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倘若不是旁邊的四位警員拖着他,恐怕他就要從兩樓的窗戶直接跳下去了。

雷雄很快反應過來,大聲命令道:“黃宗仁、趙鵬,帶你們的人下去搬汽油,其餘人保持警戒!”

兩名小組長領命,站出來道:“第二第三小組,行動!”一個小組是三個人,兩個小組就是六個。

我只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胸口,低聲對雷雄道:“我也去。”他看着樓下的局面,大聲對身後道:“給這位弟兄一件石棉衣,他也一道去!”

有人拿來一件石棉防護衣,這東西原本用來抵抗上千度的高溫,現在用來抵擋喪屍的毒爪,倒也相宜。那警員問我要用什麼武器。我道:“我的消防斧還在麼,拿來就成。”

從消防隊員用的鋼管滑至一樓,車庫裡果然停着三輛消防車。開頭下來的六名警員,已經拉下手工開門的鐵鏈。大門咯吱咯吱地打開。

現在,我們面對的是鋪天蓋地的大雨和無數喪屍。

我一馬當先衝了出去。二樓的警員紛紛開火,爲我們掩護。遠處,傳來喪屍的慘叫。

摸到卡車車廂後門時,兩頭喪屍正在啃噬孫副隊長的屍體。他們被卡車擋住,形成一個死角,子彈一時打不到。兩頭怪物見又有食物到來,咆哮着站了起來,這一叫,原本塞得滿滿的口腔裡立刻噴出碎肉,那都是孫副隊長身上的東西。低頭一看,孫副隊長不但整張臉皮都被他們撕了下來,連右眼珠都被摳出來吃掉了。

當先那怪物伸出爪子卡向我的喉嚨,我靈巧地閃到身側,一斧子砸飛了它半個天靈蓋,再一斧搗爛全部**。它幾乎連痙攣都沒有,便不動彈了。

“斧子的滋味不錯,嗯?”

後一頭喪屍似是對它朋友的屍體更感興趣,趴下來慢慢舔食那些被搗碎的腦髓,當它擡起頭來的時候,還沒有輪到我揮斧,無數憤怒的子彈已經轟碎了那醜陋的身體。

警員們來不及看孫副隊長的屍體一眼,只顧朝四周掃射。我用斧子砸開了卡車扭曲變形的後車廂門。三人在外圍護衛,兩人上車擡汽油,兩人在車下接應。

衆喪屍似乎有所警覺,又或者血腥徹底激起了他們心中的獸性,嚎叫着朝我們衝來。媽的!早先他們不知都躲在什麼地方,好似從地底冒出來似的源源不斷。

汽油很重,兩個人才可勉強擡着一桶走,一共三桶,怎麼也得三分鐘纔可搬完。可是我們支撐得了三分鐘麼?

我不知道。雖然數十支自動步槍正在一起掃射,面前的喪屍也都變成肉渣,可是後續的怪物卻越來越多。原本還可以看清街道對面的商店,可是到了後來,視野已經被喪屍擠滿了。

火力圈越來越小,漸漸有退到卡車後面的趨勢,越過界限的喪屍卻越來越多。我只顧機械地揮動斧子,偶有越過火線的喪屍,全被一斧兩斷。那斧子似是都發鈍了,砍下去的時候生澀得很,要費很大力氣纔可從人的身體中拔出來。

“媽的,卡殼啦!”我身後一名警員叫道,隨後是一陣淒厲的慘叫——他的火力一時沒有跟上,兩頭喪屍竄了上來,一頭拉住他一條腿,把他拋到了屍羣當中。他的落處,喪屍好似螞蟻擁鯗頭般一哄而上,從身子裡掏出各色內臟,爭奪着拋到空中。開始還可聽到慘叫,很快便淹沒在喪屍的進食聲當中。

再看搬動汽油的警員,他們正搬第二桶。

其餘警員的眼中,滿是驚懼之色。

兩桶汽油,應該也可支撐數輛汽車駛出很遠了吧?我們再沒有時間耗了。我對領頭那不知叫黃宗仁還是趙鵬的小組長叫道:“撤吧!”他點了點頭,亦高聲叫道:“撤!”

我們面對喪屍,倒走幾步,一道灰影卻從身後衝了上來。

那是鐵漢陽!

他左右手均持着一支自動步槍,左右開弓朝喪屍掃射,口中大叫道:“孫副,我來啦!”

他的目標,難道是孫副隊長的屍體?

我看了那小組長一眼,他一咬牙,揮手道:“上去掩護,掩護!”

