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月前……
劉天憫走到羅劍鋒面前敬禮:"報告首長,南區民兵隊長劉天憫報告。"
羅劍鋒一改往日的和藹,深邃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打量着眼前這個年輕的民兵隊長。
"聽你說,你爺爺是個軍人。"
"是的,首長。"
劉天憫的爺爺是個特種部隊退伍老兵,從小就對劉天憫進行軍事化培訓,可惜的是劉天憫體檢不過關,最終只能去普通的大學讀管理專業。
"你有個外號叫血烏鴉?"
"是的,首長。"
“聽說你想加入軍隊?”
“是的,首長。”
劉天憫內心非常激動,能夠名正言順當時兵,這可是他和他爺爺兩個人的夙願。
"我聽說過你的故事,你帶兵很有一套啊,我看過從南區民兵裡面抽調過來的的新兵,綜合能力很不錯,我一直很想見見你,可惜的是事太多一直沒辦法脫身。”
"首長過獎了。"
"明天我們是要去打一場硬仗,後方有些事情,要拜託你,我這裡缺個連長,如果你完成任務了,這個就歸你。"
劉天憫張開了嘴巴,他看見桌子上的盒子裡有一套嶄新的制服,他張大了嘴巴,用手輕輕撫摸着,卻又害怕太用力,會把衣服弄皺,他的目光很快就被旁邊的一張紙吸引住了,拿起來看了一眼:"什麼,鹿城基地失守了!"他眼中閃過短暫的驚訝,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這樣的消息看多了就麻木了。
"你帶人,到軍械庫領點武器去那裡設防。"羅劍鋒右手指着地圖上一個小圖標,那是連接鹿城和臨鄔的鹿兒江三橋,橋在這一邊成“人”字形,其中一條路通向臨鄔。
鹿城雖然離臨鄔城不遠,但是剛被血傀儡攻陷,血傀儡需要花不少時間才能完全消化掉這座和臨鄔城一樣大小規模的小城,不會馬上過來,那麼要防的是什麼?
劉天憫大概猜到了些什麼,瞳孔開始放大:"首長……你讓我們設防,防……什麼?"
"據哨兵報告,鹿城大約有十三萬人,城破時大約有六萬多人逃了出來,其中三萬多人正往我們這座城市來了,估計明天下午會到達,我計算了一下庫存糧食,這三萬人……我們養不起。"陸鋒說完,把文件夾重重合了起來。
“報告首長,恕我直言,我們這麼做是把那些倖存者往死裡逼。”劉天憫腔調裡帶着些許憤怒。
陸鋒把文件夾重重摔到地下,怒喝到:"你以爲我們願意?我告訴你,明天晚上難民區就會斷糧,我們再不去攻打糧倉,我們所有人都要喝西北風,就算我們打下糧倉,以現有的車輛和運輸能力冒着生命危險遠回來的糧食也就基本夠現在全城人勉強餓不死!"房間內沉寂了下來。劉天憫沒有話可以反駁。
羅劍鋒拍了拍陸鋒的肩膀,陸鋒低下了頭:“對不起,首長,我情緒有點失控。”
羅劍鋒又走過來拍了拍劉天憫的肩膀,"你是個明白人,知道如果我們放了這三萬多人進來會有什麼後果嗎?"
