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詢問室的層高很矮，喬斌伸手幾乎就能摸到屋頂，頂面有幾盞磨砂塑料玻璃燈，光線灰白壓抑，四周牆壁和室內的陳設也是清冷的灰色。
隔音極好，安靜極了，不說話的時候，似乎都能聽見心跳。
狹窄的空間、窒息的氛圍都是精心設計。
目的是爲了給嫌疑犯製造心理上的壓迫感。
這種環境下，葉超哪能睡着？
閉眼就是那晚境湖旁可怖的景象。
老喬剛纔說過的話，也讓他思緒萬千。
曾經，人類與地外文明，近邊者的戰鬥該是怎麼樣的血與火？
而今，自己能否在這個重建的藍星文明中生存下去？
猛然間，他想起，那天晚上逃跑的時候，黑色油漬好像對持短刀的男人說過——“找到他，盯住他，看好他”。——顯然對方不會善罷甘休，肯定還會尋找他。
可是，觸角很快殺死了持短刀的男人。
男人是仿生智能人，但肯定已經報銷，那又怎麼完成黑色油漬的任務？
前幾天，過往的記憶不時如碎片般閃現，而現在沒有一點動靜。
謎題太多。心煩意亂。
……
喬斌不知從哪裡找來衣物，放到葉超面前。
一雙皮靴。
一條牛仔褲。
一件緊身灰色長袍棉服。
“該走了。”喬斌擺了擺下巴，看向牆上的掛鐘。
夜裡11點了。
“我幫你換衣服，待會兒出去，我揹你。”
“謝謝，不用，我自己可以。”
葉超緩緩坐起，換上衣褲，穿上靴子。
動作還有些僵硬，但基本能夠行動自如。
喬斌頗爲吃驚。
雖然，休眠倉有先進的技術，用以維護身體的各種機能，但葉超畢竟冷凍了四百年，這麼短的時間就基本恢復，這速度實在快得驚人。他哪裡知道，這是因爲葉超的大腦，被近邊人的藍光照耀，刺激過的緣故。
外貌十七歲的翩翩少年郎，本來就眉清目秀。
穿戴完畢之後，葉超顯得更精神了。
“名字想好了？”喬斌問。
“名字？”
“假名字。我得儘快給你辦身份。”
葉超心想，自己冰封沉睡了四百年，於是給新名字取了個諧音。
塵封。——程烽。
“叫程烽吧。禾字旁的程，烽火的烽。……你說呢？”
“挺好。”老喬走過去，掀起長袍的連衣帽給他戴上，“程烽，走吧。”
喬斌也批上一件寬大的灰袍，遮住機甲義肢、警服和紋着青狼圖案的臂膀。
他的腳步還是稍顯沉重，喬斌急忙扶住他的胳膊，隨後兩人走出地下問詢室。
出院門的時候，喬斌對警衛說，程烽是他抓來審訊的嫌疑犯。
他素來霸道，警衛不敢多問。漆黑夜色中，程烽戴着帽衫，沒人看清他的面容。
院外的大道不是太寬敞，雙向兩車道，汽車也不多。可能是爲了節約能源，大樓一概沒有裝飾燈，隔很遠纔有一盞昏黃的路燈。地面要麼溼漉漉，要麼堆着殘雪。
四百年以後的藍星，竟如此破敗？葉超完全沒想到。
不，他現在應該叫程烽。
兩人裹得嚴嚴實實，沒人注意他們。
喬斌有力的單掌，始終扶在程烽的腋下，一邊走一邊介紹說：“這個城市叫江州，由靈犀集團管理，按不同的等級分爲六個區，我們在最落後的第六區。貧民窟都在六區。”
“哦。”程烽不時望向四周，又說，“喬警官……”
“聽着彆扭，以後叫老喬。”
程烽笑着點點頭，繼續道：“聽那個近邊人說，他們將來還會找我。”
“放心，找你沒那麼容易。”
“可他們知道你青狼的名號，找你肯定不困難。”
喬斌一愣，站住腳步：“他們知道我？”
“那個持刀武士，你說的虛偶人物，他知道你。”
“是嗎，看來，我還挺有名？”
喬斌言語輕鬆，表情卻嚴肅起來，似乎在考慮對策。
“鎖定你，他們就能找到我，所以……我以後還能跟着你嗎？”
上下打量他一番，喬斌開玩笑道：“想的還挺周全。四百多歲的老傢伙果然不一樣。”架着他繼續往前走，“沒錯，你將來不能跟我走得太近，但也不能離我太遠……”
