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慢慢地開到了北五環的高架橋上,在一處由軍隊守護的物資倉庫前,鄭遠清命令司機停車,然後一行人在中央軍警衛的“護衛”下來來到了高架橋的邊緣。
鄭遠清和許書成扶着鏽跡斑駁的護欄舉目四望,昔日車流涌動的北五環如今卻是一片凋零。往東、西方向看,長長的公路上除了一堆堆鏽成爛鐵的汽車外便是一堆堆黑煙滾滾的焚屍堆,身穿防化服的戰士和工人正小心翼翼地擡着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扔進火堆;零散的槍聲不時響起,那些隱藏在廢舊汽車堆裡的零散喪屍在被逐個消滅着。
擡眼看向南方,曾經的市區依舊是灰濛濛的,一座座凋零破敗的高樓大廈無聲地聳立在遠處。從這裡往南數公里便是四環橋,如今中央軍的清理隊伍僅僅是推進到四環橋周圍而已;那裡仍然在傳來重機槍的怒吼和炮彈的狂笑,五環、四環,雖然相隔不遠,但是要進入四環卻絕非進入五環這麼容易。
鄭遠清用餘光瞟了一眼身後那些陣營不一的年輕警衛們,末世人壽命短,這些“年輕”的警衛在屍亂前不過是正在上大學的年輕人而已,而如今,他們卻已經是青年人了。
而20年前的他們,不過還是牙牙學語的幼兒,他們甚至都不記得他們曾經生活在那個繁華的時代,他們明顯對於那些大樓很是嚮往,他們從來沒有進去過那麼高的大樓,更沒有見過那種傳說中的奢華。這20年的苦難讓他們對於兒時的記憶有些模糊,他們盼望着能去那些廢墟里看看20年前的人們究竟是怎麼生活的。
“師長,摩天大樓裡的生活都是什麼樣的呢?我聽大媽們說,裡面的生活可好了,比司令部的生活還好呢。”一個清麗女警衛湊到鄭遠清身邊小心翼翼的問道。屍亂前她還是個小女孩,這麼高的樓她只在電視上見過,這次來北京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踏入傳說中的首都。
“那些不是摩天大樓,屍亂前北京只有一座摩天大樓,在東四環,這裡看不見。”鄭遠清扭頭對着小姑娘微微一笑——末世的人壽命短,生孩子也早,這個不過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早已經爲人妻爲人母。
“再過幾年吧,等他們把整個五環清理完後咱們去東五環,站在五環橋上就能隱約看見那座唯一的摩天大樓了。”李若琳輕輕拍着一身戎裝的小姑娘笑了笑說道。
“高樓大廈裡的日子也不輕鬆;那時爲了一個月幾千塊錢的工資累死累活,不過裡面裝修得倒是一般,還沒咱們的別墅區好呢。”鄭遠清指着那些高樓大廈對身邊的警衛們說道。
“那現在的日子和那時的日子究竟哪個更好呢?”喬梅湊了過來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問道,她小時候倒是來過北京,只是那時的記憶早已淡漠。
“一樣,沒有好和不好——欲界便是苦,世間萬苦人最苦,人間萬苦心最苦;什麼時候都是苦,一樣的苦。”鄭遠清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果要做個評價的話,我還是傾向於如今的生活更好,因爲咱們經歷過苦,有了對比才能明白什麼是甜,現在的生活,真的很甜。”
聽到鄭遠清的話,幾名女警衛沒有做聲,她們不是很瞭解鄭遠清這代人的思想。沒有對比便沒有真知,在這羣女戰士的心中似乎她們從懂事兒開始便是痛苦的末世,她們根本沒有經歷過那個繁花似錦的和平時期;而有些事情,卻只有經歷過纔會明白。
在五環橋上站了一會兒,鄭遠清一行繼續前行;車隊在紛擾的人羣中慢慢駛過,鄭遠清從倖存者的眼中看見了幸福和希望,尤其是那些年過不惑的人,對於他們來說,也許屍亂前的日子纔是一生中最好的時光吧。
“書成,還記得那家蘭州拉麪館嗎?”當吉普車經過一處灰濛濛的麪館時,鄭遠清指着那家店面問許書成。
小小的拉麪館此時已經破敗不堪,多年的風雨侵蝕和喪屍往來已經完全抹去了它曾經的熱鬧;那碎裂的玻璃、扭曲的大門和被喪屍翻騰得亂七八糟的桌椅,以及店面前鏽成爛鐵廢渣的汽車、電動車、自行車,這一切一切都在向歸來的人類宣告着它的悲涼。
“記得,當初爲了省點錢,整天吃拉麪;那會兒絕對沒有想到後來竟然有十年連拉麪都吃不上。”許書成看着那個記憶深處的拉麪館滿懷感慨地說道。
