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開始改變。
天空中的雲朵匆匆掠過,在半秒鐘內消散又聚攏;閃電和風暴交替出現,在眨眼間破壞地面。遠處的山頂噴出岩漿,升起又落下。原來是山的地方變成海,原來是海的地方變成山。沙漠化爲肥沃的黑土,一羣奔牛從我們身邊隆隆經過,轉瞬化爲累累枯骨,我看枯骨又被叢林掩埋。
那感覺就像觀看一部永遠快進的錄像帶,時間被壓縮了千百倍。一直到叢林裡出現手持石斧石矛的猿人,時間才漸漸恢復正常,也傳來了聲音。
淒厲的叫聲。
猿人正在進行戰爭,也許是爲了爭奪食物什麼的;幾十頭看上去毫書齋無差別的猿人扭作一團,笨拙地揮舞那些沉重的武器,進行效率低下的廝殺。開始還擔心那些東西會傷害到我們,但當一柄石斧穿過我的身體之後,擔心被證明是多餘的。
戰鬥說不上精彩,但很認真。正因爲武器和戰技的低劣,才使得場面顯得格外殘忍,用石斧砸斷的肢體血肉模糊,骨頭被碾磨的聲音分外清晰。
廝殺在五分鐘之後結束,勝利者開始吃死去的人,他們當中受傷的人也想吃,但被健康者粗暴地趕開,只能貪婪地看着。
其中受傷最嚴重的一個,四肢幾乎都要斷裂,肚皮 et上的口子不斷往外冒着熱氣,他知道無法取得那些屍體,開始在四周轉悠,最後朝我們這個方向走過來。
越走,身形就越變得高大,背也挺得更直,黑毛變成罩身黑袍。
他變成一個熟悉的人,一個死人,榊原秀夫。
這個看起來很像榊原秀夫的人微笑着舉起雙手:“我的朋友,在開始交談之前 et希望你能明白——我完全沒有惡意。之所以把您的夫人定在那兒,是因爲我不想她在驚惶失措下搞出什麼小把戲,比方送你強行退出什麼的,畢竟這樣不會被打攪的談話地點並不容易找。”
我看書齋? “第一,我的妻子不會驚惶失措;第二,我從不和死人談我看書齋話。雖然我並不瞭解虛擬網絡,但也知道在這上面想要塑造一副面孔是很容易的事。”
“當然。”他順從地擺了擺手,妙舞我看顫抖一陣,恢復了自由,來到我的身邊。
“他很可怕,也很……熟悉。”她說。
我們面前這位不速之客打了個響指,空氣立刻凝結成一張茶几和三臺沙發,他招呼我們坐下,茶几上形成三杯熱茶。
“冒充榊原秀夫並沒有什麼好處,說我是死人也未嘗不可,畢竟按照通常的概念,我的身體確實已經死去。我要再次重申的是,我站在你們這一邊。方平,你真的以爲自己的運氣好到能夠從臨時搭建的人機互動橋上進入網絡,然後在紅都女皇的書齋影響下還能揍敗鹿毛繁太,你真的以爲他不能退出登陸只是巧合,或者再說得遠一點,你真的以爲公司沒有發覺你的夫人在內部網絡上安裝的那個小玩意兒嗎?”
我張了張嘴,什麼話也說不出,腦子裡亂作一團;妙舞也一樣面色煞白。
“告訴我真相。”
“我從來就沒有隱瞞什麼,咱們一直不是同一條戰線上的戰友嗎?我唯一隱瞞的一點,就是我在網絡上擁有相當的力量。你知道我是研究人腦的,說得具體一些,我研究如何使人類意識完全在虛擬世界中活動——完全不依賴肉體。第一個實驗品就是自己,我在電腦上爲自己做了一個備份,結果當肉體的我不得不死亡時,這個備份就成了唯一的我。很像靈魂轉幻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那涉及到上帝的領域。”
“也就是說現在你我看書齋完全是一個虛擬人,電子人我看?”
