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亞聽太監說,康熙要傳喚她,不由心裡就一哆嗦。
那太監偏巧還很多嘴,道:“皇上龍顏大怒!八阿哥匿藏厭勝之物,當場被太子搜到!皇上聽說此事與韋姑娘有關,即刻就叫人傳姑娘過去。”
茱莉亞一聽這話,心想,糟糕了!
傳遞小丑的事,竟然被太子和康熙發覺了!還什麼厭勝之物……咦?這個詞好耳熟。
她突然記起早年,胤禛把哆啦a夢給當成詛咒物品的笑話——難不成,康熙也犯了同樣的錯誤?
……要說畫個哆啦a夢詛咒太子,確實比較可笑,但要說做個希斯萊傑模樣的小丑詛咒太子,那就真的是有口莫辯了——小丑那種猙獰邪惡的臉孔,怎麼說他無惡意也沒人信啊!
她仰天長嘆,欲哭無淚:八阿哥爲什麼不喜歡y!
然而此刻,想逃也逃不掉了,茱莉亞只得跟着太監,出來屋子。
到了康熙面前,茱莉亞看見八阿哥跪在地上,她做的那個小丑被扔在地上,屋裡除了康熙,還有一個身材高大肥胖的圓臉男人,茱莉亞立即明白,此人就是太子無疑了。
茱莉亞不敢出聲,只得規規矩矩在康熙面前跪下來。
康熙看看她:“韋氏,這個布偶,是你做的麼?”
“是。”
“朕曾經說過,不許你再做這種東西!你竟敢揹着朕,偷偷又把它做出來了!”
茱莉亞此時,心裡就有了那麼一點點慚愧了,不是爲了別的,是爲她答應康熙不做了。結果又食言了。
她沒辦法,只得低着頭,期期艾艾道:“回萬歲爺,這事兒是奴婢的錯,是因爲八阿哥很喜歡這個小丑……”
“他喜歡,你就給他做?!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
“回萬歲爺,只是一個小丑而已。”茱莉亞分辯道。
康熙還沒說話。旁邊太子冷笑道:“胡說!這分明是厭勝之物!”
茱莉亞厭惡地皺皺眉頭。太子不管是在哪個版本的清宮劇裡都很讓人討厭,無論正劇還是言情劇。現在看來,還真不是編劇們的錯。這傢伙確實不咋地!
但她心裡也明白,古人對這些玩意兒確實有所忌諱,因此茱莉亞也儘量以平和的語氣道:“太子爺弄錯了,這不是什麼厭……厭勝術。這就是個普通的玩偶。”
她的話還沒說完,太子三兩步上前。抓起那個小丑,一把扔到茱莉亞臉上:“狡辯!這分明是詛咒之物!這臉孔畫得如此邪惡如此猙獰,怎麼可能是什麼善意之物!你說!是不是老八讓你做來詛咒我的!”
茱莉亞心裡又嫌惡,又好笑。她冷冷道:“小丑的模樣確實不好看。但這恰恰是它的特色。它不是詛咒之物,我也沒興趣來詛咒太子爺,太子未免神經過敏了。”
太子氣得臉發青:“你說我神什麼……什麼敏!”
“神經過敏。”茱莉亞揚着臉。平靜地望着他,“換句話說。自作多情,自以爲是,被害妄想,都是一個意思。”
太子氣得險些暈過去,他衝上前,擡手就想打茱莉亞,旁邊八阿哥眼疾手快,也跟着跳起來,一下抓住太子的胳膊:“你想幹什麼!”
康熙眼見局面凌亂,他頓時厲聲道:“放肆!你們倆都給朕住手!”
八阿哥和太子這纔不情不願鬆開手。
康熙盯着茱莉亞:“韋氏,你說它不是厭勝之物,那它是用來幹什麼的?”
茱莉亞傻了:“玩偶嘛,手辦嘛,本來就是無用之物,難不成還要拿它來洗碗?這就是放着好看的呀。”
康熙臉色愈發難看:“這東西如此醜陋,哪裡好看了?”
八阿哥此時,慌忙叩首道:“皇阿瑪,這東西是兒臣喜歡的,兒臣知道……知道皇阿瑪不高興茱莉亞做這東西,但兒臣實在想要,所以才悄悄拜託了她。皇阿瑪,此事,全都是兒臣一人的錯,您不要怪茱莉亞!”
康熙從椅子裡微微欠身,低頭瞧着他:“你喜歡?老八,你爲什麼喜歡這種東西?它到底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
這下,八阿哥答不上來了。
康熙沒看過蝙蝠俠,他甚至沒接觸過一丁點兒動漫常識,這樣子,讓八阿哥如何向他解釋?