劉天憫把頭轉向一邊:"知道, 食物不夠,在飢餓的驅動下,這些人會暴亂,燒、殺、搶劫……甚至,會出現人吃人,到時候必須要抽調重兵鎮壓來,如果沒有辦法維持秩序,不用等血傀儡過來,臨鄔不攻自破。"
羅劍鋒嘆了口氣:"去吧,去那裡,給那些人指條去其他基地的路。同時接收三千成年男子,隊伍需要新鮮血液……"
劉天憫瞪大了眼睛,拳頭握的緊緊的。
羅劍鋒知道,他補充這樣的要求是強人所難。
劉天憫也知道,攻打糧倉一戰,會損失的兵員無法估計,到時候需要大量的兵源補充,只是,把所有逃生的人阻擋在外面就已經很難辦了,區別對待,是暴亂的最大誘因,他該怎麼做……
劉天憫走了以後,陸鋒欲言又止。
羅劍鋒:“什麼都別說了,明天每一個拿的動槍的士兵都要赴糧倉前線,張建功手底下的警察、消防兵還有警校學員也會一起去,臨鄔是否能存亡全部在此一舉,後方這些事也只能靠他了。在戰爭中,人命都是數字,不懂取捨,最後只因小失大。指揮官要冷靜到冷血的地步,這是他說的吧,我相信他能做得到。”
陸鋒低頭沉默了一下,然後立正,敬了個禮出去了。
劉天憫不知道是怎麼樣回到南區的,看着圍過來的四張笑臉,他也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那個,我帶了點東西回來。"劉天憫把手上的東西遞了過去。
"哇,那東西是我的,不許搶……"劉天憫看着哄搶東西的幾個傢伙,緊縮的眉頭舒緩了一下,隨後他悄悄走開,拳頭握得"咯咯"直響, 眼中寒光漸露……
劉天憫帶着一小隊民兵到了鹿兒江三橋,用沙包砌了一堵高2.5米,厚度2米的土牆把通往臨鄔的路堵了起來,然後整隊訓話:"同志們,我們今天……"
下劉天憫則不知道怎麼開口,告訴他們今天是來驅趕那些來這裡求生的人嗎?不告訴他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後面會多混亂?
劉天憫深吸一口,放出凌厲的眼神:"前方鹿城基地失守了。"
下面一片譁然。
"慌什麼!"劉天憫一聲訓斥,下面迅速安靜下來:"不久之後會有三萬多的難民陸續到達這裡,我們的任務是讓他們換個方向,去武漢或者其他基地。"
"教官,爲什麼要趕他們走,我們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他們也是,我們願意當民兵不是爲了幹這個!"
"我們養不起這三萬多的人!”劉天憫一聲暴喝,再次讓下面的人安靜下來。
“知道我爲什麼從那麼多的民兵裡面挑你們出來嗎?因爲你們都有家人在難民區,你們可以想象一下,當你們的家人領剛到可憐巴巴地那一點食物,就被另一羣分不到的人打得頭破血流,眼睜睜看着手上的東西被搶走,你們可以想象一下,一羣餓紅了眼的人,到處燒殺搶掠,你們還可以想象一下,我們接到命令鎮壓,進行無差別攻擊,包括女人、老人和小孩,看着他們的求助的眼神……"
"別說啦!求求你別說啦!"一個年輕的民兵捂着耳朵痛苦地蹲了下去,所有民兵眼神一片迷茫,"無論我說與不說,這都是事實,只要我們不作爲,這些就是我們將要面對的事實。我們沒辦法逃避,我們沒得選擇,我們今天必須把他們全部擋在外面。"
"爲什麼一定是我們!那些穿軍裝的呢?"
"他們去糧倉拼命了,不要問爲什是我們,有些事,必須要有人去做,有些骨頭,必須要有人去啃,當然,你可以不做,我也可以不做,我們可以把槍一甩直接回臨鄔,最後大家抱着一起死。"
全場一片死寂。
地平線上開始出現許多搖搖晃晃的身影,遠遠聽到了興奮的吶喊:"快看啊,有活人,有救啦,我們有救啦。"
看着衝向自己的倖存者,所有人的手心開始冒汗了,劉天憫則站在最前方,把帽子戴上,沒人能夠看到帽子下的他是什麼表情。不少人拼了命往梯子上爬,最先上來的是一個女人,還沒等她完全爬上來,劉天憫把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歡天喜地的倖存者們瞬時間安靜了
"下去。"聲音不大,卻震撼着在場的每一個倖存者,"長……官,我做錯了什麼?"女人哆嗦着問劉天憫,劉天憫用手指了指旁邊的牌子,倖存者們才發現這塊巨大的被他們忽略了的牌子:此地不久將成爲戰場,因此只接受願意參軍作戰的成年男子,其餘請轉移到後方城市,接着是一幅簡易地圖。
不少倖存者看到這個以後就急忙走開了,那個女人看完以後央求到:"這位軍官,我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了,我就進去吃點東西休息一天馬上就走可以嗎?"