“是的, et我正在準備一具人造身體,但是如何把意識二次轉化回去是個大問題。”
“我不明白,當時你不一定非要自殺,軍方的人並不敢動你。”
“但那需要時間,可我沒有,我需要時間來阻止鹿毛繁太和父親的計劃,然後展開自己的行動。現在那三枚飛向滬州市的病毒導彈已經改變了方向,飛往臨州灣海域。污染是不可避免的,但總算好得多了。”
5Ccc?? 我盯着這人的眼睛,那裡波濤洶涌。不,這人不是榊原秀夫,因爲榊原秀夫的眼裡絕不會有那麼多的東西,那個溫和的男人絕不會像他這樣,充滿銳利的光芒。
但心裡有個聲音在說:“承認吧,他就是榊原秀夫,比真的榊原秀夫更加榊原秀夫。那就好像畢加索拿起了畫筆,希特勒畫出了萬字旗,一個人找到了自己的事業,於是脫胎換骨,變成更加純粹兇猛的力量。”
“這不太能我看書齋夠叫人相信。”我搖着頭,老實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耍什麼陰謀,但我想你的家族不會放縱你毀掉這個計劃。那幾乎就要成功了,沒有人可以阻止的。”
他呷了一口茶,皺起眉頭來:“那是因爲你們都被騙了。把整個大漢變成喪屍的國度,這並不符合東瀛的利益,我們不能叫喪屍來做工,也不能把電腦和轎車賣給喪屍。這個計劃,還不如說是佯攻吧,開始也沒有料到會成功,只是用來掩飾真正的計劃罷了,誰料到竟然會成功了?父親並不真正相信鹿毛繁太那個人,我也不喜歡他。雖然他是我的姐夫,但實際上是個雙性戀者,對荒木姿一的態度好過對我姐姐,所以,當你殺死他的時候,我也是非常高興的。”
他沉思着,嘴角揚起一絲冰冷的微笑:“與其說高興,不如說是興奮吧。人就是這樣的動物,仇恨只要被打開一個小孔,就永遠不會停止,除非全部釋放光了。”
我沒有問他真正的計劃是什麼,在他眼裡有一種渴望被關注的目光,那就像一個孩子在 et背地裡幹了什麼自以爲驚天動地的事,然後一門心思等着別人來發現一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科學家也都是些小孩子啊……
這一點可以利用。
他停下來,側着耳朵聽了一陣,東南方傳來馬蹄聲。
森林在瞬間枯敗,猿人抽搐着變成穿着皮甲的古代戰士,他們使用更加銳利的金屬武器互相攻擊,還沒有分出勝負,就全都被呼嘯而來的大隊騎兵碾成肉醬。
騎兵軍挾着滾滾黃沙衝過我們的身體,可以聞到他們身上濃烈的腥騷味,聽到那些含糊的胡話,這些人猛烈地攻擊正前方不知何時出現的漢族大軍,叫喊聲振盪着空氣。
“有時候我在想,究竟是女人們創造生命所帶來的痛苦強烈,還是男人們扼殺生命 et所帶來的痛苦強烈。不管怎麼說,母親們都是值得用整個生命來回報的。好消息是,令堂的病情在採用了最新的‘莫氏干涉治療法’之後,已經有了實質性的進展,她的智力情況達到了十二歲兒童的平均水準,並且仍在提升,最終將恢復正常水平。除此之外,她的身體很健康,完全沒有問題。”
不知道他是否在說謊,但聽到這個消息,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畢竟直到目前爲書齋止,榊原秀夫還沒有明顯地表示出惡意。可是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免費的,如果他確實治好了母親,並且以此爲條件,要求我幹一些……損害大多數同胞利益的事,那麼該如何選擇呢?
……我不知道。
“你要什麼?榊原院長,我必須說我不喜歡這種談話方式,如果你要我做什麼,請你直說,不管是殺人放火還是從事間諜工作,我保證會仔細考慮。”
他笑了起來,像是在怪我怎麼會提出這樣的問題,簡直是對他人格的質疑。
“和平。”
“什麼?”
