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倉朔不開口,楊羌雪也不追問,兩人就這樣靜靜地並肩站着。
之後,瀟倉朔轉身,緩步向前走去,楊羌雪輕輕嘆了一口氣,也緩步跟上了。
整整一刻鐘,瀟倉朔和楊羌雪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沉默地走着,此刻此地,除了各自的呼吸聲,沒有一絲多餘的聲音。
空氣中滿溢着情愫,有一種力量一直在兩人之間徘徊,希望講兩人僅僅地推在一塊,但是,沒有人去抓住這種力量,甚至都對它視而不見,兩人之間依然保持着最初的距離,看似很近,卻難以交集。
一個走,一個跟,瀟倉朔和楊羌雪似乎在比誰更有耐心,都不主動開口。
終於 還是楊羌雪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倉朔,我們……”楊羌雪停下了腳步喚道。
“羌雪,我想認真地問一次,你願意和我回中原嗎?過不了多久,大漠也不再純淨,實在不值得你再堅持了。”猶豫了許久,瀟倉朔也停了下來,轉過身,看着楊羌雪說道。
“倉朔,你知道的,我不可能離開這裡的,如今大漠危在旦夕,我說什麼也要守住它。”楊羌雪回答道。
“我就知道你會怎麼說,所以,你永遠可以用你是屬於大漠,我是屬於中原的藉口來拒絕我,是嗎?”瀟倉朔有些不悅地追問道。
“是,”楊羌雪輕輕點頭道,“這畢竟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楊羌雪回答道。
“這只是在你看來罷了。”瀟倉朔說道。
“嗯?”楊羌雪不解道。
“我不也是大漠的人啊,我纔是土生土長的大漠人啊!如今,我們不早已交換了角色,所以,沒有什麼人是註定屬於哪裡的。你本是屬於中原,卻因此厭惡中原,不敢回去,把遠離中原,給了你重生的大漠當作歸屬,一輩子都怕回中原,而我,本是屬於大漠,卻和你一樣,因爲害怕憎惡不忍回憶而拼命逃離這裡,但是,我後來,還是回來了,當了紅塵宮的宮主,然後又離去又回來,這一來一回,我也就漸漸習慣了。人生中,我們會經歷很多刻苦銘心的事情,有很多,我們不想失去卻不得不失去的,也有很多 我們害怕面對渴望逃避卻還是要面對的,所以,我們什麼不可以改變的。”瀟倉朔說道。
瀟倉朔平日的話並不多,可以說是極少的,只有在面對楊羌雪的時候,瀟倉朔纔會一口氣說如此多的話。
但是,楊羌雪也已經許久沒有聽到瀟倉朔說這麼多了,瞬間,有一種恍惚,彷彿回到多年以前 自己還是那個幾乎不懂世事,要瀟倉朔一點一點教的女孩。
以前的楊羌雪,不論瀟倉朔是什麼,她都會奉爲真諦,但如今的楊羌雪,早已不似當初了,瀟倉朔的話,也未必勸的得了早已習慣自己做決定的楊羌雪了。
“倉朔,你說的,我都懂,只是,我意已決,不會再改了,這一場爲守住大漠而進行的戰爭,說什麼,我也一定會傾盡全力的。”不知道如何回答瀟倉朔的話,楊羌雪思考了好久 終於還是這般轉移話題道。
“我自然說的不是現在就離開,我想,任何一個已經參與進這一場戰爭中的人,都選擇不會中途退出的,我只是希望,戰爭結束後,你可以隨我回中原去。”瀟倉朔用從未有過的祈求聲說道。
楊羌雪在聽到的那一剎那,
答應的話差點已經脫口而出了,她真的無法拒絕這般姿態的瀟倉朔。
但最終,楊羌雪還是強逼自己冷靜下來,回答道,“若我能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再給你答覆。”
“一定可以的。”瀟倉朔接道,“若你願和我回去,我自然高興,但若你執意留下,我便陪你留下,再不要以此爲藉口逃避我了。”
倉朔,曾經的你多麼理智,如今豈會如此天真,即便少了距離,我們還有等級等等許多因素必須考慮,有些事情,着實不易啊!楊羌雪在心裡想道。
但是 楊羌雪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只是默認般地點了點頭。
“其實,大漠也給了我很多,只是,在許多年前,大漠之於我就似中原之於你,給了我生命 讓我成長,卻留下最慘痛的回憶,所以,即便,它給了我新的,值得我眷戀的東西,我卻仍然要逃開它,這種感受,我相信你能理解。”瀟倉朔說道。
“嗯,我明白。”楊羌雪應道,隨後楊羌雪問道,“倉朔有怎樣的過去,我一直很好奇,卻一直沒有機會問,眼下,既然已經說到這裡了,能否說來聽聽。”
“我的過去……我的記憶僅僅只停留在進入黑白教之後了,至於之前的,那段塵封的記憶,恐怕太久沒有打開了。”瀟倉朔說道。
“哦?那我真想揭開你那段塵封的記憶啊!”楊羌雪下意識地接道。
楊羌雪從來不敢在瀟倉朔面前這麼說話,這是第一次,她甚至沒來得及思考,就自然而然地問出口了。
