說到女朋友這三個字,在心裡搖了搖頭。他要送定情信物的,可是一個男人。
雖然那個男人有着比絕大多數女人還溫柔的眼睛就是了。
路克繞過向他推銷耳環的女孩,心裡思考着送什麼好。刀劍什麼的龍離肯定不會喜歡,耳環手鐲什麼的又太女人氣。其實路克很想送戒指,不過那有點太直白。他到現在還不確定龍離對他究竟是什麼感覺,萬一龍離不願意答應他的請求,豈不是會把局面徹底弄僵。路克打算先跟龍離好好的培養一段時間感情,待得時機成熟之後,再堂堂正正的向對方提出結爲伴侶的請求。
戀愛這種東西,路克也不是菜鳥。他這幾天只是因爲第一次遇到真正讓自己動心的人,有些慌了手腳而已。
那這回送什麼東西,就很值得推敲了。要能夠代表自己的心意,又要龍離收下不會太爲難。路克在經過一家晶飾店的時候,突然眼前一亮。
那是一枚小巧而精緻的領針。
這種領針即可讓龍離別在領口而不顯女氣,又足夠精緻不帶硝煙味。路克幾乎在看見這枚領針的瞬間,就下定了決心要買下它。可當他衝進店內詢問了這枚領針的價格後,瞬間沉下了臉。
這是一家晶飾店,裡面所賣的,都是由昂貴的炎晶製成的飾品。這種上等人才用得起的高級貨,根本不是路克這種窮軍官支付的起的。
“這枚領針,你一定要爲我留着,我今天之內一定會帶夠錢來買它!”
一瞬間就下定了決心,路克扯着那位上了年紀的店老闆的衣領,臉色猙獰的衝對方與其說是請求,不如說是威脅道。
旋風一樣衝出店門,路克判斷了一下方向,當即拔腿便向來時的方向跑去。於是蘭薩爾城軍部中的工作人員再次看到了早上那個笑的一臉甜蜜蜜的少校出現在視線中,只不過現在,這位少校臉上除了彷彿想吃人一樣的陰沉外什麼都沒有。
“請您務必在今天內批准我的退役申請!”
闖進軍部人事處處長辦公室,路克張嘴就是這麼一句,他站在那位比他高兩級的上校軍官面前,深深的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怎麼回事?”那位上校明顯也爲路克的突然闖入吃了一驚,他皺着眉冷聲問路克。
“報告長官,我急着用那筆退役金。”路克擡起頭,誠懇無比的看向眼前這位不認識的長官。
“如果我的退役理由不夠充分,我可以現在就把這條胳膊在這裡砍下來。”
“胡鬧!”那名上校明顯是被路克充滿了威脅意味的話給氣到了,他一拍桌子站起來,走到路克身邊冷冷的注視着他。
“你是在威脅你的長官嗎?說吧,你要用那筆退役金做什麼。”
“報告長官,買領針!”路克聽出了一絲成功的希望,頓時大聲回答道。
“買領針做什麼?”那位上校明顯有點被路克給弄糊塗了,接着問道。
“報告長官,送人,送給我喜歡的人。”路克說完自己也臉紅了,這理由的確相當幼稚。
“有多喜歡?”那位上校也樂了,他笑着問路克。
“報告長官,喜歡到沒法形容。”路克回答的一本正經。
“你小子。”上校搖搖頭,轉身走回桌案後坐下。他看着滿臉期待的路克,很平靜的告訴對方。
“你的退役申請我不能批,這是規矩。”
路克聞言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但上校的話還沒說完,只見這位容貌祥和的上校眯了眯眼,咧開嘴笑眯眯的對路克接着說了下去。
“告訴我你買領針需要多少錢,從私人角度,我可以考慮借你錢。”
看着路克從自己的辦公室中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上校悠悠然點燃一根菸,吐出一口粉紅色的煙霧,他笑着呢喃了一句。
“讓人懷念的青春啊......”
