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是真的無話可說啊!
夜天星垂眸看着鬱英頭上綁着她的髮髻的款式樸素大方的髮飾,心裡冷笑了一聲。她這麼多年,給她的父母找了多麼好的藉口啊!她年紀小,行動力不足,帶着她逃命,實在是麻煩。看看,她想的多麼周到啊!
她如果以前就見到了墨梔該多好,如果早就知道這些該多好!那樣的話,她就不會覺得一個人遊蕩在外面是苦,她也不會做出在畫出的人物剛剛能夠看的時候就立即深更半夜的畫了一副他們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然後默默的看了半夜,天亮起來再燒燬的這種事情,她更不會雖然嘴上從來不會說,但是心裡一直想着要回家……
她現在是真心希望自己可以再絕一點,不要爲當初他們丟下她的舉動找理由,不要去猜測他們可能會有的苦衷。在四歲的那個時候,就下定決心永遠不再要父母了。那樣的話,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今天在看到她的母親聽到她問的那些問題之後是這樣的反應的時候,她總可以繼續保持平靜的。
沉默片刻,夜天星嘆一口氣,或許她真的不應該問這些問題的。之前她在看到墨梔的時候,有些事情她只是想一想,就覺得失望,周圍的所有都是冷的,現在再聽到她的母親親自承認……她不應該如此高估自己,認爲自己的城府功夫有多好的。
不過,既然現在已經開始問了,那麼就問清楚所有的事情,就當是了一樁心事吧。
“唐先生,我暫時這樣稱呼你。沒問題吧?”她現在要是能對着唐隱叫出來哥哥兩個字,那她可真就是神了。
“是暫時的就好。”唐隱還能說什麼,只能沒有問題。哥哥二字於夜天星而言,不是稱呼,它是一個擺在心裡的地位。他現在……別說是現在了,估計就是在很久的以後,恐怕也遠遠比不上天繼在她心裡面的分量。“怎麼?你有什麼想問我的?”
“你之前跟我道歉。說你主導了那一場綁架,那個時候的你,知道多少呢?那時候你知道我是你妹妹嗎?知道我本來就是要被放棄。那一場綁架,就算是你不來主導,也會有別人來主導的嗎?”
“本來就是要被放棄”,這一個個的字就像是重錘一次次的砸在鬱英的心上。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擡頭,搶在了唐隱的前面開口。
“不!星星。不是這樣的!媽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丟下你,放棄你。只是……我以爲,我真的以爲你會被救走的。”
“天家所有人都想讓你給梔子當一次擋箭牌,所有人都已經決定了。我的反對根本就沒有用,最後只能接受。但是星星,你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怎麼可能願意你去用死來轉移唐家人放在天家女兒身上的注意力?”
“我接受的計劃是你和你哥哥佯裝被綁架,然後我和你……你父親去救你哥哥出來。佯裝帶着一個四歲的孩子逃跑不方便,所以丟下了你。然後會有別人去救你出來,將你和一個已經確定了人選的和你長的相象的小女孩調換過來。等到你安全的離開了那裡之後,那裡纔會爆炸。這樣的話,唐家人就會認爲你被炸死在了那裡,而你卻並沒有事。”
“我接受的計劃是這樣的,我以爲一切全部都安排好了的,所以當時,我很放心的就走了,因爲我知道,過不了幾分鐘,就會有人將你帶過來跟我們會合。媽真的沒有想到,在我們剛剛離開了那裡以後,那裡就會發生爆炸,真的沒有想到你……”鬱英說到這裡,狠狠的咬了咬嘴脣,剛剛要脫口而出的話,又被她嚥了回去,才繼續道。
“媽如果知道天家人真的想要你死,媽死都不會丟下你的!星星,別說那樣的話,你沒有被放棄,媽媽從來都不願意丟下你!如果我早知道天家人口中的‘詐死’的詐是爆炸的‘炸’,媽當時絕對不會丟下你的!就算帶上你逃不掉,媽也寧願跟你一起被炸死。死在那個時候,現在怎麼看都要比忍受這二十年的痛苦好些。”
“是這樣的嗎?”夜天星的聲音有些發飄,唐隱在一邊看着,覺得她終於是有些人氣了。
“真的是這樣的!媽不騙你了,媽不會再騙你了!星星,當年真的是這樣的,你相信媽媽好不好?不要恨我,千萬不要恨我!媽真的不是故意要把你丟在那裡的!媽知道你當時一定氣壞了怨壞了,知道你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知道你肯定是傷心了,但是星星,給媽媽一次機會好不好?我沒有參與你的成長,但至少給我一個機會照顧你,至少給我一個機會補償你,讓我從不合格變得稍微有資格一點,讓我有資格去聽你叫我一聲——媽!”