太子此時,又陰陰地笑起來:“皇阿瑪,老八喜歡這種古怪可怕的玩意兒,肯定是因爲它能幫他心想事成!”
茱莉亞一聽,氣得火冒三丈:“太子爺以爲八阿哥是個傻子麼!做個小人兒,畫兩筆符咒,就能把人給咒死?!要是詛咒管用,那大家都不要上班不要工作了,就都回家去扎小人唸咒得了!”
太子輕蔑地瞥了她一眼:“你懂什麼!當年大阿哥就是這樣詛咒我的!”
茱莉亞聽了,反而笑了:“哦,是麼?嗯,我也記得這一遭呢。我聽阿真說,當初大阿哥畫了個哆啦a夢詛咒太子爺,導致太子爺行爲不端,精神失常,這才激怒了萬歲爺——那我這個小小的草民就不懂了,聽這意思,大阿哥在詛咒太子之前,太子一向都是好好的?一直都循規蹈矩、孝順忠誠?那麼外頭傳說太子搜刮民脂民膏,任意鞭打大臣,逾越規矩妄自尊大,乃至廣羅美女孌童……難道全都是因爲,太子中了大阿哥的咒?大阿哥的咒有那麼神奇啊?要真那麼靈,他何必浪費在太子身上,他弄個咒讓自己當皇上,豈不更妙?”
太子聽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康熙也被她這一席話驚到,他一時怒喝:“住嘴!韋氏,你不想活了麼!”
茱莉亞擡起頭,不卑不亢道:“萬歲爺,奴婢不是來找太子的茬,奴婢對太子的事情也沒任何興趣!奴婢是不願讓太子爺往奴婢和八爺身上潑污水!今日之事。和什麼厭勝術半點關係都無!如果萬歲爺不相信奴婢,那好,就請萬歲爺找法師……或者神漢,或者騎掃把的女巫,穿黑袍的薩滿,都可以的!就這兒畫符詛咒奴婢!用奴婢的生辰八字也行,用奴婢的血也行。就拿這小丑來詛咒也行!”
她說着。衝太子冷冷一笑:“奴婢就定在這兒,任由人詛咒!太子可以試試看,看奴婢到底瘋不瘋!”
太子被她給噎得。好半天,才怒道:“你……你算什麼東西!我是一國太子!是儲君!豈是你這種下賤的女子能比的!”
茱莉亞更怒:“說你傲慢無禮,果然一點不差,你是太子又如何。皇上還在這兒呢!身爲儲君有什麼不得了?難道就不是人了!難道不是吃五穀雜糧,過人過的日子麼!等你長出第三隻眼睛來。再和我炫耀吧!”
太子何嘗見過這種陣勢,他簡直沒背過氣去!
康熙臉色陰森:“夠了!韋氏,你很會狡辯,可你要知道。朕不是巧舌如簧就能騙過的!這布偶是你做的,是你私下傳遞給八阿哥的,是被太子給搜檢到的。對此,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茱莉亞平了平氣息。這才一字一頓道:“萬歲爺,這布偶是奴婢做的,原本答應了萬歲爺,不再做這種古怪玩意兒,結果揹着萬歲爺又把它做好了,這是奴婢的錯,奴婢食言了,甘願受罰。但這東西不是詛咒之物,恰恰相反,這東西是八阿哥心愛之物,是因爲……因爲八阿哥最近喪母,心緒不寧,奴婢爲了安慰他,這纔給他做了這個東西。”
八阿哥在一邊聽着,只覺內心又悲哀,又溫暖,一時雙眼竟有些發潮。
康熙盯着茱莉亞,半晌,才道:“可是,爲何這個東西如此醜陋猙獰……”
茱莉亞苦笑了一下:“萬歲爺明鑑,有些東西在您眼裡醜陋猙獰,但是在別人眼裡,卻是心愛之物,這一點難道您無法理解麼?奴婢在來京的路上,曾見過一個小乞丐,將一條長滿了癩瘡的狗抱在懷裡,那狗瘦得像一張紙,身上髒得不忍目睹,臭得讓人忍不住捂鼻子。旁人都叫那孩子把那條狗扔掉,說,太髒了!會得病的!可那孩子就是不肯放手,反而還將好容易討來的饅頭,給那條狗吃——萬歲爺,人和人的想法,豈能完全一樣?喜怒哀樂,乃至怨憎驚恐,每個人都有一份,誰又比誰的更應該?貴婦人抱着雪白的獅子狗,愛如珍寶;小乞丐抱着滿是癩瘡的病狗,視若心肝,難道只有前者是正當的,後者就是不應該的嗎?”