“我要的東西我看書齋很簡單,人類世界永遠的、絕對的和平。”
廝殺中的胡漢軍士化爲黑煙消失,一座西方城池從我們腳底隆隆升起,這曾是一座富有整潔的中世紀大城,中央孤立着一座富麗堂皇的教堂。
現在,大城在燃燒5Ccc,在左右翻滾,在戰慄着迎受恥辱,在發出無用而絕望的嚎叫,在用也僅僅能用詛咒來攻擊正在撕扯她的敵人。
一名黑袍女子從莊嚴的教堂正門奔跑出來,很快被身後蓄滿鬍鬚的兵士追上,這些棕褐色皮膚的野獸拔下女子的衣服,儘可能使用並毀壞了她。
一些士兵像牽着豬狗一樣用繩索牽着白人走着,或是當場把這些茫然的人斬殺;一些人嘻笑着衝進民宅,搬出各色值錢或不值錢的財物。大教堂頂上的十字架已經被推落,粘血的新月旗在各處飄揚。
我看?? 人類最發自內心的歡樂和痛苦在這座輝煌的大城匯到一起,圍繞着城市的則是數萬具屍體和他們裸露的內臟。
還有同樣數量的麻雀,這些靈魂的擺渡者正遵循食慾的本能,大哚美食。
“覺得這些土耳其人殘忍嗎?可是在他們攻下拜占庭之前的數百年間,十字軍已經把他們在這座城市乾的事情,幹了無數遍。這些今天被殺戮 et的人,也許前世正是殺戮的一方呢。殺戮……真是奇怪。一個人殺人,往往抱着很大的愧疚感,非要下定十萬分的決心,才能幹成那件事,但如果是十個人的決定的話,負罪感就被分成十等份,大大減輕了吧?下手的那人,也許還會抱着‘是在爲大家謀福利’這種想法。如果把作出決定的人數上升到幾千萬,而共同行動的同伴又有成千上萬,那麼什我看書齋麼愧疚感都不會存在了。在民族大義的旗幟下,不管怎麼出格的行爲都會被容忍,甚至鼓吹爲英雄行爲。一個人殺死一個人是犯罪,但一億人殺死另一億人,就變得理所當然了。即使所謂的和平已經降臨到我們的國家數十年了,但還是有人會說出‘就算轟炸到連小草都長不出來,也要統一某某地方’這樣的話,看來也並不我看奇怪啊。”
“那就是人性。”我冷靜地說,同時隱蔽地分開目光注意了一下妙舞,她瞪大了眼睛,像是被嚇壞了。
“人本來就是弱小的生物,如果不通過互相殘殺的方法選出最強者的話,根本無法在殘酷的世界中延續下來。地球上的資源有限,與其被那些劣等種族浪費,不如分給優等民族使用更有效率吧。”
我未必真的這麼想,但現在看來,如果能夠激怒榊原秀夫的話,事情也許會發書齋生不在他意料當中的轉機。這個人對和平有着偏執的追求,冷靜只是他的外表,我隱隱感覺到,他和鹿毛繁太一樣瘋狂。
如果不是更加瘋狂的話。
“真的是這樣嗎?”他的聲音一下子冷下來,隨着一個響指,大城中的建築轉爲大漢風格,兵士和平民都變成了黃種人,馬車被裝甲車和汽車替代,新月旗被太陽旗代替,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殺戮本身。
“看看這裡,看看你三十萬同胞埋骨的地方,現在你還認爲這是一個優等民族在履行它的職責嗎?”
“東瀛不是優等民族,至少在那場戰爭中不是,因爲最後你們失敗了。”我平靜地向他指出,“如果你們最後成功了,那麼你們就是優等的,就有權享用原本屬於大漢的資源和領土。和平是永遠不可能存在的,除非有一天人依靠光合作用也能生存,但我想到了那個時候,一片陽光充足的海灘也許就會成爲戰爭的理由。”
來吧,激動吧,發怒吧,只要發怒就有破綻,讓我們——逃出去。
榊原秀夫似乎不能理解爲何一個漢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眼中依次閃過迷惑、激動,但最書齋後重新回到了自信的道路上,他滿不在乎地笑着,說道:“和平是有的,並且很久以前就應該有了。人類的競爭只是爲了使自己取得和自然界競爭的能力,所以當人類已經站到生物界的頂端上,已經能夠隨心所欲地改造自然界的時候,戰爭就不該存在了。當然,因爲慣性的緣故,戰爭在很長一個階段內都存在着,但和平的法則一直在起作用,這個作用越來越強,凡是違背和平的法書齋則,都將會遭受到懲罰,就像這樣的懲罰!”