不少倖存者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又回頭了:“是啊,給我們吃點東西吧”
"下去。"聲音如同刀刃上的反光一樣讓人心寒,女人明顯感到脖子上的刀鋒開始來回磨蹭了。
"哇……,別殺我啊,我能扛東西,我能煮飯,我能打掃衛生,我還可以服侍你,你想要我幹嘛都可以。"女人開始當着衆人的面扒自己的衣服,劉天憫擡起刀,猛地砍了下去,女人條件性頭一縮,所有人就看到幾縷頭髮在空中飄蕩,"啊"的一聲尖叫,女人看到劉天憫再次擡起了刀,連爬帶滾摔到了防禦工事下面,摔得頭破血流。 不少人看到這一幕,連連往後退。兩分鐘之後,倖存者中不少人又開始爬上來,劉天憫一次又一次把不合條件的人踢了下去,下面的哭喊聲開始越來越多。
"你們這羣畜生!爲什麼不讓我們進去!"
"爲什麼他們能進去?爲什麼我們不能進!"
"我不老,我能打仗,我真的能打仗,放我進去啊。"
"長官,求求你,我有家人在裡面,求求你讓我進去。"
一個多小時以後,人流越來越多,很多人看到牌子就轉向走了,而更多的人則想逗留下來想進臨鄔,人羣越聚越多,不少人被擠掉下河,直接被喘急的河水吞沒掉。
看着源源不斷的人羣,簡陋防禦工事開始有點晃動,劉天憫汗開始慢慢流下來,心裡學上有個名詞叫羊羣效應,一羣很鬆散的組織其中有一隻"羊"領頭動起來,其他的羊也會不經思考盲從,不考慮前面是不是懸崖都會跟着領頭羊跑。換句話說,在劉天憫的瞳孔中,這些擠得密密麻麻的人是一排排火藥桶,就差某人劃一根火柴。
"後面有怪物啊,大家衝過去啊。"有人劃火柴了。
劉天憫站在高處,他根本沒有看到有血傀儡,那只是個別心懷鬼胎的人想衝破他們這道防線進臨鄔故意亂喊的。
劉天憫的手指關節馬上握得"啪啪"直響,"全部聽令,鳴槍警告。"民兵門開始朝天鳴槍,大聲警告那些人別靠近,可是根本無濟於事,人類對怪物的恐懼遠遠大於自己的同類,無論是真是假,恐懼都已經在人羣中蔓延開來,、尖叫聲、咒罵聲也把警告的槍聲淹沒了,劉天憫發出一聲暴喝:"全部士兵聽令,攻擊。"
"可是隊長,前面是人啊,全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怪物,是人啊,還有老人小孩婦女啊……""呯"一顆子彈擦過這個民兵的帽檐落入河中。
"無差別攻擊。"劉天憫的眼中全無神色,手中的槍冒着青煙。劉天憫知道,他要是不做決定,這些人就會衝破他的簡易工事,蜂擁的人羣會把自己這百把個人活活踩死,還會涌進臨鄔。
其實,這個道理每個士兵都知道。
"呀……"一個機槍手發狂似的掃射,其他士兵也開始一個接一個跟着射擊起來。前面的開始瘋狂往回跑,而後面的人卻因爲害怕血傀儡拼命往前擠,於是,就出現這麼一副畫面:倖存者拼命往回擠,而身體卻不由自主被推向槍口,一個接一個倒在血泊中,有些人直接從15米高架橋上面往下跳,摔到冰冷的水泥地面,後面的人發現了才轉身想跑,卻重複前面的人一樣的命運。
子彈帶着青煙鑽到身體裡,帶出的血花彌散在空中,交織成一雙雙手撕扯着每一個民兵的心臟,令他面容抽搐,不敢去看,只能閉着眼睛盲射,地上被子彈打斷手腳的人,倒在在地上被踩踏的人慘嚎着,縱使不看也能把人逼瘋。
