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149·“它就這麼出來又這麼消失了。”
二〇二四年十一月三十號，早上十點五十三分——距離東國大地開始震動，只剩下不到十四個小時。
坐在微微顛簸的大巴車前面位置上，池妍將自己的褲子緊緊的抓住，面帶些許不安和焦慮的扭頭，看着窗外。
可窗戶外側反覆融化凝結融化的冰霜，無人去擦拭，因此池妍只能看到外面景色在其‘過濾’後，模糊的色塊，並且依舊以斑白爲主。
這窗戶此時起到了護目鏡的作用，畢竟眼前如果一直是快速後退的‘雪景’，容易引發眩光症。
往日裡道路上承擔綠化重責的行道樹，在一個月的時間過去，大多都是傾倒、凍死，讓本就缺少綠意的秋日，顯得更加的寂寥。
車內也同樣寂寥，所有人坐在略顯逼仄的各自位置上，走道上也堆滿了行李，幾乎已經沒有了一絲空隙。
“這樣下去，總是擔心會出現問題啊，我們到現在纔出發到了這裡，本來正常日子裡，就算是大巴的話，這麼幾個小時過去，我們遷移的路程，也應該已經過一半了。”
池妍身邊的父親，這個時候看着自己的手機，同樣有些憂慮的說道。
父親有一些老花眼，所以他的手機字體調整的很大，池妍可以很輕鬆的看到手機上面的內容。
屏幕裡是一張地圖，此時距離池妍等人從避難所裡乘坐大巴車出發，已經過去四個半小時，然而根據地圖上顯示的信息，這輛大巴車至今距離避難所，都還沒有離開多遠，直線距離都還沒有到一百公里。
堪稱龜速。
事實也的確如此，此行的遷移和當初在寒冰之災前的遷移一點都不一樣，當時顯得無比通暢，一排排車輛在迅速的從大道上奔馳，但在這種滿是冰霜的環境裡，車輛必須要慢速行駛。
然而這一路上，能夠保持行駛，就已經是不錯的情況了。
實際情況是，這四個半小時的時間裡，大巴車一直都是走走停停，每次停留之時，池妍就可以看到在自己前面的遷移大巴車的尾燈。
甚至這輛大巴車在一次停靠時，中途還又上來了一批東人，否則也不至於如此逼仄到車上幾乎沒有了空隙。
上車詢問後池妍等人才得知，他們原本所乘坐的大巴車在路上拋錨了，短時間內無法維修，只能拋棄這輛車，將車上的所有人分到其他遷移車。
東國已經儘可能的做了預演，並派出士兵去清理、開闢道路，但畢竟環境直到最後的冰雹結束前，都一直在變化，在結束後，留給大家的時間實在太少，根本做不到預演一切，避免所有的問題。
之前上課的時候，老師們已經說了，第二次遷移的速度一定和第一次相差甚遠，但現在事實來看，當初的預估，還是有些樂觀。
並且最讓人擔心的是，最初期的道路，還是東國準備最多的道路，越到後面，東國提前的佈局就越少。
池妍很擔心哪怕這樣的速度，也是此次遷移的巔峰，這意味着兩天時間，是絕對到不了下一個可以避難的城市。
“呼——”
池妍的身體因爲慣性開始前傾，這意味着車輛再一次的開始了減速。
當車停穩後，池妍將腦袋探出過道，果然，前面的大巴車又被自己這輛追上，並且對方是已經徹底停下，並亮起了尾燈，不知道前方是否又出現了什麼未曾預料到的問題。
寂靜、逼仄的環境實在是令人感到壓抑，池妍看見自己前座用螺絲刀劃颳着窗戶的縫隙，隨後用上了全身的力量，纔將凍結的窗戶打開了一個縫隙。新鮮的空氣從縫隙中來到了車內，稍微緩解了一下氣氛。
“大家可以吃午飯了。”按住耳旁的耳機傾聽了一會兒之後，大巴車的司機扭頭對車上的所有人說道：
“有暈車或者不舒服，想要活動一下的，也可以現在下車，我們這幾分鐘內應該不會再出發，想開窗戶的，也可以拿我這個稿子，去外面鏟一鏟，不過注意開窗一定要得到身邊的乘客允許才行……”
這種時候的遷移，自然不可能和寒冰之災前一樣，在每一個服務區建立食堂，提供大家熱乎的餐食。
此時此刻，這些服務區都已經掩埋在大量的冰雹之中了，爲了時間和方便，這兩天大家的食物都是乾糧，大巴車上有少量的熱水，但是是應急用的，連拿來泡泡麪都是不允許的。