他聲嘶力竭地叫喊,張開雙臂迎向天空。順着他的目光向天空望去,可以發現雲層中穿梭着一架孤零零的飛機,並且飛機往下丟了什麼東西。
一個小男孩。
四周下起了櫻花般的金屬薄片,落到木屋和道路上,穿着和服或者學生裝的人和我們一起呆呆地看着,和那座在哭喊中毀滅的首都不同,這座城市在寂靜中走向滅亡。
et
原爆。
強烈的白光刺瞎了人們的雙眼,高熱毀掉了所有接近的一切,在衝擊波的籠罩範圍內,房屋就像紙殼一樣被捏扁了,連同裡5Ccc面的人一起。在五秒鐘的痛苦之後,輻射還將帶來整整一個時代悲傷的記憶。
當我們能夠睜開眼睛時,火焰和城市都消失了,眼前是佔據整個空間、碩大無朋的蔚藍色星球,而人正置身於太空。
數十課銀色的人造衛星正繞着星球,靜靜地運轉。
宇宙是如此之深邃,如此之雄壯,使得剛剛從殺戮的歷史中脫離的人們,感到晃若隔世。
“和平是可以實現的。”榊原秀夫小聲但堅定地說,“即使爲了這麼美麗的星球,也一定要實現。或者不如說——已經實現了。”
他驕傲起來,使人更加迷惑。
“那不可能!”我與其說是在辯解,還不如說是無話可說我看。這種態度使得榊原秀夫更加得意。
“時間到了,那只是很簡單的一向科技。”他輕巧地舉起一根手指,“二十五年前,德國精神病學家雅斯貝爾斯發現了記憶的多米諾效應,爲我們的成功奠定了基礎。他所闡明最至關重要的一點是——每個人的記憶都具有欺騙性。人們往往總是記住那些愉快激動的事而忘掉不幸和哀傷的,這只不過是人腦的保護機制。但一旦這個機制稍稍過頭,那麼欺騙就開始了。”
他停下來,神經質地嗅着,似乎空氣中有什麼不好的氣味,那模樣十足就像是一個……
精神病患者。
“也許你也有這種經驗,某件事明明沒有發生過,但你卻確信它曾經發生,比方和漂亮的初中女同學約會。當然,這不會我看在你畢業之後的一兩年內出現,但如果到了五年十年之後,在你已經和上百名女性有了性的接觸之後,在那些兒時記憶都已模糊的時候,這種欺騙性就開始起作用。一開始你只是想‘我那時要是能和她性交該有多好’,第二次你會想‘如果那場約會之後我提出要求’,於是汽車旅館出現了,保險套也來到記憶當中,你對自己是否和那位女性發生了關係感到不再確定,畢竟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而男性自尊會爲這記憶最後打下一錘,從此它就在記憶裡生根,變得栩栩如生,它活了!”