不知道過了多久,槍聲終於停了,劉天憫張開眼就看到一個年輕的民兵接趴在了發紅的重機槍槍管上:"別打了,求你們別打了,我求你們了。"
劉天憫拖着大刀,跳到下面,像個喪屍一樣拖着腳步往橋那邊走,每走一步蕩起一圈圈紅色的波紋,有幾個輕傷的人開始逃走,劉天憫沒有理會他們,而是收割着那些已經沒法救治的生命。
一個衣服被血染紅了的女孩跪在地上抱着一具屍體哭得傷心欲絕,這位女孩並沒有受任何傷,身上的血全是她懷中這個人的,看樣子應該是她的母親,估計是槍響的時候她母親趴在了她身上保護了她,此時女孩的母親還剩一口氣,不知道正和女孩說些什麼,而劉天憫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看着。
女孩的母親沒有聲息了,女孩發瘋似的抱住她的屍體,拼命地搖似乎想把已經死去的母親搖醒。
過了許久,女孩終於放棄了努力,呆滯的目光發現了站在一旁的劉天憫, 馬上抓起身邊一個東西猛地衝到劉天憫面前朝他頭上砸去。劉天憫沒有躲閃,只是木然盯着女孩,甚至連頭上的血流到嘴巴里都沒發覺,只是木然地看着,女孩掏出一把小剪刀朝劉天憫胸口猛扎,由於長時間的飢餓吧,女孩已經沒力氣,一隻手死死抓住劉天憫肩膀一直反覆重複那個動作。
"爲什麼?爲什麼?你這個畜生!我們只是想進去找我們的家人而已,爲什麼不讓我們進去?爲什麼要開槍?你知道我們這一路是怎麼走過來的嗎?我們逃難到鹿城,吃的東西被人搶了,我媽還被打得片體鱗傷,後面餓的不行了,被迫和那些禽獸做交易,換回那點點吃的,我媽說了,什麼樣的事情她都能忍受的了,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到了臨鄔找到我爸爸就什麼都好了,什麼都會好起來了。我們沒有餓死,怪物殺進鹿城我們也逃了出來,我們活下來了,我們只想進城找我爸爸,你爲什開槍啊,你這個畜生……"
女孩還在一直說,後面變得語無倫次,抓着劉天憫衣服的雙手慢慢鬆開,滑落,暈了過去,劉天憫看了一眼胸口的斑斑點點的血跡,隨後又走開,繼續去收割那些正在徒勞掙扎的生命……
劉天憫站在分叉路口上,把大刀立在地上,雙手放在刀柄上。空洞的雙眼如同黑洞一般吞噬着其餘倖存者的體溫,那些活着的倖存者開始離開,無論是哭泣的,咒罵的,憤怒的,始終沒人敢再越過這座"墓碑"。
不知道走過多少人,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劉天憫還是那麼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我會和那些放棄我們的軍人一樣?軍人不應該是這樣的,軍人不能是這樣的……犧牲少數人救多數人難道就是對嗎?"仰天喃喃自語。
殘陽如血,冷風如泣。
回到臨鄔以後,民兵發現軍警開始互相廝殺,持續了一天一夜,劉天憫找到其他三個區的民兵隊長一起介入,平息軍警廝殺。一個星期後,劉天憫拒絕加入軍隊,同時四個區由軍隊實際控制的民兵組織分裂,成立了四十多個傭兵組織,組成傭兵聯盟,短短一個星期內迅速發展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