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有那麼幾分鐘,我們以爲一切都已完結,如釋重負地癱軟在一起,只是靜靜地呼吸,體味對方身上的氣息。那時候天空已經穩定,東邊的燦爛雲霞和西邊靜謐的星羣和諧相處,看來無比安寧。

可是一道陰影出現在我們的頭頂。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蜘蛛,它像猛犬一樣立起身子,朝我們身後縱去。半秒鐘之後,它的碎片就彈了回來。這東西被扯個粉碎,只給我們爭取了一點點時間,讓我們看清了來人——又一股意識。

鹿毛繁太的意識!

我認得他,雖然那只是一個看不清面目的黑色巨靈,但那種說一不二的霸道蠻橫卻是他獨有的商標。

“我原可以不必出現。”他沉靜地說,一邊伸手拉扯從腳底纏繞上來的藤條——那是妙舞施展的魔法,“我原可以在幕後操縱,直接發射導彈,把那些低賤的人趕出他們不配擁有的土地。我原可以給你們一個痛快,叫你們毫無知覺地死去——”

“去”字還未說完,他閃電上前,伸手在我胸口一掏,整隻手已經**了我的胸膛!

這只是程序,但我已經痛得要死了。

他充滿快意地盯着我的眼睛:“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爲了你這無名小卒而冒着變成白癡的風險進入網絡,並不是爲了折磨你。你聽好了,下面我將啓動導彈發射程序,它在三分鐘之後會在滬州市上空爆炸,一天之內,第二個臨州就將出現。這一切都會被衛星拍攝下來,然後傳送到這裡,你要做的只是觀看,反正在這裡餓不死,也許我們可以看個三天三夜。”

我的手已經乾枯得像雞爪子,徒勞地攻擊他強壯的手臂。我感到內臟被他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慢慢捏緊,大量的血液正在體腔內奔馳。

“也許你不在乎,是的,也許你確實不在乎那些素不相識的滬州人並且還討厭他們,這是很有可能的。所以我先破壞了你的女伴的登陸器,這樣她就無法從世界中退出了。我的意思是,我會馬上開始強姦她,我會使用她身體的每一個洞穴,然後創造一些劣等但生猛的動物,重複這一過程,他們會過得很愉快。我不會殺死你的女伴,至少七天之內不會,並且我向你保證,當我或者一條蟒蛇正進出那個女人的某個洞穴時,你的頭顱會死死固定在最佳角度,一連七天你都不會感到絲毫厭倦。”

鹿毛繁太看起來非常認真,所以驚慌便不可遏制地涌出來。“妙舞——”我的聲音虛弱得可笑,從喉管裡漫起鮮血,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好似一頭待宰的豬。

她沒有作答,腳下的黃沙化作四條粗壯的魔爪,把她死死拽住。妙舞聽到了鹿毛繁太說的每一個字,但她既沒有尖叫,也沒有驚慌失措。當我扭過頭去看的時候,她還給了一絲不要擔心的微笑。

這微笑叫人羞愧萬分。

我掙扎起來,結果卻是被那頭野獸一把摜在沙礫上,他把腳踩在我的臉頰上,然後慢慢抽出攥住我內臟的手,那些血淋淋的臟器化爲塵土飛去。

空洞的胸口變成灰色的漩渦,殘餘的力量從這裡蒸發,現在我連放屁的力氣都沒有了。

“最後我要告訴你原因。”鹿毛繁太加重了腳上的力量,他的鞋底沾滿粗糙的石子,活似一張砂紙,還有股說不出來的屎味兒。他說,“你在半個小時之前,殺死了荒木。如果你沒有殺死他,那麼你們可以死得舒舒服服;但是你幹了,所以現在我也得幹。”

他不再多說一個字,朝妙舞走去,影子像一把遲鈍的刀,慢慢從我身體中間劃過。每秒鐘他只走一步,靴子一直陷到沙地裡,起步時就帶出一蓬黃沙,他就像那些面對一桌美妙的晚餐或者有三天大假的人,並不急着去享受。

既然都是我的,那麼什麼時候享受都可以,怎麼享受都可以,對吧,小子?

把雪茄塞進她的**裡也可以,創造十具腐屍**她也可以,對吧,小子?

對吧?對吧?對吧?對吧?對吧?

哦,也許不對,但那要發生了,十分鐘,也許五分鐘,我們得快點開始,要幹得可多着吶,幸運的是,你只需要坐着,觀看,然後喊叫,非常簡單。

順便問一句,要爆米花嗎?

