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陸櫻看着陸翠芳遞過來的吃食,猶豫着沒有伸手去接。她可還記得那個肥膩男人說的話,她在這裡是沒有吃用配額的。

唯一知道內情的徐建林,看出了陸櫻的猶豫,道:“那焦陽說了,今天是例外,這次帶回來的很多東西都禁不住放,所以也有你的一份,趕快拿着吃吧,肚子也該餓了。”

聽出了點端倪的陸翠芳,忙問:“什麼意思?”

徐建林憨憨的撓撓頭,便把遭遇陸櫻時焦陽說的那些話簡單複述了一遍。

陸翠芳聽着,起初是憤怒,然後又是無奈,最終對着陸櫻出口的話卻成了安慰:“沒事,你飯量也不大,我跟你建林叔一人省下一點,也夠你吃飽了。快拿着。這些東西做的時候都沒放什麼調味料,熱的時候還能勉強入口,涼了根本沒法吃。”

陸櫻聽他們如此說,便沒多話,接過了那個小小的搪瓷碗。

搪瓷碗裡是大半碗的厚粥,粥上墩着一個白麪饅頭、半截水煮老玉米,另外的配菜還有因爲油少炒的微焦的雞蛋碎以及幾根綠油油叫不出名字的素菜。

“喲,這是菊花菜吧!”陸翠芳一筷子綠菜入口,詫異道。

另一頭,正喂女兒吃飯的方燕,聞聲接嘴:“翠芳,你也認得這菜!聞茵姐在北面修圍牆那兒發現的,好大一叢,長勢正旺呢,就隨便折了幾把。這菜我以前別說是吃了,連見都沒見過。”

陸翠芳扒拉了一口厚粥,說:“你打小長在城裡,沒見過這菜也不奇怪。現在農村都很少吃這菜了,這菊花菜剛入夏吃正好,新發出來的嫩芽肥厚,還有藥用,清熱解毒哩。我小時候那會兒,家裡窮常吃。不過炒菊花菜,一定得油多才好吃,頂好用葷油來炒,要不得澀口。我瞅着碗裡這點油汪汪的,用了不少油吧,今天這是沒人看着?”

方燕嗤笑一聲:“哪能啊,看的緊着呢,鹽都不許多放一勺。這油是聞茵姐見那幫子人在殺雞,去要的兩塊雞油熬出來的。對了,這雞油多吃不好,你悠着點你家嘟嘟。”

陸翠芳答應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方燕一家先吃完了,方燕默默拾了三副碗筷去外面的水龍頭上衝洗,臨了走還不忘叮囑女兒:“娜娜,剛剛吃晚飯別慵坐着,起來走走消食。”

從始至終,方燕都沒有和她的丈夫陶之卿有過一句交談,神色間很疏離,除了坐在一處吃飯,就跟陌生人似的。那個叫娜娜的小女孩,也從不見她與陶之卿說話、撒嬌,倒是亦步亦趨的跟着方燕,親暱的很。

洗了碗筷,方燕領着女兒娜娜串門子似的湊到陸櫻他們這邊。

方燕打量了一下陸櫻,見陸櫻不顧自己吃,只顧着伺候嘟嘟,便笑着對陸翠芳道:“你這侄女對你家嘟嘟倒是好。”

“是啊。我那會兒工作忙,嘟嘟打小就是由櫻子帶着的。”陸翠芳這麼跟方燕應着,轉頭又對陸櫻道,“櫻子你吃你的,別慣着嘟嘟,讓他自己吃。”

吃罷晚飯,徐建林從厚實的呢子褲兜裡掏出一團由廢報紙包着的東西,笑眯眯的對着幾人道:“我說怎麼褲兜裡熱乎乎的都發燙了,差點給忘了。

“什麼東西?”正要去洗碗的陸翠芳,停了動作,不無好奇的問。

徐建林一邊剝那裡三層外三層的廢報紙,一邊解釋道:“那羣人不懂,抽了兩屜溫室公司孵育房裡的雞蛋,都是臭的,根本不能吃就倒了。我看裡頭有幾個毛蛋,小雞崽子還在裡頭叫,應該能吃,就撿了讓燕子幫忙放在火塘裡煨熟。”

廢報紙被完全剝開,露出裡面蛋殼七零八落,又被煙火煨得焦黑的雞蛋,從破碎的雞蛋殼縫隙可以隱約覷見裡頭髮育完整的小雞崽子。

徐建林獻寶似的挨個問幾個女人孩子要不要吃。得到的回答,想當然的都是否定。

且不說這毛蛋平常做法都是配了獨門香料來爊了去蛋腥的,本就算不上什麼大衆美食,而且一般吃毛蛋都是在冬天,冬天蛋不容易變質,異味相對也會輕些,再者單就徐建林手裡那幾個的賣相,也很難讓人有食慾。

毛蛋之所以會被成爲毛蛋,就是蛋殼裡頭的小雞崽子已經長成型了,只不過由於某些原因造成小雞崽子無法破殼,一般是發育不良或者天生體弱殘疾之類的,但臟腑完全已經長全且表皮上也多半長有稀疏雞毛。