“啊。”我點頭符合着,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這個男人像神一樣出現在虛擬網絡之中,來實施他盤算已久的計劃,但他 et並不是神,現在出了點問題,也許是小問題,但只要抓住機會,那麼……
他幾乎像只蒼蠅似得拼命嗅着,幾乎要伸出手來搓着,而自己卻一無所知,仍然沉醉在自己的世界當中。
“但生命是需要肉體來承載的,記憶也一樣。如果支撐虛假記憶的意念足夠強烈,那麼它就會開始掠奪真實記憶所擁有的物品。於是你脖子上掛着的母親送你的玉墜會變成是那個女孩送的;你胸口的一塊小小傷口會變成那個女孩咬的;你會把某張合照中的女孩子當成記憶中那女子……總之,虛假記憶會利用身邊每一件東西來證明它的存在,它渴望存在的意志是非常、非常強烈的。”
“通常我們把這樣的人稱爲瘋子。”
“嗯……我喜歡這個稱呼,所有天才都我看是瘋子。瘋子才知道如何待自己最好,既然過去已經過去,那麼在記憶裡把它想象得美好一些又有什麼關係?即使你真真切切擁在懷裡的紅顏也終將化爲累累白骨,一切都將逝去,而記憶永存。”
“但是……”
“但是這和我們的話題有什麼關係?對嗎。大有關係,方平,大有關係。接下來我將說說我是如何醫好你母親的,如果你夠聰明,你就會明白我已經幹了什麼。”
他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慄,或許把母親送到這個人手上不是什麼好主意,不,不是或許……
書齋?? 悔恨和憤怒開始從腳底竄上來,分成兩股想要把我撕扯開。
“說實話,令堂的腦部因爲腫瘤的關係,供應養分不足,早已枯竭了。雖然我有把握將她的大腦狀況恢復到這個年齡段的素質,但實在無法保全她的知識和記憶,也就是說,令堂是因腦瘤引起的低能,這在臨牀上十分常見。可是這時候我手頭上正好有一個項目,關於電磁波對人類大腦的影響,兩者結合使我產生了一個想法——既然恢復記憶不可能,那麼重塑記憶呢?不,我不是指那種耗費十多年時間,最後只教出一個低能兒的恢復治療;我指的是,通過大量聲光電儀器,將某種知識和記憶在瞬間傳達到一個空白的腦。過程很枯燥,失敗了許多次——當然那個時候我還沒有用令堂來進行實驗,我使用的是剛剛出生的孩童。畢竟,如果連他們脆弱的腦都能夠經受得住,那麼其安全性就不容置疑了。”
他頓了頓,擺手揮舞想要趕開蒼蠅,接着說道:“門路始終不對,耗費了數年光陰,直到最後得到一位催眠大師的幫助,我們才取得了決定性的進展。簡單地說,我們把一些基礎的、重大的知識和記憶變爲程序,通過一定頻率的電波發射出來,由令堂的腦部接受之後,大腦會自行破解這些程序我看,從而使令堂真正獲得了記憶。您請放心,雖然我們沒有辦法重塑令堂生命當中的每一時刻,但最最基本的東西,包括她的丈夫和孩子的片斷,全都保留着,沒有作半點修改。”
我口乾舌燥,呆若木雞,“記憶灌輸……或者叫做‘洗腦’?”
“叫什麼無所謂,關鍵是您母親又可以作爲正常人一樣和您享受天倫之樂了。沒什麼好接受不了的,這就像出了車禍的人換條腿,被毀容的病人作整形手術。可能和原來會有些不一樣,但她還是您母親。如果願意,我現在就可放些她的生活片斷給您看看。”
榊原秀夫打了個響指,“地球”和“月球”之間的小我看行星匯聚起來撞個粉碎,碎片形成了一張巨大的幕布,開始播放一部短片。
頭一幕是母親坐在輪椅上,滿臉呆滯的樣子;隨後畫面切換,她躺在手術牀上,被送進一臺磁共振機模樣的東西里,底下的字幕打着‘半個月後’,母親居然可以自己站起來了,她滿臉紅光,一點也不像是昏迷了數年的樣子,接下來放了一些她吃穿住行的生活片斷,後來居然還有她和一名護士打羽毛球的場景!
她顯得那麼快樂,那 et麼健康。即使記憶錯亂了,只要她能夠健康地活着,比什麼都好吧,即使她忘記了兒子,也沒有什麼關係……
“你要什麼。”我嘶啞着喉嚨問,這是第二次提出這個問題。他剛纔說了什麼,用嬰兒來進行實驗嗎?他真的這麼說,也許,也許是胡思亂想吧?