喬斌的想法沒錯，畢竟現在只有他能保護他。
但他沒說具體的應對方案，沉默走了許久。
“我有個女兒，叫喬錚，17歲，跟你一樣大，以後你到她們班去上學。”
程烽一愣：“我？上學？”
“不然呢？”
“……”
“記住，你才17歲，不上學幹什麼？”
“學校突然多出一個人，不會有人懷疑嗎？”
喬斌笑笑：“你不瞭解這個世界。六區人口流動頻繁，沒人關心你。如果有人問，你就說，以前生活在五區，父母去世，你只能到六區討生活。當然，你編織一個假身份需要很多背景和細節，我會在五區爲你找一個類似的家庭。其它手續，我替你辦。”
“辦理假身份，需要我做什麼嗎？”
“不用。你的信息我都有。你在醫院的時候，機器掃描過你的指紋、面部和視網膜。你等我消息就行。”
說話間，喬斌拉着他，轉向左面的小路。
這是一條簡陋的夜市，但人氣很旺。
攤位爐竈，煙氣氤氳，空氣中瀰漫着烤肉味。
幾隻流浪狗四處遊走，尋覓着垃圾中的食物。
目光所及，左右店鋪都掛着霓虹招牌，光影之下，店裡的食客很多都是古裝打扮，或帶冷兵利刃、或法器權杖，三三兩兩，聊天，划拳，享受啤酒和夜宵。
程烽看呆了，彷彿瞬間進入了賽博朋克的世界。
因爲那些古裝人物的存在，又不完全是賽博朋克，而是摻雜着二次元。
看出他的驚愕，喬斌解釋說：“這些都是‘虛偶人物’，現在跟你解釋也是白費口舌，明天你看一眼就明白。嗯，明天週六，我讓喬錚來找你。她很快就能讓你懂。”
程烽思維敏捷，問：“我的身份，不用瞞着你女兒？”
喬斌神秘笑笑：“她是通靈者。一般的事，瞞不住她，而且現在只能讓她幫忙，換了別人，我信不過。”
四周是古裝扮相的“虛偶人物”，現在又冒出什麼“通靈者”。
信息來的太快，程烽應接不暇，一時不知從何問起。
“今晚，你就住這裡。”喬斌突然停住腳步。
掀了掀連衣帽，程烽擡頭一看。
簡易霓虹串燈，編出四個歪歪扭扭的發光紅字：十元旅社。
推開一面木製雙扇門，他倆走了進去。
旅社幾乎沒有大堂，迎面就是樓梯，左面沿牆塞了張長桌。
長桌下放着一個火盆。炭火燒得紅通通。
一位瘦削的老大爺正在烤火，見到他們就問：“住店？”
喬斌掏出一張三十元的紙幣，放在桌上。
“不用找錢。他住一晚。我送他上去，馬上下來。”
老大爺瞥了他們一眼，心領神會地收了錢，不問任何身份證明，便遞出一把帶門牌的鑰匙。好像多交點錢，其它一概都可以忽略，已經是這裡的慣例。
老大爺例行公事，敷衍地說：“那邊牆上有武裝部的治安條例，反正我告之了，你們自己看着辦。”這是魚龍混雜之處，治安很不好。
不過，這也說明，老大爺沒看出喬斌的身份。
喬斌一把抓起鑰匙，隨後攙扶着程烽，上了樓梯。
……
鑰匙門牌上的號碼是205。他們很快在二樓找到房間。
房門朱漆斑駁脫落，上面掛着生鏽的鐵質門牌號，205。
用鑰匙打開門，他們走進去。
房間狹窄，幾乎進門就是牀，環視屋內，牆腳還有許多廢棄的針頭，一看就是癮君子們留下的東西。服務生居然也不收拾，真是明目張膽。
喬斌說：“你得適應。……在六區，除了學校條件稍微好一點，很多地方比這裡更差。按說，你現在的狀況，我可以把你帶回家，不過人多眼雜……”
程烽心領神會：“明白。我們現在要儘量少聯繫。”
“你是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喬斌拍拍他的肩膀說，“我明天讓喬錚過來，你休息吧，儘量別出門。我還得回武裝部，今晚把資料給你辦了。”
喬斌風風火火，閒不住。
稍稍整理了一下長袍，他便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