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火堆輻射出熱量,不止因爲被用來烹飪熟食,也因爲能給予人勇氣,有懂行的來看,就會認出這是一處無煙竈。
先挖一條能容人蹲進去的深槽,再在坑沿外挖個鍋坑,蹲坑與鍋坑之間打通用來送柴,最後以鍋坑爲中心,放射性的挖幾條細長凹槽作爲煙道,上覆些僞裝物順便散煙。
光線條件不好,無煙竈主要也不是爲了躲避喪屍,明知道對方有夜視儀,但或許是出於謹慎,仍然使用了無煙竈。
一頭焦黑的樹枝伸來,沒有理會竈坑埋着的鐵鍋——裡面有熱水,溫着還半熱的飯菜,而是插入黯淡的餘燼中撥棱,很快翻出來幾個灰撲撲圓溜溜的東西。
樹枝的主人撿起其中一個,吹走浮灰,掰開了,質樸的香味隨着白氣噴了出來,是個烤熟的土豆。
“誒!老謝!還有麼?分一個給我,我和你換。”一名倖存者說着,舉了舉手裡剝蝕了釉面的搪瓷飯缸,無色透明的液體在裡面晃,絕不是沒任何滋味的水。
老謝用衣服兜住幾顆土豆,走到那人面前一股腦倒在地上,拍拍手從屁股那兒的荷包裡掏出個弧形酒壺,瓶子磕碰得很嚴重,像是同這些土豆一起在地裡埋過些日子似的。
酒液從破缸裡精確地被倒入,直至灌滿,最後老謝作勢要拿走一個土豆,那人只好多倒了一口。
營地裡熙熙攘攘如同菜市場,倖存者們享受着一天之中爲數不多的放鬆時光。
老謝端着酒,穿過營地來到另一頭,隔了很遠就聽見人的呻吟,掀開掛着的幕簾,膏藥味和病人生活過的臭味一齊撲入鼻孔,幾個躺在牀上裹着紗布哼哼唧唧的倒黴蛋出現在眼前。
“來一口?”老謝問,把酒壺湊到那人臉上。
像是渴了數日,4兩裝的酒壺被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
那人灌着白酒,鼓囊囊的胸口起伏着,一隻眼睛盯着老謝,直到他臉上露出些許肉疼的表情。
“哪兒來的?”
她抹把嘴,似在回味。
“回來的時候挖了幾個土豆換的,說是好酒。”
哦了一聲,女人重新躺下。
老謝坐在一旁,沉默許久問,“還疼麼?”
女人唯一能用的右眼看着他,笑的時候牽動了傷口咧了咧嘴:“有酒喝就不疼了。”
“嗯。”老謝點點頭,又不知道說什麼了。
女人露出來的臉並不怎麼好看,但老謝早過了只看臉的年紀,他說不清,也沒人能說清那些走來走去的東西到底還是不是人,她也只是想有個搭夥的,莫名其妙就在一起過了,生病了有人照應,死了也……
“我想好了。”女人忽然說。
老謝愣住,手裡的酒壺放了下來,更沉默了。
“這傷要是過兩天還好不了,我就和會裡的教友一起去那邊。”女人堅定地說道。
“不再想想?”老謝問。
“不想了,想了能咋辦叻?”女人擡手指指纏着繃帶的右腿和左眼,“都快聞到自己身上的味兒了,還想啥捏,早點過去,也好留個囫圇身子。”
老謝垂着頭,仰頭吞光壺裡剩下的酒,思釀老半天后吐氣喝道:“中!”