人類果然是會不斷欺騙自己的種族。
“和平。”榊原秀夫再次重複道,“在醫療令堂的過程中,重塑記憶這個念頭給了我一個新的靈感,彷彿打開了一座新的,亙古未開的寶庫,那就是記憶。既然電磁學結合古老的催眠術能夠改變一個空白的腦,那麼能不能改變一個充滿記憶的腦,能不能改變十個、一百個、一千個、一億個腦呢?試想,如果我們能夠改變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的某部分記憶,把他們互相仇恨的記憶抹去;假如我們改變那些非洲獨裁者的記憶,或者在非洲人民腦中植入民主的知識;這樣的話說來有些像是天方夜談,但到底有多少偉大5Ccc的進步都是從天方夜談中得來呢?好吧,既然我們是在幻想,那麼不妨再想得幼稚些,能夠猜到我當時的目標嗎?”
我嚥下一口乾燥的空氣,感覺喉嚨口火辣辣的痛:“難不成你還想給全世界六十億人洗腦嗎?”
“賓果!”他翹起大拇指,“你很瞭解我。”
“不,誰都沒辦法瞭解一個瘋子。”
“但那已經實現了。”榊原秀夫不容置疑 et地說,“雖然和想象當中有些不一我看書齋樣。看看你的周圍——”
在他的指揮下,那些圍繞地球旋轉的通訊、氣象、間諜、攻擊衛星全都聚攏來,翅膀反射着太陽的光芒,開始翩翩起舞。
5Ccc? “電波早已存在於我們的世界。5Ccc每一秒鐘都有無數看不見的電波穿過人體,影響着每個人的大腦。大多數時候都是在作無用功,那是因爲外部電波沒有和腦電波發生共振。COV就正好擁有全球七百餘顆人造衛星中的三百三十顆,完全覆蓋每一寸土地。”
“但是……”
他爽朗地笑了:“實際操作中存在着許多困難,迫使我尋求榊原慎太郎的幫助,這使我不得不和這老東西暫時妥協。我告訴他,只要掌握了記憶,就等我看於掌握了整個世界。我們完全可以在一個重大事件上,改變全世界所有人的記憶,比方說,我們可以改變二戰當中某場關鍵戰役的結局,原本是盟軍得勝,但現在變成了軸心國勝利。只要持續不斷地通 et過衛星向世界傳送電波 et,不用多久就可以讓人類相信這事實。隨後,完全不勞我們動手,人類自身的欺騙性會開始扭轉這之後所有的歷史,大腦是非常好的小說家。”
“這個所謂的歷史是和現實相反的。你說軸心國勝利了,但天安門上空飄揚的依然是五星旗。”我冷冷道。
“這就需要一個嚴密的劇本,不斷播送我們構造的歷史,只要處理得當,人們甚至會相信那是一家全國性連鎖超市的旗幟。”
“見鬼!”
“沒什麼可奇怪,既然人們曾經相信煤爐能夠鍊鋼,一畝稻田能夠結出萬斤糧食,那就沒有什麼是他們不能相信的。”
“這就是你說的和平?”
“不。”他回答道,“這是和平的代價。我迫切地需要世界結束戰爭,唯一的方法就是讓所有人以爲,地球是統一的國度,缺少了COV的財力和 et技術5Ccc支持,這件事便不可能幹成,所以我唯有先騙取榊原慎太郎的信任。但最終還是把那軍國主義畜生給騙了,在編導的劇本里,我已經暗自埋下了炸彈,讓全世界人在潛意識裡以爲自己早就被東瀛統一的同時,將我——榊原秀夫——當作這個政府的最高首領!”
他完全陷入了狂亂,手舞足蹈起來,在太陽的背景下顯得格外癲狂。
“第一次全球範圍的大規模電波浪已經掀起來了, et現在包括慎太郎在內的所有人都會把我當成首領,接下來每隔五分鐘就有一次發射,囊括了過去兩百年所有歷史在內的劇本會讓世界變成一個新的國家,一個沒有戰亂,永遠和平的國家!接下來我會撰寫新的劇本,再次改變歷史,把東瀛侵略世界的歷史抹去,變成全世界自發而和平地合併爲一個國家。哦……那是多麼美妙的一天,全世界聯盟……地球聯邦……猶太人和阿拉伯人,漢人和東瀛人,黑人和白人……大家能夠和平地生活在一起!人類充滿爭鬥的歷史,已經在這一刻永遠結束,一去不復返了!”
