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旁邊那桌吃客肆無忌憚地爆出一片喝彩。

他們都是十**歲的學生,沒有絲毫憂愁,即便坐在這般簡陋的小餐館,吃着油膩膩快餐便飯,也有辦法讓自己高興起來。

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麼,只是笑了一陣之後,其中一個青年拍着桌子叫道:“老闆,換臺!”

這小餐館爲了吸引吃客,廳堂的一角往下吊着臺小電視。這時候正在播放“浙水新聞”,播音員滿臉正派,充滿使命感地讀着講稿:

“我外交部副部長沈興圖今日會見聯合國衛生組織特派團成員一行時指出,大漢政府一貫重視提高醫療水平,重視人民健康問題,我們決不允許某些國家借所謂的瘟疫問題干涉大漢內政。同日早間消息,根據專家組的初步驗定,在浙水省省會臨州地區,並未發現任何異常病疫,專家組將在明日舉行正式的記者發佈會,屆時將——”

端着飯鏟的老闆換了臺,屏幕中出現十條人高馬大的黑漢搶奪一枚皮球。那些學生轟然叫好。

我看了一會兒,瞧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把頭重新轉了回來。

轉向不知該怎麼面對的妙舞。

——我總不能對她說:“明天我將攜帶滿身武器,去大鬧一場世界級的新聞發佈會,無論好壞,都不會再回來。所以——忘了我吧。”

“……妙舞。”

她就像某些母獸一樣天然地擁有預知危險的能力,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黯淡而悲傷,

“嗯。”

“我得走,晚上我不會回來。”

“……”

“不只今晚,明天晚上,後天晚上,大後天晚上,我都不會回來。”

“……”

“從前我說,我會爲你找回記憶,我會爲你披上婚紗,我會每天都把你燒的菜吃得精光,我會幫你捶背揉腳,我會幹你希望我乾的每一件事——那,都落空了。”

“……”

“從今天開始,你將要一個人生活。我的銀行卡里還有一些錢,夠你支撐一段時間,昨天交給你的車票是後天上午十點半的,你得在那個時候離開臨州。如果有什麼事,可以去找雷雄隊長,。”

“……。”

“對不起。”

“……”

“我得走了。”我甩下錢,毫不猶豫地起身離開。

離開餐館一段路之後,她還跟在身後。女孩兒站在牆角,臉色白得好似失血過多。

“不要跟着,我們兩清了!”

她不發一言,只是默默點頭。

我轉身就走,穿過大街小巷,只揀陰暗的小徑奔跑,連自己也不知身在何方,甚至當我以爲自己已經跑出城市,回過頭來,依舊可以看到妙舞幽怨的神色。

心頭,如同焊槍正炙着,想要滴血,卻又凝固。

於是我展開雙翅,竭盡所有力量,如標槍般投射,往燈火輝煌的城市一頭紮下。忽然發覺早已置身人羣,周圍是一片喧鬧的海洋,人聲鼎沸,個個手中高舉滿杯晶瑩剔透的酒精。我絕望地向人羣高呼——“你們即將死去,即將變作吞噬同類的怪物,即將離開這美好的世界,離開最愛的人。”人們發出陣陣歡呼,道:“那就爲我們的死去幹杯!”

我只好舉杯痛飲,那紅色的好似鮮血,綠色的好似膿水,白色的好似**,透明的好似魂靈。全都稀裡糊塗不明所以一口吞下。人又朝我豎起大拇指,道:“是條漢子!”我似笑似哭,似睡似醒,似醉似夢,一一抱拳拱手。忽又稀里嘩啦吐了一地,引得幾聲尖細的驚叫。諸人朝我筆出中指,紛紛冷嘲熱諷,數個五大三粗的酒保扯着手腳把我擡起,甩到柏油馬路上。那地被一整個白天的太陽曬化,臭烘烘的柏油將我包圍,使人漸漸沉淪,陷入地心。

妙舞,在那兒,乖乖地坐着,憂鬱地看着我。

不知何時,我已經坐在自家的席夢思上,身上沾滿污物的衣褲都拋在一邊,裸露出蝦一般通紅的皮膚。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不可拒絕的堅定。某種東西似乎在她體內覺醒,逐漸膨脹開來。

女孩兒抱着我的頭顱,用**輕輕磨蹭:“你真的要我走嗎?”