夜天星一時沒有說話,原來她這會兒一直都以“您”這個字來稱呼鬱英,根本就沒有叫她一聲媽的這件事情,她早發現了。她其實是想這樣叫她一聲的,在她看來,這左不過就是一個稱呼而已。但是話到嘴邊的時候,她才發現她說不出口,所以就只能您您您的叫着。
“好不好,星星?”夜天星的沉默讓鬱英的心裡不安,她的聲音顫抖而輕微,整個人以一種十分卑微的姿態懇求着夜天星。
“……我說過我不會恨您的,您不用擔心這個。至於您所說的想要照顧我,您還是先去把眼睛治好吧。”雖然現在許多人連一口吃的都沒有,但是以鬱英的身份,一場成功的眼部手術,肯定是能夠做得了的。
“星星,你這是同意了,是不是?”鬱英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地問道。
夜天星看着這個頭髮裡已經夾雜了幾縷銀白,臉上已經有了些許皺紋的女人,知道自己應該拒絕,清楚她應該說拒絕的話。她從不需要人照顧。而且,她以後的日子可能會很忙,忙着修煉,忙着做好事,忙着揚名。還有,她身邊太危險,唐家不會對付她了。但隱世家族這一次死了這麼多的人。他們肯定不會善罷干休的。
只是夜天星雖然心裡想得清楚,她心裡知道她該怎樣做,但是。想要拒絕的話,比那個“媽”字,還要更加的難說出口。
憋了許久,夜天星才憋出了一句話:“您先把眼睛治好吧。之後。如果您不會覺得麻煩的話,就隨您高興吧。”如果鬱英之前所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如果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丟下她……那就試一試吧!
她不喜歡自己的世界裡面突然的多出一個人,那樣她會覺得很不適應。在她的世界裡,在她的心上,她覺得有哥哥弟弟還有關姝。再加上一個寒旗,這就夠了,她沒想過再去接納誰進入她的世界。
不過。如果是母親的話,她想。她可以試一試。沒有人不想要一個母親,她也是一樣。雖然早就過了撒嬌依偎的年齡,但是她心裡面也有好奇,她想要知道,母親,是一個怎樣的角色。
一直在旁邊盯着夜天星,不知道她會說什麼,所以心裡面一直七上八下的唐隱,這下子終於是鬆了一口氣。夜天星這一次如果拒絕了,鬱英心裡一定會難受壞的。幸好她雖然看起來不好說話,但是對於自己的親人,心腸還是軟的嘛!自己的母親,其實根本就沒有傷害過她的母親那樣求她,她沒有辦法拒絕。
夜天星拒絕,鬱英會難受。夜天星說了同意的話,鬱英自然高興壞了。自從夜天星進了這個房間,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之後,鬱英就一直沒有笑過,只是哭。但是現在,她笑了,十分開心,因爲有夜天星剛纔說的那句話。
“不麻煩!不麻煩!怎麼可能會麻煩?”鬱英笑着,笑着笑着竟又哭起來,“我馬上就治眼睛!我要看看我的女兒,我還要照顧我的女兒!”