幕簾外面,軍靴踏碎草筋,巡邏的戰士們成排走過,目光與熱成像儀不時掃過着漆黑的夜。
同糧幫一樣,入夜前復甦也會花許多時間選定紮營地點,郊區沒有太多遮蔽物,最後他們選了一處燒得只有殘牆的破敗廢墟當作今晚睡覺的地方。
這地方準是好些年前就燒了,滿地是坍圮的紅瓦磚和淡褪的塑料袋與小學課本,四面牆擋風的同時還能隔絕活人和死人的窺伺。
豐富的孔洞與潮溼滋生了大量蚊蟲蛇蟻,幾隻不幸被發現的蛤蟆都被倖存者抓住剝了皮烤着吃,可惜沒看到蛇,味道更好。
復甦會的倖存者聯合油幫殘黨用了大約半小時才清理出一片足夠大的地方,兩天追擊下來,不考慮死傷,身體與心也都瀕臨極限。
王衝從房車裡出來,那是他的私人地盤,不經過他的允許,沒有人能進去,對於裡面的一切,王衝非常滿意,幾具他愛用的屍體保存狀況良好,尤其那具前不久纔拿到的女屍,說起來還是袁郉送給他的,品相極佳。
這當然不是什麼正常愛好,哪怕是在千奇百怪的性癖中也是很少見的,可現在是末世,誰在乎呢?不殺人不放火的,王衝覺得自己簡直是道德楷模。
王衝自然是王先生:他一直不肯在教徒面前承認自己就是主的使者,只是強調他的殉道者身份,王衝相信這個更平等的身份讓他和教徒之間有了更深刻的聯繫。
他無微不至照顧的所謂親弟弟,不過是他隨手從路邊找來的死小孩,因爲長得和自己有幾分相似被他拿來編了個故事,竟然就有人真的相信了,只是每天面對小孩子的屍體演戲給教徒們看,王衝自己都敬佩自己竟能一直能忍着不吐。
糧幫有過去的經驗,倖存者的素質是要高於復甦會的,油幫殘黨則因爲失去兩個主要領導人物正再內訌,傍晚因爲勞動內容不一致又吵了起來,王衝不得不親自出馬協調。
再加上每天睜眼就要指揮一羣烏合之衆打仗,抵禦對手的反撲,這樣了不起的成就過去他想都沒想過。
王衝的計劃原本是很簡單直接的:炮轟營地,殺死小半糧幫的人馬,剩下的人殺一批用一批,他就是倖存者唯一的王。
可惜事情總有意外,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好在復甦會的傻子還真願意相信喪屍是主的懲罰,信主則有來生,油幫那些人不是很吃着一套,但沒關係,只要他們不跳出來找自己麻煩就行。
就算跳出來也沒什麼關係,王衝悠哉悠哉想到,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一套成功學說辭加上一點宗教的底子就能產生這樣顯著的效果,即使是他過去最成功的講座也沒能達到這裡十分之一的效果。
“王先生。”見到他出來,一名教徒客氣中帶了幾分崇敬地示意靠近,又似乎略有點猶豫,王衝對這個人有點映像,知道他外號叫老謝,過去大約是做力工腳伕之類的工作。
“你有話想說。”王衝真誠地直視他,但老謝只是支支吾吾不肯開口,頓了頓便微笑道,“主已經知道了。”
“你想問的事情和你愛人有關是嗎?”
老謝整個人一抖,低下頭,“您真的相信我們轉化成喪屍後還會復生嗎?”
“我很高興。”溫和的笑意攀上王衝的嘴角,“你有這樣的困惑首先是找到我。”
“我個人來說,從來不懷疑主的偉大。”王偉點了個十字,“但復甦會不同於過去的舊教會,神蹟發生在每個人眼中,當神罰降臨後,我們每個人都成爲福音的一部分。”
“所以不必急於一時,信仰上謹慎些也好,你願洗的心很強烈,天主知道的,將解決不了的事情通過祈禱交託給天主吧。”
心裡將這話過了一遍,沒發覺有什麼大的漏洞,王衝很滿意。
“我明白了。”老謝粗聲恭敬稱謝,“那就麻煩你先證明一下自己吧。”
他獰笑,銀亮的刀片捅進王衝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