他的話不是真的,但潛意識裡我已經相信了那些話。也許人類充滿鬥爭的歷史已經結束,但作爲獨立國家的大漢、美利堅、德意志、法蘭西、俄羅斯……也都結束了嗎?
不能相信。
數百年的鬥爭,冷戰,核彈的攻擊都沒會毀滅過哪個國家,現在,全都消失了嗎?
不能相信。
一個變態的妄想狂——我告訴自己說,也許他確實有些本事,但他能夠愚弄全世界所有人嗎?不,人類的思想,經過幾千年繁衍發展凝結的思想精華,能夠那麼容易就被愚弄嗎?不,他能夠愚弄的只有我們兩個,他只是用這種欺騙的手段來使我們痛苦,他這麼做完全不需要理由,他死而復生也不需要理由,他編制那些故事更加不用理由,因爲他只是一個瘋子,瘋子!
但是母親的形象還那麼鮮活……
他說的對。另一個意識告訴我,“民衆全他媽是狗屎堆,任人玩弄的東西,一羣綿羊,誰的聲音大就會跟誰去。民衆是最愚蠢骯髒的兇手,民衆參與並讚美着南京大屠殺,文化大革命。全世界的人都是這樣,被欺騙在他們來說就是家常便飯。
無論怎麼說,歷史都不是一成不變、客觀存在的。歷史,那最低賤的妓女,無論裝扮成什麼都可以……
現在輪到榊原秀夫來裝扮了。
除非能夠殺了他。
“你太想當然了。”我緩緩地靠近榊原秀夫,“會有很多實際困難。總會有些人的意志特別堅強,不容易受到控制,又或者劇本和劇本之間出現了矛盾。畢竟,我們是在篡改上蒼編寫的歷史。”
“是嗎?”他低頭沉思,皺起了眉頭。
“是的,但我想並不算太晚,我們可以看看怎麼補救,也許我可以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給你一些建議……”
“也許。”榊原秀夫喃喃地說,“我一直把你當作我的朋友,沒有你,我無法堅持到能在網絡中生存的這一天,你把我從喪屍的口中救出來,我一直想到回報——”
就是這時候!
我看準他的喉嚨,只要半秒鐘就能扎出個窟窿。我的整條經絡和肌肉羣都已經準備好行動,像匍匐的豹子一樣蓄勢待發。
但是我不能動了!
關節處被一陣冰涼刺骨的寒意侵襲,四肢我看書齋再也沒有着力的地方,真空這才顯示出它的威力,那些像是星羣的光點逐漸變得耀眼起來,當他們顯現出蒼白的尾巴時,人眼已經無法直視了。這些高速衝撞過來的隕石碎片,因爲空氣隔絕的緣故,屏蔽了尖利的呼嘯,唯有光書齋芒顯出可怖的威力。
接下來的事情宛如電影中的慢動作鏡頭,妙舞從頭頂飄來,張開雙手。一道渾圓柔和的光芒從她的雙手延伸開來,在我們周圍形成一個微黃色的保護膜,這個膜中充滿了溼潤的空氣,使人能夠自由地動作、呼吸。
“小心!”
我剛說了這兩個字,隕星羣邊毫不客氣地砸上了水晶罩。劇烈地振盪將我們撞倒,我把她攬在懷裡。
人一輩子也不會經歷這樣的場景,隕石 et羣像一條着了火的石油河流橫衝直撞,從我們四周衝過,一霎那間周圍全是燃燒的火焰,有些碎石直接撞擊到我們的世界,沉悶的震撼使手心都滲出汗液。
水晶罩上出現裂痕。
世界似乎消失在火海之中,於恐怖中顯出靜謐,人將要死去,一時間有無數話要說,無數事要想,也不知從何說起。
但她已經吻上了我的嘴,或者說是用力地咬了下去。
她沒有把眼睛閉上,我也沒有。我們細細品味對方全部的靈魂,時間也在此刻停止 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