“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我的喉嚨口好似有一把乾柴被烈火燒了起來。

她半跪着上了牀,冰涼的手貼着我火燙的皮膚,使我心底最深處的火焰更加肆虐起來。

“就算明天你將要死去,至少留給我……一些記憶……”

她微微撐住我寬厚的肩膀,笨拙地摸索上來,用力咬着我的嘴脣,裸露在外的細長頸子,已經化作緋紅的色彩。

該死,我不能!我這個明天生死未卜的人,沒有權力給一個女子留下悲傷的記憶!

我想要拒絕,但觸碰到她的雙手,卻扯開了她黑色的上衣,這具軀體潔白而美好,宛如一個蓬鬆溫暖的夢,誘人深入。

我呆住了。

她是一塊碧玉,是一眼清泉,是一束火焰,是天生就來誘惑我的魔童,是一道劈進腦海的閃電,是我永遠要頂禮膜拜的女神!妙舞,我的妙舞……

“我愛你。”

“我知道……”

我狠狠地吻住她,從她的香舌中榨取汁液。她悶悶地**了幾聲,化出貓形。那種氣味使人大受刺激,體內的腺體瘋狂分泌激素,亦現出怪臂。

我們好像兩頭遠古的獸,幹着自盤古開天起所有生靈便幹着的那件事。

她尖銳的犬齒刺破我的嘴脣,流出鮮血;我的犬齒亦扎破她的脣,使我的血流入她的血,她的血流入我的血,現在,我們混爲一體。

我喘息着,把她壓在身下,暴虐地扯去了她的鏤空胸衣——那玩意兒在我強壯的右臂拉扯下,徹底成了碎片。與此同時,也在妙舞美妙的口口之上,留下道道青紫的淤傷,像古時的牧場主那樣,給在自己的私有物打上深深的烙印。她幸福地叫着,也不知是不是疼痛。短裙很快成爲一堆碎布;絲襪緊貼着皮膚,很難剝下。隔着絲襪,她的雙腳弓起,充滿魅惑的美感,我忍不住輕輕吻了上去。

“啊……”

我像一步一跪前去朝聖的人那樣虔誠,沿着她的雙腳,一寸一寸吻了上去。她的皮膚繃得緊緊的,聳起無數小顆粒。我慢慢將整個身體覆上了她。

當眼睛正對着眼睛的時候,我們身體的每個器官一一重合,天衣無縫。我們的心跳、呼吸都以一個奇妙的頻率和諧地發生,心緒靈魂同樣共振着。

“準備好了嗎?”

“不——”

我生硬粗暴地口口,突然闖入一片潮溼狹窄的溫暖。她的利爪深深嵌進我的後背,更加激起兇殘的獸性。我不顧一切地口口起來,她開始小聲哭泣,卻把我環得更緊——在這世界上,她別無依靠。

雖然還是會離開,可我已經將所有的愛,所有的力量都留在她的體內。我是那樣用力,那樣自私,在她身體裡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記,直到她死時都不會忘記。

——因爲在那之前,她早已在我的腦中,深深地烙上了愛的印記!

