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瑩在吃完飯之後就去睡覺了,誰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不舒服的,如果是那時候開始的,那麼至今應該有兩個小時左右了。
蔣秀清或許還只知道病毒感染會致命,但另外兩人可是見過的,這種病轉化及其快速,數小時內就能致命。
餘念已經不敢想象如果病情繼續發展會是什麼樣子了,至於抱着女兒的黃陳軍,現在臉上哪裡還有人色?
小女孩兒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三個人圍着叫她,只是勉強睜了下眼,嘟囔了兩句什麼,又睡着了。
餘念本也想試試她的額頭,但手才擡起來,餘念彷彿已經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摧毀一切的高熱,剛剛擡起的手順勢一揮,說道,“外面太亂了,不能這麼空手去。”
黃陳軍看着懷裡的女兒,幾乎是懇求道,“小余,你看……”
外面的亂象,三人在網上電視上已經看得夠多了,餘念如果不想去,也是說得通的。但只有夫妻二人,還帶着個拖油瓶,誰也不放心。
“別說了,一起去!抓緊時間!”餘念毫不猶豫道
餘念和蔣秀清收撿了一些吃的和水,還有幾件厚實一點的外套,亂糟糟塞進包。
到了負二層車庫,餘念坐上副駕駛,蔣秀清在後座上照顧女兒。老黃一腳踩下油門,地下車庫中的牆壁、紛亂的管道、水泥被車燈照得透亮後在餘念面前飛快的晃過。
此時能夠回家的人已經都回家了,相比中午的時候,反而顯得似乎人變少了點,帕薩特盡力繞開堵車的路段。
駛過一個路口的時候,餘念聽到了一陣非常輕快的啪啪啪聲,這聲音如此突兀卻又有點熟悉。
餘念立刻意識到這是槍聲,他轉過頭,看到車窗側面外數十米的路口,一名警察正躬身往一個撲倒地的女人身邊挪去,手上還端着一把挺小的槍。
餘念還想看清楚一點,汽車已經拋下路口遠去,只好回過頭來。後視鏡裡,另外兩人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數小時前。
嗡……
嗡……
嗡……
手機在牀頭櫃上嗡嗡震動着,葛成偉睜眼躺在自家臥室牀上,老婆已經上班去了,只有他一個人,他心中渴求道,“放我一天假吧!”。
三甲醫院,從來不會缺少病人,葛成偉昨晚加班完,到家已經10點,收拾完11點,再看了幾頁文獻就1點多了,這會兒還沒睡醒。
幹這一行,只要是同事的電話,往往就沒好事兒。
一直等到電話響到快被掛斷的時候,他才按下接聽。
“喂,李主任。”
“葛醫生,在睡覺吧?不好意思,休息還打擾你,不過今天情況特殊。剛纔一次性來了七八個患者,都是外傷,還有病患一直在被送來,可能是羣體事件,估計你今天是休不成了,先過來吧!”
“好!我現在動身。”
聽到羣體事件四個字,葛成偉心中一個激靈,趕忙起來。
葛成偉是門診的一名外科醫生,30歲出頭。常年的熬夜和不規律生活讓他的膚色顯得有些蒼白。
研究生剛畢業的時候他想的是如何的治病救人,一不小心卻已在門診呆了7年有餘。
高不成低不就的薪水和日復一日的工作,再加上緊張的醫患關係,他也早已不復年輕,上班打卡不過混口飯吃。
看到病人條件不怎麼好的,開點便宜的藥。穿得好一點的,嘿嘿,那也不會太客氣。
至於當初學醫的激情和理想,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還剩下多少了。
路上又接了一個同事催促的電話,葛成偉只好又加快了速度,往醫院小跑過去。
今天不是週末,大門口的人數卻比周日還要多,熟悉的噪雜人聲傳來,卻和往日似乎略有不同就那個,催得他越發加快了跑步。
越往裡走,等待就診的患者越多,很多患者東倒西歪坐着在等,身上還帶着血,哎唷哎唷的低聲哀嚎,走廊上來來往往全是人,他的心也隨着往下沉:怎麼這麼多!
剛拐過彎,就從裡衝出一個戴眼鏡的女護士,一頭扎進葛成偉懷裡。看到他就像找到了救星,“葛醫生!有個病人心跳停了!”
這他媽的什麼運氣!
葛成偉心中大罵一聲,跟着護士跑起來了。
“急診科呢?”
“剛叫了!還沒來!”
“病史?”
