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秦延之數月朝夕相處,感情自是突飛猛進。偶爾有幾個惹人厭的刺客前來騷擾,一併被我趕了出去。
我不明白秦家何以如此多災多難,連累的秦延之年紀輕輕便如此寡言少語,大有少年老成之勢。
爲了逗他開心,我挖空心思做一些找樂的小物什送與他,可他每次總是不溫不火的淡然微笑,弄得我很是惆悵。
有一次他不小心被刺客拍了一掌,我一時心急便將他的衣衫剝光來檢驗,待看清只是胸前有瘀傷,並無大礙,方纔舒了一口氣。
秦延之醒來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被子將自己罩住,一雙幽深的眸子似有波濤洶涌翻滾而過,半晌,他低垂下眼眸淡淡說道:“子寧,我們如此這般……有悖倫常,是不對的……”
我知他是四書五經讀多了,酸儒的厲害,便也不與他計較。
可未成想,他第二天便逛了窯子。
窯子,妓院,青樓……當那苦大仇深的小書童眼神料峭的對我拋出這三個新鮮名詞時,我還未心神貫通的領會其中的精髓。
於是那小書童又用下巴指了指大路的東頭,嘴角掛起一抹譏諷:“醉金坊,那裡有脂粉的氣息,女人的味道!”
呸!我一巴掌抽飛那乳臭未乾的小子,轉身去尋秦延之。
然而,當我實地考察了醉金坊後,方纔深刻領悟到何爲女人的味道,這裡每一個女人身上的脂粉刮下來都夠整個山寨的姨太太們用一年了,而山寨裡大妹的一件衣服拆開來都夠這裡所有女人穿一宿……
花花綠綠奼紫嫣紅,再加上屁股一扭,真真是晃的我有些眼暈。
引路的老鴇眼角的皺紋笑成了陀螺:“這位小公子面生啊,不知要點那位姑娘?”說完小手帕一招,霎時圍過來一羣香噴噴的脂粉。
我頗感爲難,擡眼在大廳裡掃了掃,東邊這裡熱鬧非凡,西面那邊卻雅緻異常,高高隆起的檯面上輕紗飄舞,若隱若現一玲瓏美人正抱琴低吟,檯面下團團圍坐一羣富家公子哥兒,個個眼神閃亮如同初升的小太陽。
“公子莫不是也瞧上了蝶衣姑娘?”老鴇湊前貼着我,笑得滿臉得意。
“呃……”
“今次是蝶衣姑娘的登臺夜,昭文侯府的世子現在出價最高,秦公子也正在追逐,還有馬公子,劉公子……”老鴇興致勃勃的爲我分析局勢,我也擡眼望,羣雄逐鹿何其壯觀啊,女人果然最能引發男人的爭鬥本能。
可是……我的正牌夫君秦延之同窗緣何也搖着扇子淺笑觀望。
我順着他的視線定格臺上,蝶衣姑娘眉若柳葉彎彎,眼如璀璨明珠,脣似三月櫻花,大抵是古書上描寫的美人兒,看來他的審美觀還是比較正常的,我稍稍定了定神,決計同他好好談談。
剛剛走近臺下,就聽一男子平地一聲雷:“昭文世子出價,五百兩!”
羣雄一陣騷動,我也忍不住望了過去,那男子五大三粗滿臉橫肉,天然一副山賊長相,卻竟是傳說中的世子爺,我不由替他爹他娘扼腕嘆息一把,這麼好的材料當世子真真是可惜,改明兒定會落草爲寇。
我還在想着爲山寨招攬人才,那廂秦延之的聲音緩緩響起,不急不躁不高不低,“秦延之,六百兩。”語畢扇子一攏,悠然舉起茶盅便要抿。
而臺上的蝶衣姑娘也大是深情的遙遙望向他,兩人四目相對,瞬間擦出火花。
我忽覺事情有些不妙,難不成秦延之他早就有了心上人?可近三個月來並未見他有懷春之態,白日裡規規矩矩唸書,夜裡也是讀到很晚,往往我都睡過三巡他還未上牀。
可再瞧此二人的情態,顯然是郎有情,妾有意。
難道這梁山伯他竟不喜歡祝英臺?
我托腮沉思。
昭文山賊又開始叫價了,扯着脖子如同殺雞,秦延之不依不饒,扇子茶杯輪番上陣,勢要將美人兒追逐到手。
倒是角落裡有一玄色錦袍男子穩穩的喝着酒,既不起鬨,也不叫價,見我進來,竟好似認識一般衝我舉了舉酒杯,繼而嘴角一勾,笑的說不出的魅惑。
我有些愣。
“子寧,你怎麼在這裡?”秦延之也終於發現了我的存在,他手裡的茶杯抖了抖,灑出茶水一兩滴。
我索性急行幾步,走到秦延之跟前握住他的手問道:“延之兄,你是喜歡的癡情決絕的祝英臺還是傾國傾城的名妓蘇小小?”這個問題真的是很關鍵啊。
秦延之的手又一抖,茶盅吧嗒一聲掉在地上滴溜溜滾了幾圈,原先起鬨的衆人霎時安靜,灼灼目光由四面八方而來。
秦延之看着我,眉心蹙了蹙,“都不喜歡。”表情嚴肅,一本正經。
這話猶如一盆涼水澆得我透心涼,原來他什麼都不想要……
衆人瞪大眼睛緊緊盯着我跟秦延之,好似看到了兩隻青面獠牙的妖孽。
原本萬衆矚目的蝶衣姑娘倒是被冷落下來,老鴇頓時急了,跺腳道:“現在是秦公子的八百兩,還有沒有人叫價?”