“媽，那我下去一趟，順便鏟一下我們這個窗戶。”
池妍雖然沒有暈車病症，但是現在的環境實在是讓她有些不舒服，聽到司機的話後，她立刻從身邊取出了一盒餅乾和一瓶水，對身邊的家人們說道。
此時外界的氣溫已經恢復到了正常的十一月底水平，溫度已經達到零上，以車上衆人的衣着，在外面呆個一兩個小時根本不會有事。
車上和池妍有着相同想法的人還挺多，七拐八扭下，半輛大巴車的人，都決定下來透氣。
這其實也是池妍第一次去接觸寒冰之災的外界，小口咀嚼着餅乾的同時，池妍蹲下身取起了地上的一塊冰雹的碎片，仔細打量着。
就是數以千萬計的這個‘小’東西，將藍星砸的滿目瘡痍，將眼前道路兩側，砸的再無生機，所有人的家園，從此以後只能存在在記憶裡。
用冰雹碎片摩挲着道路兩側的表面，將零碎的雪與雜物抹去，露出地下的結冰層，還可以看到一些雖然已經死去，但是卻依舊保持着生前鮮活的植物、昆蟲。
而更讓池妍有些難受的，是看到的一個已經凝結成冰塊的鳥窩，被砸的遍體鱗傷的大鳥身下，小鳥殘缺身體零碎着，它們在臨死前，如此互相依偎着。
池妍憤憤的將這枚冰雹碎片丟向遠處，似乎想代替那些在這一個月裡滅絕的動物，發泄屬於它們的不公和憤恨。
本想透透氣，結果給自己添了點堵，池妍迅速的將午餐吃完，將自己旁邊的窗戶打開後，就回到了車上。
呆坐了幾分鐘後，她感覺到了些許不對——停留的時間有些太久了。
吃午飯可以直接在車上吃，放風呼吸新鮮空氣，幾分鐘也就夠了，再者現在已經可以開窗戶了，然而現在到目前已經停在這裡將近二十分鐘了，司機卻還沒有出發的預兆。
在爭鋒奪秒的第二次遷移時刻，這種時間的浪費不應該發生。
想了想，因爲坐在前排，池妍和司機的距離非常的短，池妍伸手拉了一下司機，並壓低着聲音詢問道：
“叔叔，想問一下，前面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我們還要在這裡停多久。”
司機扭頭時，他眉間的憂愁已經透露出池妍的猜測是正確的，隨後他想了想，最後也沒有隱瞞，點了點頭說道：
“似乎是因爲冰的融化，前面的道路剛剛發出了意料之外的內塌，沒法通過了，把我們車隊給分成了兩半，現在軍隊正在抓緊時間搶修。”
“這樣啊。”雖然有所準備，但真正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池妍心裡還是咯噔了一下，但她只是點點頭說道，“不能換條路嗎？”
“這段路，能通過的就只有這麼一條，沒有破冰車，開闢其他道路不太現實，我們也完全沒有那個時間。”
倒是身邊的父親聞言有些喜怒於形色，聽到對話的他有些焦急的說道：
“啊？那還有多久……我們本來就比計劃的速度要慢了，這下，我們不會被地震追上吧？”
“不會的，我們目標避難城市也在爲我們的到來而努力準備着，他們準備的時間還比我們充沛，所以避難路線的後期，說不定會比我們現在要通暢一點，到時候一定會好起來的。”
司機聞言安慰道。“希望如此吧。”
池妍父親也知道現在抱怨沒有意義，只會給其他人徒增煩惱，於是他也只能如此迴應。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按照現在的情況，車隊根本到不了後期就要被地震之災追上了。
他真的不希望自己學到的地震之災避難知識，這麼早就有了實踐的機會。
隨着時間的推移，車輛一直沒有前進，車上的其餘人，也逐漸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對。
有人詢問之後，司機也向所有人公佈了眼下的情況。
因爲大家都很清楚，沒有東國，大家早就死在一個月之前，前方的隊伍們，現在也一定在竭盡全力的解決這個問題，因此車上並沒有人去開口抱怨國家或者前方隊伍的無能。
這點讓池妍都感到了些許欣慰。
