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頭,一輛路虎趴在路燈照不到的陰影裡,外面是派對狂歡的聲音,沒有香檳佳餚,但小小的禮炮還是有的,聲聲炮竹中人們笑鬧哭唱,兩個人勾肩搭背出來醒酒,看着筆直的高高的路燈,感嘆:“這他媽的基地,富有到什麼樣兒了,居然還弄路燈,電多得發燒呢。”
另一個說:“跟房東太太打聽過,現在用電很緊,也只有江城集團一帶和高級住宅區、行政區什麼的地方纔亮路燈,而且一條街就一兩盞。”
“江城集團江城集團,這一天下來光聽這個詞了,那個江城老大就是今天我們看見的那位姓顧的少將?少將還能比中將上將厲害?聽說這基地的幾個軍部大腕都拼不過他呢。”又賊兮兮地用胳膊拐同伴,“哎,跟着他是不是蠻有前途的?咱白隊長女朋友就是人手底下辦事的,我們也近水樓臺……”
路虎車內,打火機一聲脆響,一撮火光亮起,顧敘香菸湊近火光,深深撥了一口,再徐徐吐出,車內便煙霧繚繞。
他向後靠在座椅上,撐着額角看簡陋廉價的飯莊裡燈光暗濁人影晃動,喜氣吵鬧之聲被一道車門阻擋在外。
不知過了多久,在他抽第三支菸時,一個纖細單薄的人影走出來,擡頭對着夜空深深地吐了幾口氣,路燈照在她臉上,反射出一種慘淡的沉靜。
她並不開心。
顧敘不知道自己該爲此生出什麼情緒。心口依稀泛疼,她歡天喜地他固然不願意見到,但看她左右爲難苦悶難抑,他竟然會心疼。
“顧敘,你要讓自己低到什麼地方去?”他喃喃自語,看見一個人追出來,於是燈下變成了璧人一雙。那個男人,的確生得極好,幾乎可以用完美來形容。夜下燈前彷彿入畫一般,尤其他的眉眼溫柔喜悅得能溺出水來。
他見過這樣的癡情種,以前在首都的時候,權貴子弟中的異類。爲了追求心上人,挖空了心思,予取予求,人人都笑他兒女情長,但他後來如願以償,與他的冰美人感情極好讓人羨慕。
他似乎想拉她的手,被她躲開,兩人看到路虎,她怔了怔,似乎遲疑了一下。但到底慢慢地走過來。
顧敘打開副座的門,她站在外面:“你,來等我?”她眼神微黯,透着一抹疲憊,還是不怎麼敢面對他。但看到他的那刻眼裡閃過的亮光騙不了人。
“我想看,你會不會記得回去。”目光直接清冽,無所掩飾,邊長曦感覺被一道清冷的月光當頭照下,纖毫畢見無處遁形。
她手腳有些僵硬:“我……”
白恆似乎看出什麼,也不知道是聽說了什麼,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轉。手下暗握,溫文笑道:“顧少將對隊友實在關懷備至,其實長曦我送回去就行。”
他停了一下又說:“我剛來,還有諸多事情不懂,等完全安頓下來,小曦。我接你出來可好,你一個女孩子一個人住是不安全,但我們可以做鄰居,就像以前那樣,相互扶持相互照顧。”
顧敘的眼眸冷了冷。淡淡掠了他一眼,沒有回嘴,只對邊長曦道:“上車吧。”
此時再沒有外人,他不想再做戲一般兩人惺惺作態地你來我往。
就這麼三個字,邊長曦看了看他,又看看明顯眼裡寫着讓我送你吧的白恆,對白恆說:“你回去吧,我先走了。”
白恆晶瑩美麗的眼裡飛快閃過一絲失望:“那好,我明天去接你,我說的事,還希望你考慮一下。”
顧敘氣息更冷,掉頭往別墅開,車內被煙味和沉默佔據,邊長曦有些不適應,好濃的煙味,好不安的沉寂。
“你抽菸了?”她從來沒見過他抽菸,他習性極好,煙酒不沾。
“嗯。”
不知道再能說什麼,她雙手交握在腿上,面容低垂,忍了好久說:“我和白恆,對不起……”
顧敘臉繃得冰冷,忽然一錘方向盤,吱一聲停了車,探過去與她幾乎臉對臉:“你和他怎樣?破鏡重圓?對不起什麼?你要回到你的小初戀身邊了?邊長曦,他就那麼重要,你爲了他連命都不要了!”
邊長曦唬了一跳,根本沒料到他會發這麼大火,呆呆地望着他。
“白天,你那麼跳下去,要是有個好歹……”他喉結滑動了一下,“你也說我是你上司,是隊友,你有沒有爲我們整個隊伍想過?”