她這樣一番話,辭情懇切,康熙一時,竟被她說得動容。
太子在一旁,看出康熙心生動搖,他暗叫糟糕,好容易今天找到了老八的痛腳,還沒怎麼揍呢,老爺子就想鬆口放人,這怎麼行!
他心裡一急,就上前道:“皇阿瑪,這女子不知哪裡學來的詭辯之術,您萬萬不可被她給說服了!皇阿瑪請想,若此事發生在別的宮人身上,難道皇阿瑪還會允許她如此狡辯麼!皇阿瑪若是放任了她,那往後,宮中其他人等,還要不要遵守規矩呢?”
太子這麼一說,康熙立時回過神來。
他心想,太子說的也不是沒道理,雖然這女人語氣非常真誠,怎麼看都不像是僞裝出來的,但就這麼相信她,然後完全不給予懲罰,那也是不行的。
想及此,康熙心裡有了盤算,重要的是平衡勢力,此事,既不能依從太子,也不能過於懲罰八阿哥。
於是他淡淡道:“那麼,這樣吧。”
康熙看着八阿哥:“這東西看上去,只是個醜陋的玩偶,既沒寫生辰八字,也沒抹狗血,更沒有針刺詛咒。既然如此,朕就不再追究它是什麼了。這玩意兒即刻焚掉,從此不準再提,至於韋氏,私下違抗朕令,念在初犯,罰沒三個月的月錢!”
既然是康熙做出的裁決,太子也無話可說。
茱莉亞不由黯然神傷,剛上崗纔多久?一個季度的薪水都沒了。
她的人生,連在清朝當實習生都這麼悽慘。
但錢是小事,她側過臉,看看八阿哥,不由擔心起來:八阿哥的臉色青得嚇人,想必是無法容忍小丑被燒掉這種處罰。雖然他沒出聲,但是人人都看得出他臉上寫滿的三個字:“我不服!”
不多時,兩個太監就在殿外燃起一個小小的火盆。
康熙盯着八阿哥:“老八,把那玩意兒扔到火盆裡去!”
然而,八阿哥不動。
康熙皺了皺眉:“八阿哥,聽見朕的話沒有!叫你把那玩意兒扔到火盆裡去!”
太子在一旁冷笑:“看,皇阿瑪,八弟他還捨不得呢!”
康熙的臉色更沉:“李德全!把這布偶扔進火盆!”
李德全只得走到八阿哥面前,彎腰想撿起那小丑布偶,誰想八阿哥竟一把抓住了那個布偶!
倆人一時間爭執不下。
李德全額頭滲出汗來,想拽又拽不出來,他焦急地小聲勸道:“八爺……”
好半天,八阿哥終於一根根鬆開手指,眼睜睜看着李德全拿着那布偶,走向火盆。
噗通一聲,小丑掉進火盆裡,火舌忽地燃上來,一點點吞噬了它。
八阿哥怔怔望着火盆裡,那個燃燒着的小丑布偶,他好似魔怔了一般,眼神恍惚不定。
茱莉亞心裡難過得好像刀絞,她卻只能小聲哀求:“八爺,來日方長啊!”
八阿哥被她這四個字一提醒,終於擡起頭來。
他忽然悽然一笑,呢喃道:“茱莉亞,這兒就是阿卡姆精神病院,對不對?”
茱莉亞一怔!
“……小丑永遠都逃不出去了,他就得死在這兒,是麼?”
茱莉亞心中一酸,她差點落下淚來!
“不是的!”她大聲道,“小丑永遠都不會死!小丑是殺不死的!誰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他一定會逃出阿卡姆!一定會的!”
康熙皺了皺眉:“又在胡言亂語了。李德全,把韋氏帶下去!”
然後,他看看八阿哥,冷冷道:“老八,最近一段時間你也不要上朝了,繼續在家裡養你的病身子吧!順便,反省一下你今天的所作所爲!”
然後,康熙拂袖而去。
見他走了,八阿哥這才跌跌撞撞站起身來。
太子慢慢走過來,他露齒一笑:“恭喜八弟,居然毫髮無損。這真是可喜可賀!但是下一次,要小心,運氣不能天天有!”
八阿哥轉過臉來,目光森森盯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咬着,說:“等着吧!你的好日子,長不了了。”
太子驚得一怔!
待要再問,八阿哥卻已經不理會他,徑自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