她還挺擔心有人升米恩鬥米仇，現在跳出來怒罵的。
只是比之前更加低沉壓抑的情緒，在衆人之中蔓延開來，其中甚至摻雜着壓抑着的嗚咽聲。
這不可避免。
“大家不要慌張，不要慌張，國家高層已經知道了我們這個路段的情況，已經在調遣支援了，相信問題很快就可以得到解決的！”
司機一直在嘗試安撫大家的情緒，只不過收效甚微，畢竟事實擺在眼前。
支援到這裡要多久，又要多久才能解決問題？這都是還未發生且未知的答案。
池妍的腦袋探出窗外，看着車隊的最前方，眼神中也是擔心。
剛剛她甚至聽到了幾聲爆炸的聲音，天空中還有暫未散盡的白煙，或許是前方的軍隊，已經開始嘗試動用炸藥解決問題了。
只不過毫無前進跡象的車隊，顯示這似乎並不是一個足夠好的解決辦法。
此時，遠處內陸方向的天空，似乎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這種時候手機的攝像頭會比眼睛好用很多，眯着眼發現看不清之後，池妍打開自己的手機，不斷的放大畫面，發現是一架飛機。
司機剛剛說的增援來了？
可是池妍看着屏幕裡這輛最多不過承載四五人的小型飛機，不知道它能帶來什麼支援。
對方似乎的確是來解決問題的，因爲這架飛機逐漸減速、盤旋，最後徹底降落在了前面。
而所落點，就是剛剛爆炸發生的位置。
雜物和前面車輛的遮擋，讓池妍看不清那個位置發生了什麼，但半分鐘後，車隊緩緩的後退了一段距離，當她想將手機收起的時候，池妍的眼睛猛的瞪大，帶着滿滿的不可思議。
前面……怎麼突然多了一輛塔吊車？
池妍不敢置信的放大縮小着手機畫面，隨後用自己的肉眼觀看……車隊前面真的出現了一個塔吊車！
自己肉眼都能看到塔吊車的模糊尖端！
並且它一出現，沒過幾秒，就開始了作業！可它是怎麼來的？池妍很篤定自己從避難所出發的時候，是肯定沒有這個東西跟隨的啊！
剛剛自己觀察的時候，也是絕對沒有的！
正當池妍思考人生的時候，她看着手機屏幕裡新出現的起重機，又傻眼了。
還來？
但這下她比較篤定，剛剛的一切應該不是自己的眼花了，默默的將照相模式切換爲了錄像模式後，池妍揉着自己的眉心，嘗試理解眼前的畫面。
這支援是剛剛那架小飛機帶來的？
可是自己沒看錯啊，就是一輛小飛機，是不可能裝得下塔吊和起重機的……
總感覺自己像是中邪了……算了，都處於天災紀元了，中邪也不是多邪門的事情了。
錄着兩個機器工作的像幾分鐘之後，池妍又挑了挑眉——因爲這兩個大型機器現在又從視野裡消失了！
隨後池妍就看見那輛小型飛機再次從那個位置起飛，頭也不回的向着其他方向飛去，似乎還有別的事情要忙。
而隨着它的離開，已經僵持不動接近一個小時的車隊，突然重新開始了前進。
“好了，好了，問題解決了，我們可以繼續出發了，諸位放心，我們很快就可以和大部隊匯合的！”司機從耳機中得到消息之後，喜悅的和衆人分享，並且立刻坐回了駕駛位，開始啓動大巴車。
引擎開始嗡鳴。
池妍拉動着自己手機裡錄像的進度條，反覆觀看着。
當自己所在的大巴車靠近之前起重機出現的位置後，她探出腦袋看去，找到了疑似出現問題的路段。
其實也挺好找到的，畢竟和周圍環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整齊平整，毫無冰霜的乳白色路面，並且道路兩側，兩個重型機械的履帶，還有着痕跡，證明池妍所見所記錄的，也並非虛假。
這裡並不‘自然’，而是屬‘人工’。
但池妍從未見過這種質感的水泥。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在折射太陽光的原因，池妍還感覺這路段在散發着微光。
大巴車繼續行駛着，池妍回頭盯着那個路段，直到徹底消失在視野裡。
她不理解，但感到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