我們重新衝了上去。看到鐵漢陽的時候,他正抱着孫副隊長的屍體發楞——那屍體只剩下腰部以上的一半了。

“走,走!”我砍翻圍上來的兩頭喪屍,“想叫咱們都送命嗎?走!”

他從喉嚨深處答應一聲,放下孫副的屍體,繼續朝喪屍掃射。頭頂的火力一時間也強勁不少,我們面前血肉橫飛,好似砌起一道紅色的牆。

“走吧!”我搡了他一把,想要撈起孫副隊長的屍體,卻撈了個空。低頭一看,一頭大約兩三歲的童屍趴在地上,正用牙齒咬着孫副隊長的屍體,費力地往外爬去。我一腳把這童屍踏得血肉四濺,外圍卻有兩具成年喪屍已咬住了孫副隊長的身子。我只來得及拉住他的右手,雙方僵持片刻,只搶回一條手臂。

可是,自己已經被喪屍包圍!

四面八方都是喪屍,都是黑色的利爪,都是噴吐臭氣的口腔,都是腐爛的肉體。我的感覺好似跌進一個擠滿蛆蟲的糞坑,既噁心,又害怕。

現在什麼都顧不上了。

我把那條手別在皮帶上,閉上眼睛揮斧亂砍,幾乎每斧都劈進肉體深處。那些喪屍多有早幾日便死的,又被雨水泡了半天,不但長出了屍蛆,亦變得腐軟無比。往往一斧下去,便可劈開兩頭喪屍,圓掄一圈,便有五六個頭顱飛到天空。從上落下來的雨,全都變成了赤色。

你們要吃我的肉麼?也得牙齒夠硬才行!

殺了一陣,周圍漸漸空出一小塊空地。看來喪屍也並非全無智能,至少和野獸一般,擁有對危險的預感。可是他們總是圍着我,怎也不肯放過這到口的肥肉。

頭頂的槍聲漸疏,看來警員們是怕誤傷啊!

我終究不是機器,這樣下去怕是沒有機會逃出去了。

正在精疲力竭、頭腦昏昏沉沉之際,猛地只聽頭頂有人高聲大叫:“方平,臥倒!”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相信那人,依言臥倒。喪屍見我不再揮斧,全都圍了上來。

兩道水柱忽然衝了過來,那力量好似兩柄鐵錘砸下!擠在外圍的喪屍猝然不防,皆被吹散。

那高壓水槍,除了滅火之外,原還有這樣的用處!我這時纔想起,原先多有用高壓水槍驅散暴亂人羣的新聞。人的身體比喪屍結實得多,都可被驅散,何況喪屍了。

消防局裡,多得便是高壓水槍啊!

這兩柄水做的錘子,在屍羣中亂砸,力道和範圍都比我的斧子強得多。一時間身體脆弱些的喪屍皆被射得四分五裂,千瘡百孔;強韌些的也不免彈開數十米遠,變做一灘爛泥。

四周壓力頓減。

“方平,跑啊!”

我摸摸懷裡,那斷手還在,這才直起身來。周圍只剩一頭十三四歲的少年屍,他穿着件印了根香蕉的T恤,茫然地四處搖頭,雙手好似得了瘧疾般打擺子。

我劈斷了它的脊椎。

“方平,跑啊!”

這次我不再猶豫,轉身邊跑。跑過卡車的時候,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好似剛剛是去了地府的門口,打了個轉。

鐵漢陽還在那裡,吃力地將最後一桶汽油搬下卡車,對二樓豎起了拇指。我問他這是幹什麼,他狠狠道:“給他們點厲害的!”

兩名操縱高壓水槍的警員且射且退,隨着我們的後退,喪屍再次跳出來,剛纔噴殺了那麼多,似是根本沒有減少他們的數量。

等到逃回消防局,大門緩緩從上落下的時候,喪屍已經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卡車,像是覆滿蟑螂屍體的蟻羣,再也看不出裡面原來有輛車子。

“臥倒!”鐵漢陽叫道:“老楊要打爆汽油桶!”

我們剛剛臥倒,外面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衝擊波將鐵閘門都吹得朝裡鼓了起來,無數碎片“砰砰”擊打着鐵門。只覺耳中一陣嗡嗡作響,再看停在面前的三輛消防車,車玻璃居然全都炸裂了。

待到耳朵漸漸恢復正常,又聽鐵漢陽啞着喉嚨在哭喊:“燒死這些怪物,燒死這些怪物的不是汽油,是孫副的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