一個多小時後,當路克重新回到那座軍人宿舍樓前時,懷裡已經多了一枚精緻的領針。
拿衣袖擦乾淨臉上的汗水,繫好衣釦,整理衣領。路克就像要去面見領袖的士兵一般,認認真真的檢查了自己全身上下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然後他邁着堅定的步伐,踏上了樓梯。
“我回來了。”
打開房門,路克人未到聲先到,然而迎接他的並不是龍離溫柔的笑臉,而是一張空着的牀鋪。
路克怔怔的站在房門口,半晌才發了瘋一樣衝進房間中四處翻找。浴室,衣櫃,牀下,甚至連窗口外面都找了一通。哪裡都沒有龍離的身影,路克又風風火火的衝到樓下,扯着樓前看守大門的守衛詢問他有沒有看到一個黑髮黑眼重傷未愈的男人。
結果當然是沒有。
頹然的回到房間中坐倒在地,路克怔怔的望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良久,合上了眼。
與此同時,就在距此五百米外的蘭薩爾城城主府會客室中,臉色蒼白的龍離正坐在沙發中,等待着傳令兵來叫自己進去。
他是被五名全副武裝的公會士兵給‘請’到這裡來的,如果說被裝進一個像棺材一樣的盒子裡擡過來也算是‘請’的話。
其實自己爲何會被‘請’過來的原因龍離比誰都清楚,他叫萊昂在倫薩身上留下個無法癒合的傷口的目的也就在此。如果被貴族的火焰所傷,那麼留下的傷口上就會附着上他們的火焰力量。不驅散這種力量,傷口就不可能癒合。當初在炎獄,有着超絕再生力的龍離也在這種火焰力量下吃過大虧,險些喪命。
公會已經研究出了針對一般火焰力量的驅逐方法,但如果能夠被輕易驅散,那萊昂的獅心王名號就是白叫了。他們這些貴族王者的火焰力量,除了同等級別的貴族王者,抑或是比他們更強的貴族至尊甚至是血眼之主外,沒有人能夠驅逐。
當然,龍離除外。
當初在戰俘營,龍離就特意向那些戰俘展示了他可以驅散附着在傷口上的火焰力量的能力,幾乎所有被他治療過的公會士兵都親身體會了這一點。所以龍離不怕倫薩會不來找他,只要對方不想從此以後當個獨臂人的話。
可龍離自從被‘請’到這裡之後,倫薩那邊就再沒了反應。他已經在這裡枯坐了半天,卻遲遲得不到倫薩的接見。還是說,倫薩真的不想要他那根胳膊,純粹是‘請’龍離來這會客廳裡喝茶睡沙發?
倫薩當然不是找龍離來會客廳喝茶睡沙發,能讓他徹底忘掉了龍離的存在,把龍離撂在那裡枯等,肯定是因爲出了什麼意外。
這個意外說來簡單,因爲它就是一個人。
懶洋洋的趴在倫薩辦公室的沙發上,渾然不顧倫薩還是個只有一條胳膊能動的傷號讓他爲自己按摩着,弗雷眯着血眼,滿足的哼哼。
“啊啊,小倫薩,這麼多年不見,你的手法還是這麼好。”
“您過獎了。”倫薩賣力的給弗雷做着按摩,口中回答道。
“就連這種古板的性格,也跟以前一樣不討人喜歡。”弗雷笑的惡劣,猛的一翻身把倫薩整個人抱進了懷裡。他肆無忌憚的揉捏着倫薩瘦削的臉,然後在對方的腦門上惡狠狠的親了一口。
“想死我了啊,小倫薩的大腦門。”
倫薩一直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了裂紋,他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抽搐,只能閉上眼不再去看眼前弗雷那張寫滿了‘我就是調戲你你能拿我怎麼地’的臉。
“萊昂那小子下手向來夠狠,嘖嘖,小倫薩,忍住別叫痛哦。”
終於把注意力挪到倫薩那條受傷的手臂上,弗雷小聲的說着話,把嘴貼上了倫薩的傷口。伴隨着他在傷口處的舔舐,倫薩就感覺自己彷彿被人拿刀子在傷口處颳了一層肉一樣,痛的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
但倫薩從始至終,連一絲□□都沒有發出。
“臭小子。”弗雷處理完倫薩手臂上的傷口,直起身在倫薩腦袋上拍了一下說道。
“我不讓你喊痛你就真的一聲不吭,那麼聽話幹嘛。”
倫薩被拍了頭罵了,卻反倒笑了。看到他那個充滿了勝利意味的笑容,弗雷牙一呲,‘吧唧’又在他腦門上親了一大口。
倫薩的臉頓時又青了。
“哈哈哈,臭小子,跟我鬥你還嫩着呢!”
弗雷大笑着猛拍倫薩的肩膀,而聽到他這句話,倫薩只能默默的撇了撇嘴角。
反正在這個人面前,他從來都是被欺壓的那個就對了。
龍離從上午枯坐到入夜,愣是沒有等到倫薩的接見。直到外面已經夜色深沉,才終於有個軍官過來告訴他——他可以回家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並沒有讓龍離失措。他知道這個世界上總是充滿了意外,他這次,估計就是遇上了什麼該死的意外。
來日方長。龍離拍拍屁股慢吞吞的從沙發中爬起來,這張會客廳的沙發確實不錯,他躺在裡面等着等着都快睡着了。
在那名軍官的帶領下,他穿過悠長的走廊,走下樓梯,來到了城主府的大門口。站在城主府的大門口停下了腳步,龍離此時才發現外面赫然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
“好大的雨。”
低聲呢喃着,龍離邁步頭也不回的踏入了紛紛雨幕中。而就在距離他不足五十米的城主府辦公室中,弗雷正看着窗外不斷墜落的雨水,笑着對懷裡的倫薩輕聲說。
“好大的雨。”
突如其來的末日,無法想象的未來。
當炎獄之民打破被禁錮了數億年的狂焰之門降臨於這顆藍色星球的瞬間,所有的一切都被顛覆。決心拋棄過去的男人在新生活開始的第一天,與宿命中逃不開的孽相遇。鎮守狂焰之門的不死之犬睜開火瞳,擦肩而過的瞬間並不是結局,而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