氣勢洶洶的昭文世子沒了音,勾了勾頭矮身坐下。
玄衣錦袍的男子離席而去,走到我身側時,狹長的鳳目一挑,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淺笑:“恭喜秦公子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語畢揚長而去。
秦延之額頭上的青筋歡快得蹦躂了幾下。
我思忖了當前的局勢,眼下他若是喜歡我,便會跟我回去;若是喜歡那蝶衣姑娘,定當是留下。
可我未成想秦延之竟是如此灑脫豪放之人,緊緊攥着我的手不放,連拖帶拉的進了蝶衣姑娘的廂房,意欲三人大被同眠。
房門一關,六目相對,真叫一個喜慶。
三人都未說話,嬌滴滴的美人兒神情哀怨的看着秦延之,秦延之依舊扯着我的手,目光陰晴不定,我瞅着那蝶衣姑娘,切身體會到三角戀情的關係。
真真是三人行,必有姦情。
若說將自己掂量好的夫君讓出去給別人睡,我大概還沒有良善到如此程度。
秦延之拉着我在牀邊坐下,還未說話,那蝶衣姑娘便輕聲哭泣起來,聲音百轉千回,撓人肺腑。
我被她哭得頭皮發麻,只得大度道:“你也別哭了,今晚我陪你睡。”
只這一句話,蝶衣姑娘便立馬不再哭,神情驚駭的看着我。
秦延之的嘴角卻隱約有了笑意,“蝶衣,今晚你睡牀,我同子寧睡到屏風外面。”
於是當夜的睡覺大計便如此敲定,秦延之草草打了個地鋪,我將鞋襪一脫便同他一起鑽進被窩,將將迷糊過去時,他從背後扯了扯我,埋頭在我耳邊低聲道:“蝶衣姓柳,是我的表妹,因爲被奸臣陷害滿門落難,並且淪爲官妓不得贖身,我也只能如此護着她。”
“嗯。”我含糊應了一句,忽而記起戲本子上都說表哥表妹一家人,十之娃娃親,於是便隨口問了一句:“你們是不是也有婚約?”
背後一陣靜默,而後低低應道:“沒有。”
還好還好,我拍了拍飽受驚嚇的小心肝酣然入夢。
第二日早起一睜眼,便見秦延之坐在身側穿衣束髮,一回頭見我醒了,於是溫和笑道:“你還年紀小,以後莫要來這種地方。”他習慣性的順手將我的鞋襪擺到塌側,動作自然流暢,彷彿爹與娘一般彆扭卻默契着。
我躺在被窩裡偏頭打量他,晨曦勾勒出他的側影,清淡儒雅,一如我初識他那日,他依舊穿着雪白色的長袍,不曾改變,倒是以前的青衫全部壓了箱底。
“秦延之……”我支起頭來低低喚了一聲。
“嗯?”他擡手束髮,回望我。
“沒事,我就隨便叫叫。”我眨了眨眼睛,開始穿衣服。
那日走出廂房之時,醉金坊的男男女女們眼神詫異的盯着我們三人,一個個嘴巴張成了鵝蛋形。我被他們盯的渾身發毛,秦延之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伸手扯着我,淡淡道:“回家。”
只這兩個字便讓我覺得,他們的眼神,已經不重要了。
這之後,秦延之將柳蝶衣徹底保護起來,平日去看望表妹的次數明顯增多,我也懶怠與他計較這些。
將將又過了月餘,我估摸着同牀共枕數月,也是時候該跟我求親了,若是他道貌岸然慣了,拉不下面子,不若就喝點酒,若還是不好意思,我跟他求親也成。
那日,我正在書房幫他收拾厚厚的書籍,從四書五經到戰國策,再到孫子兵法,秦延之的涉獵非常廣泛,乃至我許久都未搞懂他將來是想從政還是從軍,一開始的時候我含糊問過,他只是從書本中擡起頭略微想了想便答道:“其實經商也不錯。”
於是自那次後,我便不再理會孫夫子,堂上堂下專啃那些講述經商的書籍,總感覺,有朝一日,若能並肩而立,定當甘苦與共。
秦延之進房的時候,我剛巧規整完所有的書籍。
“子寧,你的劍法超羣,爲兄想求你一件事情。”他盯着我,一如既往的毓秀溫雅。
我思忖一番,問道:“莫不是要讓我去找你的仇家尋仇?”從他被刺客追殺的那一刻起,我便想,若他真提這樣的要求,我應還是不應?
我的劍法究竟如何我並不曉得,日日跟楊離對打,我真正贏的次數可謂是寥寥無幾,雖然每次總是楊離手中的劍先被我磕掉,可他作假的本領委實太差,讓人一眼便能望穿,我不與那孩子計較這些,他既願讓,我也受着便是。
可若說殺人……其實我連山裡的兔子都未殺過一隻……
秦延之上前揉了揉我的腦袋,笑道:“你想哪裡去了,我只不過想請你去醉金坊幫我接表妹回家小聚。”他在我身側坐下,囑託道:“明日正午時分,子寧你定要護她周全。”
我想了想,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