“您別哭了!這麼哭對眼睛難道不會有害嗎?”夜天星的語氣強硬起來。她自己不願意掉眼淚,也看不得別人掉眼淚。
“好好好!不哭了!真的不哭了!對眼睛不好!”鬱英迅速地擦乾淨眼淚,嘴角掛着喜悅的弧度,無神的雙眼似乎都帶着笑意。
她偏頭,想要找唐隱:“小隱……”
“知道了,我馬上去找人安排手術。”唐隱脣畔也帶着笑意,有些感激地看了夜天星一眼。果然勸媽媽就要女兒上,他說了多少次要讓鬱英治眼睛,她每次都當耳邊風。
夜天星看着開心的二人,有些破壞氣氛的問題,也是壓了一會兒纔對鬱英開口:“您剛剛說,你不想再騙我了,是不是?”
“嗯,媽再也不騙你了,你想要知道什麼,媽都告訴你,只要你給媽機會補償你。”鬱英立即乾乾脆脆的回答。
“那麼您是否可以先告訴我,當年您所接受的那個計劃,是誰編造出來,騙了您呢?”夜天星開口問了這樣一句話,見鬱英有些猶豫的遲遲不回答,她也沒有說什麼話激她,而是看向唐隱說道:“今天我跟着你到這兒來,別的事情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想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們是兄妹不錯,但我們到底是同母異父的兄妹,還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呢?”
幼時父親在他們兄妹兩個當中單單對她的冷漠,還有鬱英剛纔被她一句“本來就是被放棄”的話逼得說出來的那些話,還有鬱英在說“你父親”的時候停頓的那一下,都讓她心中猜測的一件事情,漸漸的趨於完整。
鬱英與唐宗哲私奔過,還生了唐隱,但是天赫最終還是娶了鬱英。他是真愛所以不計較,還是因愛生恨娶了只想報復,這夜天星不知道。不過,算算她出生的日子,往前數十個月,正好就是唐宗哲成爲唐家家主的那幾天。這應該不是巧合吧?
心愛之人到底還是嫁了別人,唐宗哲心裡肯定是憋着一口氣的吧?他成爲了唐家家主之後,肯定是要找鬱英說點什麼的吧?他們兩個人該不會在那個時候發生了點什麼事情,然後就有了她吧?
然後,她被生了出來,天赫發現了她不是他的女兒,所以心裡一直想着要弄死她來報復鬱英。當然只是單純的弄死,這不是大家族家主的作風,肯定是要利用過後,再弄死這纔對。那怎麼利用?當然是給天家真正的公主墨梔當好擋箭牌。
最後,在那場計劃好的綁架案中,他騙了鬱英,只救走了哥哥,讓她留在那裡被炸死。是這樣的吧?是這樣的吧?
夜天星腦子裡面飛快地轉着,等着鬱英的回答,唐隱也在等着鬱英的回答。說真的,他也老早就懷疑這個,只是因爲從來都不敢在鬱英的面前提起天星這個名字,所以也就沒辦法問這個問題。今天趁着夜天星打破沙鍋問到底,什麼事情都要知道的勁頭,他也來解一下惑。
不過,如果天星真的是他的親生妹妹,同父同母的親生妹妹,那怎麼辦?那他豈不是要憋氣死?他這個同父同母的親生哥哥可能這輩子都比不上天繼那個和天星只是同母異父的傢伙!
鬱英沉默許久,她知道夜天星在等着她開口,她剛剛也說了不會再騙她,所以她是打算要對她說實話的。只是,她那樣不堪的過去,她怎麼有臉說給自己的女兒聽?而且,她如果把什麼都說出來,那豈不是又要讓天星爲難?畢竟,算計她的那個人,可是她最敬重的哥哥的親生父親!
“我的女兒真的很聰明……”鬱英用剛纔擦眼淚的手摸索着摸了摸夜天星的臉,很是欣慰的道。她真的很是能聯想,從她說的幾句話開始想,最後就直接問小隱他們到底是不是同父同母。
只是,她倒是寧願她笨一些,聰明人知道的太多,負擔的也太多,那樣做人太累了。只是這些年,星星必須要聰明着,必須要累着才能在麗海活下去……總歸還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鬱英長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