“茶餐廳——還記得那個說是勵志片實則是貴族愛情片的電視劇嗎?我記得就是在這裡拍的。”鄭遠清指着一個還剩下一個“茶”字的大型餐館說道,想當年這個外景地因爲那部電視劇還着實熱鬧了一陣子,有一段時間京城的小資們都喜歡來這裡吃個飯、喝個茶什麼的,而這家老闆賺得盆滿鉢滿後便改行幹其他的去了。(注:電視上的那家“茶餐廳”不在北五環,而在東四環外,這點屬於刻意改動,謝謝。)
“記得,還有那個可笑的‘吃茶’。”許書成點點頭笑道,曾經有段時間他還開着老闆的大奔帶着老闆的小蜜來這裡“吃過茶”呢——當時就流行這個說法,不能說“喝茶”,必須說“吃茶”纔是檔次和小資品味的體現。
“哼,吃茶,一個餛飩要分三口吃完、喝豆漿必須要喝永和大王的;豆漿饅頭才叫白領早餐……一樣的荒唐。”鄭遠清不禁笑了笑,他從來自認爲自己是個草根,哪怕如今是掌管西北百萬人生命的西北軍閥,他也依然認爲所謂的檔次、格調、品味和自己沒太大關係——能征善戰的將領有幾個是有格調和品味的?真正的格調和品味可不是一個餛飩三口吃完那麼簡單。
車隊走過一羣羣穿着防化服的戰士和工人、走過一座座長滿爬山虎和各種植物的破敗建築、走過一堆堆仍然在焚燒的屍體,這一路的記憶和眼前的感觀讓這些經歷過那個大時代的人無不觸景傷情——這麼多年的殺伐征戰,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會傷感。
終於,車隊停在了那座熟悉的小區外,鄭遠清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大大的鐵牌子:出租地下室,水電暖氣網線包物業費,電話189;這個牌子當初每天至少要見兩遍,這個廣告位置太顯眼了。
車隊繼續行駛着,鄭遠清沒有要求車隊直接開到樓下,他讓車隊在小區裡繞了一個圈——20年前的那一個下午,自己騎着摩托車、手舉工兵鏟就是按照這個圈殺出了一條血路纔回到自己租住的樓下,而這一晃,就是20年。
車隊走完了這個圓圈,停在了灰濛濛的樓下,這棟居民樓已經被首先清理乾淨,此時裡面除了仍然在巡邏的士兵外沒有任何人,這是中央軍送給西北軍的禮物——難道人老了真的容易懷舊麼?
“老闆啊,哥們回來給你燒紙了,哥們說過的話不會忘記的。”許書成蹲在那個小小的超市門口,從代安瀾手中接過一沓紙錢,在淒涼破敗得如陰間般的超市門口點燃。20年前的那個早晨,他砍掉了那顆屍頭,從屍體身上摸出了摩托車鑰匙,在臨走時,他曾經對着那個仍然在做咬合運動的屍頭說過:老闆,借你摩托車一用,出了北京城給你燒紙——然而,這一走,就是20年。
“行了,走吧。”鄭遠清伸手摟過李若琳對許書成笑了笑,然後回頭看了眼那條長滿雜草的20年前,他們就是從這裡跨上摩托車,踏上天涯路、從此風塵行。
一行人踏着依然黑暗的樓梯來到了12樓,這裡的某個房間便是他們當初合租的公寓。歷經20年的樓道依然完好無損,厚厚的密封窗、單薄的欄杆以及依然落在原地的、印着美女圖案和電話號碼的小卡片,除此之外便是一層厚厚的灰塵和巡邏士兵留下的鞋印。
鄭遠清他們當初合租的房子已經被打開了,隨行的中央軍衛隊長表示沒有任何人動過裡面的一花一草,只是進去看了看有沒有留存的喪屍後便退了回來。
鄭遠清點了點頭表示明白,這個時候的軍人真的是令行禁止,不然也活不到這個時候,他完全不必擔心進去後看見曾經的擺設被打亂。鄭遠清揮了揮手,所有人都留在了外面,只有鄭遠清一家和許書成一家進入那個記憶裡的合租房。
“我的電腦還在呢。”李若琳進入她的房間後頓時淚流滿面,小小的書桌、小小的衣櫃、小小的單人牀,一切一切都是她走時的樣甚至她走時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放得整整齊齊的鞋子依然留在原位。而那臺黑色的筆記,也依然整整齊齊地放在書桌上沒有移動半分,已經糟透了的網線和電源線也依然放在那裡,只是,所有的物件上都落了厚厚一層灰塵。
“拿回去吧,看看還能不能用。”鄭遠清看着李若琳欣喜的背影微微笑道,她,還是那麼年輕漂亮,和桌子上的照片裡一模一樣,這20年裡她幾乎沒有老;可是自己,卻已經蒼老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