“剛來倆小時!左手被人咬了,清創後包紮,用複方丹蔘注射液20毫升加入百分之0.9的鹽水250毫升中、克林黴素0.3克的三支加入百分之5的葡萄糖液中,靜脈點滴。沒有什麼異常,就讓他先臥牀休息觀察了。剛纔查房的時候發現叫不醒病人了才發現的。”
葛成偉是門診坐班的,這種心跳驟停的情況很久沒碰到了,一般也輪不到他們這些人。但既然撞上了,也只好硬着頭皮上。
他拼命的回憶着學過的知識點,對比着護士的口述,估計多半病人本身就有心臟病史。又開始回憶搶救步驟,衣服都沒換,也沒有時間思考更多,衝進了病房。
光着膀子的年輕男性病人仰頭躺在牀上,已經不動了,一個淺綠色衣服的護士跪在牀上,埋着頭,背對着葛成偉。
葛成偉瞟了一眼她的背影,就知道是馬靜。
她的頭剛從男人的嘴上挪開,一隻手放在頸部,頭靠在患者嘴巴附近,護士帽也貼到了男人的臉上。
過了幾秒,馬靜起身,雙手指頭交疊在一起,置於病人的左胸下側,整個上半身重量都壓在了男人身上,有規律的按壓着,嘴裡同時大聲數着數。
她正要送第二口氣的時候,葛成偉一個箭步上去,阻止了她。
他單手翻開女人的眼皮看了一下,又接過遞上來的聽診器,正在做CPR的馬靜回過頭看着葛醫生,汗水順着清麗的臉龐滴答而下。
葛成偉掃了她一眼沒說話,聽了幾秒,鬆開聽診器,一腳撥開病牀的腳剎,對戴眼鏡的女護士喊道,“推出去!通知手術室了嗎?”
戴眼鏡的護士大聲答道,“已經通知了。”
馬靜還跪在牀上按壓,葛成偉看了眼,對她大吼:“深度不夠!用力!沒吃早飯嗎?!”
她不吭聲,一下一下的按壓着,葛成偉和戴眼鏡的護士兩個人吃力的推着她和病人出了門。
上了走廊,剛推着順了一點,馬靜的動作卻忽然停了,用跪坐的姿勢,滿臉驚恐的看向患者。
葛成偉張嘴欲罵,剛纔失去心跳的年輕男人卻忽然動了起來,將他話語打斷。
似是感受到了極端的痛苦,他的身體反弓着,拱出一道驚人的弧形,葛成偉很難想象一個男人居然能有這樣的柔韌性。
然後他重重躺下,猛地睜開雙眼,看到面前的護士,一句話不說,擡手就要將她的手送入口中,彷彿看到了最鮮美可口的食物。
馬靜立馬伸手往回拉,那男人的力氣卻極大,根本掙不脫。葛成偉飛身撲上幫忙,試圖分開兩隻手,三個人五六隻手絞做一團。
葛成偉大喊道,“小夥子!別咬!我們是醫生!”
年輕男人將他的話語置之不理,改變目標,咬向現在距離他最近的葛成偉。
另一個戴眼鏡的小護士臨機應變,拿起病人牀頭的一個自拍杆,橫着塞入他口中,終於將他阻止。
幾個護工趕過來幫忙,花了老大力氣才按住這個病人,又找來約束帶將他捆住,還是送進了手術室。
不一會兒,手術室外,急診科同事趕來了,和葛成偉一起站在手術室門口,往手術室裡看去,一臉疑色道:“老葛,這病人剛纔心跳真停了嗎?開始說驟停,你描述完,我以爲是癲癇,現在看,明顯是精神問題,進錯科了吧?”
要不是葛成偉從醫多年,此刻都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剛纔聽錯了,他一口咬定道,“我親自聽的,除非聽診器壞了!錯了我把頭剁下來!”
兩人一起走進手術室,那醫生看着馬靜一個人在那兒忙活,轉頭看向葛成偉露出了一個壞笑,葛成偉沒理他,問道。
“馬靜!心率多少?!”
小護士猶豫半天,小聲道,“沒有。”
葛成偉眉毛一豎,斥道:“讓開!半年了聽個心率都聽不清!”
“不是,我沒聽到他的心跳……”
葛成偉沒理她,從自己口袋裡掏出聽診器,一頭掛在耳朵上,一頭掛在掙扎的病人胸口。
幾秒後他的表情就凝固了,又換了兩個地方,皺着眉頭取下聽診器。
“難道真壞了?”葛成偉心道。
一個急診科的同事看着他施爲,輕聲笑了下,在一旁道,“別聽了,上心電吧。”
葛成偉這個鬱悶,這人丟的!
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把心電接上,開機後數秒,機器穩定下來,黑色的屏幕上,一條筆直的線顯現出來。手術室裡所有人看着屏幕,又看看病人。
病人還在那兒不住的動彈,葛成偉卻樂了,“你還好意思笑我,就你們這設備,還急診呢!?”
“我艹,不可能啊,早上有個車禍還用過的!”
那急診科醫生長得五大三粗的,一臉氣急敗壞,戴着個眼鏡湊到機器面前去撥拉各種開關,沒反應,他又看了病人一眼,對馬靜說道,“小馬,把我那個聽診器拿來,進門那兒。”
數分鐘後,手術室裡除了原來的幾個人,又多了一大羣同事。
馬靜矗立在一旁,這些身着白大褂的大夫,幾乎涵蓋了整個醫院的大多數科室,光主任就有3個。
這些人平日裡風度翩翩,高來高去,多少病人的生死操之在手,此時都卻輪流趴在病人光溜溜的胸口用着最原始的方法去聽診。
站在一旁有沒聽過的,抓耳撓腮,又不敢搶前輩的位置,只盼插個隊。已經聽過的則多數呆若木雞,被同事一把甩開後自己補上,側耳傾聽,一羣人苦思冥想的表情實在是精彩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