你可以想象一下,這樣一隻渾身還裹着雞蛋清粘液的東西在火裡煨過以後的樣子,細細的雞毛都被烤焦了粘在雞皮上,沒有蓬鬆容貌遮掩的小雞,腦袋看起來極大,眼眶的部分大約站了整個腦袋的三分之一,受到火的炙烤,眼皮整個兒乾癟進去,可以依稀看到裡面呈灰黑色的眼球……

陸翠芳嫌惡的看了那幾個毛蛋一眼,推開徐建林伸到近前的手,說:“拿開點,你自己一邊吃去,當心嚇着孩子。”

嘟嘟和娜娜在徐建林剝廢報紙的時候就好奇心旺盛的湊過去了,待看到包在裡面的東西的真容,娜娜一臉害怕的縮到媽媽身後,嘟嘟比她好一點,小手卻也是緊緊的攥着陸櫻。

雖然在場的幾個人都有幾天沒嘗過雞肉的滋味的,但顯然還沒有嘴饞到對食物外觀視而不見的地步。

毛蛋這東西,喜歡吃的人怎樣的都喜歡,不喜歡吃的人單看着都會覺得噁心。因爲小雞崽子還在蛋殼裡沒破殼,沒有吃過外食,所以一般毛蛋做起來都是不開膛的,只簡單的沖洗一下雞蛋殼上的污物。

其實,這麼想想還真怪噁心的。

被接二連三拒絕的徐建林私底下咕噥了一句不識貨,又象徵性的詢問了一句深沉狀坐着的陶之卿,自然他得到的答案依舊是拒絕。

於是,徐建林只得走到一邊,自個兒吃去了。

陸翠芳雖然不待見那半死不活的陶之卿,但和方燕卻聊得投機。兩個在末世前很難有交集的女人,在這樣的末世中相識,竟都有那麼點感嘆相見恨晚的意思。

午夜十分,陸櫻被低低的說話聲驚醒,她下意識的去摸睡前被她擺在頭頂上方的包包。

陸櫻也是經陸翠芳問起纔想到這個一直被她拴在腰間的包包,心裡不無慶幸。許是江誠的那把短刀太過招人眼球,這個包包反倒是逃過了一劫。她想那個叫林驍的男人既然注意到了短刀,當時也必定注意到了這個包包。不過,男人顯然對這個包包並不感興趣,甚至連問都不曾問及。大概他覺得這樣一個不大的包包也裝不了什麼東西,覺得像她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能擁有那樣一把獨特而鋒利的短刀就已經是與衆不同的極限了。

總之,無論如何,陸櫻感謝他的不感興趣,感謝他對自己的輕視。否則,說不定她當時就會和以林驍爲首的那羣人起衝突,畢竟她的包包裡裝着各種各樣的毒粉,而血煉幼蛇雖對她這個飼主十分馴服,但若是換做旁的什麼人靠近它,那絕對是狠狠的一口沒二話的,更遑論眼下還多了一條‘六親不認’的龍紋蜈蚣。她之前在那片墳地裡覓得的藥草,都已經被她收進了空間揹包,只這兩條活物無法,她也不放心將它們養在空間裡,便只能隨身帶着了。

“又做惡夢了?”

是方燕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濃重的睡意和不甚明顯的不耐煩。

照明燈並沒有關,只被挪到了一個角落裡,照着牆角。屋內的光線因此變得昏昏暗暗的,既不會刺眼到影響睡眠,也不至於起夜黑燈瞎火的摸不着路。

陸櫻睜開眼,卻聽陶之卿含混的應了一聲,隨後便一手擼起自己汗溼的頭髮,靠牆坐了起來。

“你不想睡隨你,別吵醒娜娜。”方燕冷冷的說。

“知道。”陶之卿揉着自己的太陽穴,煩躁道。

至此,兩人都沒了聲音。

被兩人的對話吵醒的陸櫻,不由心生懷疑,這兩人真是夫妻?如果是的話,感情怎麼會如此糟糕?

陸櫻並不知道,她和這名叫作陶之卿的醫生,真要算起來,間接的還真有那麼點千絲萬縷的聯繫。

國立中醫院之行,單揚和周自立在器材櫃裡發現的那隻被砍得不像樣的女護士喪屍,便是陶之卿此人所爲。而這其中的恩恩怨怨,概括起來講就是一名外科醫生婚內出/軌同院女護士,被女護士挾孕要挾離婚,外科醫生不幸錯手殺人的情感倫理故事。至於後來,外科醫生爲湮滅罪證,剖腹取嬰,分屍途中屍體睜眼復活,硬生生把劇情反轉成恐怖故事,外科醫生直接被駭破膽,哪怕其後知悉是喪屍毒作祟,仍然每晚噩夢連連,無法入眠……那便只能說是,天道報應了。

睡在身邊的嘟嘟翻了個身,陸櫻忙小心伸手替他掖了掖蓋在身上的衣服,輕輕拍撫兩下。沒有再去多想那對夫妻的事,陸櫻很快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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