“我沒想到……”
“沒想到……好個沒想到。”
他轉開臉,似乎想要平息什麼,但最終還是忍不住爆發出來,猛然抓着她的雙肩,將她壓在靠背上,臉貼得極近:“那你想到了什麼?我們半年也算風雨同舟,我對你自問足夠盡心,這一切加起來都比不上那個人露一次臉?初戀就那麼值得眷戀?我沒想要現在就取代他,但你能不能給我留一點位置,你能不能公平一點,你能不能也看到我想想我?我……”
這樣請求你了。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被一個女生牽動情緒,放低態度到了一個快要卑微的地步。
他說得又快又沉,氣息噴拂而來,除了陽光的男氣還有新鮮的煙味,邊長曦幾乎呼吸不過來,只看到一對極亮極黑怒氣翻滾的眸子。
她幾乎是有點驚呆了。
除了那次她裝沒事人騙諸葛謙而惹得傷勢更爲沉重,他後來朝自己發了一次火外,從沒見過這樣情緒外露的顧敘。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看不到你……”
怎麼會看不到呢?
她在感情上是很彆扭畏縮固執的人,他雖然偶爾有點霸道逼迫的感覺,但不容置疑一直有很耐心地等她迴應。
他爲自己做的一切,細心、周到、信任、體貼,反覆無限制一般地退讓,這世上未必有第二個人能爲她做到這個地步,她何德何能,如何可以辜負?
她眼眶驀然溼潤了。
顧敘愣了愣,情緒也驀然緩和下來,恢復了原來沉穩不迫的模樣,慢慢鬆開手:“……那好,那你要對不起什麼?爲白天的事,還是爲以後的事。”
爲白天,那麼一切到此爲止,他不會追究她的所作所爲;爲以後,一切也要到此爲止,但結束的是他們兩人之間,若她一心向着別人,他顧敘也沒那麼厚的臉皮再糾纏。
可她面對自己,眼裡也並非全無情意。
他心下苦笑,還真要上演一段三角戀?
放在以前他一定不屑的,該放手就放手,可她不同……
一個白恆而已,其實人回來也未必是壞事,所謂活人爭不過死人,他爭不過一段回憶,但若敵人是個活生生近在咫尺的人,反倒好辦了。
是人就會犯錯,是人就沒有完美……
他眼底光彩閃爍,已在快速思考開,而邊長曦,拉開距離暗暗鬆了口氣,可是該怎麼說呢,她都理不清這攤子爛帳。
“我……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我們的父親是很要好的朋友,生意上的親密夥伴,我們兩個還有邊曠幾人,從小就玩在一起,玩着玩着,就和他湊成了對。他很會照顧人,對我尤其溫柔。”
顧敘握着方向盤的手指悄然收緊,雙眼鎖住前方。
“後來我爸媽出事,白叔叔想爲我出面保住爸爸的股份,然後,他出車禍了,白家的生意也遭到重創,雖然只是一時的,但白恆的母親上門來求我放手,我,我就跟白恆絕交。那段時間,我們鬧得很兇,他最後還是被白家送出國,接着就再沒消息了。”
“我以爲,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他。”
“可是他回來了,毫無預料地,我剛纔問他,他說他很早就回國,在香江那帶求學。”
那麼爲什麼前世沒有來找她呢?
前世她等了他七年哪,因爲這個信念,她強撐着,拼搏着,苦熬着,也放棄了可能觸手可及的幸福,由此牽出無數的艱苦,以及隱而未發但確實存在的遺憾。
邊長曦問不出答案,她心裡茫茫然不知該質問誰,也許是這次有些東西發生了改變,也許是前世他也如現在一樣早早回國,但因爲某些原因而錯過了找到她的機會。她真的不知道,心中怨艾不知何去何從,面對白恆也有了那麼一絲的疙瘩。
從最初的震驚,之後的狂喜,迅速困惑而無法理解起來。
若是他有回來卻故意不找她呢?剛剛他也說,他們一家人都在香江,近年來根基就紮在那裡,是看到她給他的郵件,才斷然北上。
他話不是這麼說,但她聽得出,他只怕不會主動來找她。
她眼裡澀澀的,有種不敢相信的感覺。
“其實在遇到你之前,我沒想過接受別的人,我以爲這一生就這麼過了的。”
“我知道。”顧敘苦笑,“你讓我傷盡了腦筋。”
若非半逼半順半真半假,他現在還被拒之門外。
那麼現在“前男友”便還是“男友”,他也就沒有立場跟這人叫板,此時此刻他很慶幸自己果斷速度。
其實他很清楚,即使在現在,兩人的感情也不能說多麼深厚,只是他本以爲有足夠多的時間從容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