不知什麼時候起,我開始猛烈地咳嗽,咳嗽幾乎使人壓縮成一個小點,喉嚨裡好像被人塞進一顆仙人掌那樣疼痛。伴隨着咳嗽而來的是大量辛辣的眼淚,哭聲還沒響起來,嘔吐又開始了。

簡單地說,我把肛門都吐了出來。粘呼呼臭烘烘的嘔吐物順着嘴角流向鼻孔,胃酸刺激着鼻黏膜,那難受勁兒,和世界拳王戰滿十個回合也不過如此。

我那可憐的女人閉着眼睛,既不看鹿毛繁太,也不看我狼狽的模樣。

問題並不在咳嗽和嘔吐,而在於——當一個男人想要強姦我的妻子時,我卻在咳嗽和嘔吐。

該嘔吐的是他,他會把整副直腸加上括約肌都吐出來。

所以我站了起來。

蜘蛛說這是虛擬世界,蜘蛛說這個世界的規則是意志爲王,蜘蛛說只要你絕對不相信死亡,死亡就不會到來。蜘蛛說的都是事實,因爲我絕對相信。

鹿毛繁太已經站在妙舞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天空中那扭曲的大鐘再次傳來恐怖的“滴答”聲。時間到了,鐘面像麪粉團一樣融化,依次變成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白人、黑人……變成他們驚慌的面孔。

導彈已經發射。

“很遺憾,這次英雄沒有阻止悲劇的發生……”鹿毛繁太笑了起來,回過頭來說。

迎接他的是一隻憤怒的拳頭。

這一下子來得非常突然。與其說是攻擊使他措手不及,倒不如說驚愕將他擊垮了。鹿毛繁太勉強擺出招架的模樣,像條老狗一樣喘息,眼睛四處打望,一絲鮮血順着嘴角流下來,滴在靴子上。

“是我。”

“方平……”

“我只是想通了幾個問題,剛纔大家都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現在我們該好好說說了,鹿毛。”

他只驚慌了一瞬,隨後便沉着下來。

“時間在你手裡,導彈不會停止飛行。”

“所以,既然我不能阻止病毒,至少我可以先幹掉你。”

鹿毛繁太笑起來:“你?你!”

“是的。”我對他解釋道:“如果我要幹掉你,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首先,這是意識的世界,你強悍的身體完全無力可施;其次,我們有兩個人,兩股意識;其三,既然你本來沒有進入意識世界的打算,那麼我想你登陸的方式也不會怎麼可靠,在這種情況下,你究竟還能發揮多少實力呢?鹿毛總裁,你的命是很珍貴的,你振興祖國的大業已經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接下來就是摘取勝利果實的時候了,在這種情況下,和一個無名小卒在網絡中同歸於盡,似乎不怎麼值得吧?好了,現在該輪到你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使你認爲,你能夠羞辱我和我的妻子呢?”

他動搖了,儘管只是眨眼的功夫,但那股氣勢不再是霸道十足。這就是意志的規則,我故意忽略了一個因素,紅都女皇!在紅都女皇的世界裡,鹿毛繁太無疑佔據了主場的優勢,認真起來的話,我們絕對不是對手!但是我不容置疑的結論使他暫時忘記了這個事實。

也許他在一秒中之後就會想起來,但此刻我結結實實地踹中了他的陰囊,把他那話兒搗了個稀巴爛。

他被踹出三米開外,渾身都在發抖。他勉強伸出手,豎起大拇指道:“好,很好!這一回合是你贏了,你說的對,我犯了一個大錯誤,現在是改正的時候。”

隨着聲音越來越清,鹿毛繁太的身體開始變得模糊,甚至隨着風向扭曲,透過他的身體,可以望見遠處的沙丘。

“他在退出世界!”妙舞在背後叫道。

我從上前想要抓牢,手卻從他的身體中穿過,像是穿過火焰一樣灼熱。鹿毛繁太露出嘲諷的微笑,這時候才發覺他的牙齒很尖,像是特地用銼刀磨過。

隨後,他像是被一柄無形的鐵錘重重地錘了一下,從半空中跌下來,身體再次恢復實體。

“退出登陸失敗。”妙舞平靜的聲音裡帶着說不出的愉快,“人機連接世界裡常有的事。現在他一定很虛弱,並且在三分鐘之內無法再次退出。”

“三分鐘,足夠把他的牛黃狗寶都掏出來。”

我揪住他的領子,鹿毛繁太明白必死無疑,反而異常平靜,說了一句:“能把我的頭朝東方轉一下嗎?天皇的方向。”

我對準他的面門,砸下第一拳。

他的腦殼很硬,這一拳只打掉了左邊的牙齒,外加下顎脫臼,他說的最後一個詞是:“姿一……”

第二拳打掉了他另一邊的牙齒,使他整個臉的下半部分凹陷下去,像個老太婆。第三拳正中鼻尖,把整個鼻子給打進臉裡去了,第四拳招呼在左眼眶上,第五第六第七第八拳都往左眼眶上來,這裡很堅固,一直到第九拳才把整個眼眶周圍的骨頭打碎,使眼珠滾出。

右眼眶只用了兩拳。

額頭是最難對付的部分,索性不去管它,着重對付面門。鼻樑附近都是軟骨,一拳下去,就出現一個淺坑,拳頭像打樁機一樣毫不停頓,一直到能夠感覺地面的粗糙爲止。這爛柿子已經被我打透了。

整個過程中,鹿毛繁太都沒有喊叫。

“夠了。”妙舞叫道。

“他死了嗎?”

“在這世界是。在真實的世界裡,他已經變成了白癡,永遠沒有康復的可能。”

“那麼爲什麼你腳下的沙手還攥着不放?還不能行動?”

“因爲……”妙舞苦笑一聲,“現在抓着我的另有其人,一個遠比鹿毛繁太強大得多,也可怕得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