“我的過去,與大漠息息相關,進入黑白教之前,大漠就是我所有的認知,我就像一隻井底之蛙,因爲整個世界,都是一片沙,那時候,我真的覺得,日子過得蠻不錯,沒有什麼不妥的。若不是母親過世,我不知道塞外還有敦煌這樣的繁華之地,更不知道,其實正常的人們應該生活在中原或是江南那樣的地方。”瀟倉朔說道。
瀟倉朔的臉上,漸漸充滿從未有過的悲傷,讓楊羌雪有些慌亂。
“若不想回憶就不要勉強了。”楊羌雪說道。
“不,你想聽的話,我願意爲你揭開……”瀟倉朔深情地看了楊羌雪一眼,說道。
楊羌雪點了點頭,凝視着瀟倉朔,等着他開口。
有些傷口,太久爲觸碰,便以爲它已經痊癒,其實不然,重新觸碰,仍舊需要勇氣,即便是瀟倉朔這般看似萬分堅強的人,也需要時間去緩衝。
所以,楊羌雪不急,滿滿地等他醞釀情緒。
“在我的記憶中 沒有父親,只有母親,對兒時的我來說,我娘便是一切。”過了許久,瀟倉朔終於再次開口道。
楊羌雪從小在父母的寵愛下長大,她理解不到從小這一種單親的落寞和淒涼,但是她能感受到,瀟倉朔從小就比自己更可憐,在發生重大變故之前,瀟倉朔的日子,已經很不好過了。
不過,這樣也好,落差越小,就越能更好地接受,受到的創傷也就相對會少些。
楊羌雪等瀟倉朔接着說下去,但瀟倉朔卻沒有直接開口,而是仰頭念道,“雲想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羣玉山頭見, 會向瑤臺月下逢。”
是前朝李白的《清平調詞》。
楊羌雪微微低頭,品味着這首詩。
而這時候,瀟倉朔繼續開口說道,“我娘叫裳容,名字就是取自李白的這句詩。名副其實,我娘是真的很美。在母親剛剛去世的時候,我去了趟敦煌城,才知道她當年是敦煌城中,家喻戶曉的大美女,人人爭相追捧的對象,可是,我娘眼光很高,最終,不顧所有人的勸阻,執意跟了我爹。其實,因爲兒時的我,除了我娘,甚少接觸他人,所以沒有對比,也就沒有這種感覺。如今,這麼多年 見了無數女子,才知道自我娘是多麼的美麗,幾乎沒有人能超越她。”
“究竟是個怎樣的經歷啊!”楊羌雪小聲地感嘆道。
再小聲,瀟倉朔也聽清楚了,他自嘲地笑道,“其實遠不及你們轟轟烈烈,不過是個我不停被拋棄的過去罷了。”
“倉朔,這……”楊羌雪支吾道。
想安慰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的感覺。自己沒有的也就給不了別人,自己不需要安慰,就學不會如何安慰別人。而且,其實,大家都習慣了,又何須安慰?
“羌雪不急,廢話了這麼多,我會從頭講給你聽的。”瀟倉朔說道。
“好,”楊羌雪應道,“不過,這些都不是廢話,我都很願意聽。”
“嗯。”瀟倉朔點頭道。
這一次,楊羌雪不再打斷瀟倉朔了。
緊接着,瀟倉朔再次緩緩開口道,“人們總以爲,塞外就是無盡的荒涼,其實,塞外也有繁華的地方,敦煌城便是塞外最爲繁華的地方。那裡做着西域和中原的生意,來來往往的商賈不停地交易着,其熱鬧程度甚至可以媲美汴京。
而我,便出生在那裡,只是,我一天也沒有在敦煌城裡呆過。我爹是敦煌城的城主,敦煌城一直以來都幾乎不受朝廷的控制,在動盪之時,更爲明顯。我爹這一城之主,地位崇高,權力堪比一國之主,完全無人掌控,久而久之,我爹自然而然地習慣了風流自由。
“我爹地位很高但是我娘卻只是一名青樓女子,縱然美貌無雙,縱然善歌通舞,也免不了零落風塵。直到我爹無意與她相識,並且死心塌地愛上了她,她的生活纔有所變化,成爲了城主的愛妾,錦衣玉食,溫言暖意,這些我都不是聽我母親講的,是後來,我到了敦煌城詢問其他人而知道的,他們對我爹和孃的事情,都有所瞭解。我只知道,我娘臨死前和我說過,那段時光是她一生中最爲幸福的一段時光,讓我不要怪我爹,一切都不是我爹的錯。”
“那到底發生了什麼會變成後來這樣?”楊羌雪忍不住問道。
“其實很簡單,不過是我娘在嫡母懷孕前生下了我,嫡母出於嫉妒,在我爹外出的一個晚上,幫我們硬生生地趕了出來。敦煌的繁華從來不屬於我,屬於我的,除了漫天飛舞,久久不會散去的風沙,就是荒漠,乾涸的土地……”瀟倉朔說道。
“所以,你會覺得很委屈吧,”楊羌雪問道。
“那倒不會,小時候,我沒有接觸過其它的世界,所以,對我來說,敦煌的繁華,中原的輝煌都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眼前的這片景色,沒有對比,就不會委屈,那時的我,非常滿意這般勝景,甚至眷戀它,眷戀這片養活我的土地……”瀟倉朔說道。
講到這裡,瀟倉朔突然蹲下來,捧起一把沙子,輕輕一吹,任由沙子粘在他帥氣的臉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