清晨三時五十五分二十三秒,我打開了門。

妙舞醒了,但閉着眼睛。我知道她在裝睡,她也知道我知道她在裝睡。可是她既沒有開口挽留我,我也沒有說什麼。我不知道她如果挽留,要求我立刻和她遠走高飛,那麼,我會不會回心轉意,放棄這座城市。

可是她不會。

這該是最後一次見她吧?如果失敗,我自然是被公司的人殺死;而就算成功,在大庭廣衆之下泄漏了秘密,恐怕也只能被當成怪物來研究。

再見了,我的愛人。

我最後一次吻了她的額頭,出了門。夜正長,路也正長,身前還有灰濛濛的霧。但天邊好歹亮着幾顆星星,勉強可以辨認方向。

在路上走了一個多鐘頭,便看到了黑羊酒吧跳動閃爍的霓虹燈招牌。這個時候最後幾名客人也已經離開,店門虛掩着。

我敲了敲門,探出一個鬍鬚拉雜的男人,惡聲惡氣道:“幹什麼,關門了!”

我道:“和老闆約好的。”

他打了個哈切,顧自轉身走了。我推開門,裡面黑咕隆咚,撲面滾來一陣酒氣。那人大叫道:“老闆,有人找——”裡面傳來一個生硬的漢語聲音道:“進來!”

那人已經不見了,我摸索着前進,撞開一道木門。裡面是一間儲酒室,四周亮着暗紅色的燈。一條黑人壯漢上身赤膊,渾身被汗汁浸得油黑髮亮,正彎腰搬動地上的酒箱,頭也不回道:“我是這裡的老闆保羅。”

我道:“我便是昨天打電話來的那人,桫欏嘶介紹的。”

保羅伸出手來,我把桫欏斯給我的名片交過去,他揉成一團塞進褲兜,問道:“要什麼。”

“槍。”

他點點頭,道:“來搬箱子。”

那都是厚木板釘成的箱子,中間留有很寬的空隙,可以看到裡面裹着一層稻草,整齊地碼着酒瓶。箱子很重,保羅吃盡力氣,渾身肌肉一塊一塊鼓脹起來。我亦上前幫手,搬開數十個箱子,地下原來鋪着一張油氈,掀開以後,就看見一條鐵鏈,一頭連着一扇封住地窖的木門。

保羅將鐵鏈在手臂上繞了兩圈,使盡全身力氣,低吼一聲。木門和地面摩擦,揚起一團灰塵,往後掀開,裡面現出一個黑洞洞的入口。他拿了一支手電筒朝裡晃了晃,對我揚揚下巴,示意下去。

下面原來大約是個儲酒的酒窖,卻沒有尋常酒窖潮溼,想來平日裡通風一定很好。藉着手電筒的光看過去,一條只容一人穿過的小道兩旁,高低擺滿了大肚酒桶和粗礪的酒箱。這些東西不聲不響,隱隱透出一股殺氣。

“要什麼貨色?”

“兩支大漢人民軍用二十五式手槍,一支俄製冰雹霰彈槍——要標準型,一管捷克MOB催淚彈發射器,兩支德制禿鷲突擊步槍;然後是S57型遙控液體炸彈四枚,HKE反步兵手雷八枚,最後來兩支大漢軍用三棱刺刀。”

“冰雹沒貨,美式K3系列行不行?最新型貨色不比俄國佬差。”

“行,不要最新型,基本型就好。”

他點點頭,不知哪裡找來一根撬棍,敲了敲一個木箱,撬開釘頭,對我道:“自己看吧。”

那箱子和上面的一樣,也裹着稻草,可裝的不是酒,而是黑沉沉的武器。我小心地撫去稻草,看見一管烏黑冷峻的殺人利器,把它拿在手上,大約有十來公斤重。自己雖然有七年沒有碰這玩意兒,但那熟悉的感覺,卻在一瞬間回到神經中樞,因爲離別太久,大腦中的血管都在卜卜跳動。

保羅又撬開另外幾個箱子,取出了我想要的傢伙。這地窖旁邊原來還有一個亮着燈的小室,我就在那裡將武器一一拆卸檢查,然後重新組裝。經過自己親手組裝的武器,好似也染上了我的血液,黑色的槍體表面,隱隱流動着赤色的紅。

“還要什麼?”

“子彈,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