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過了江,到達接近沃爾瑪的地界,就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們在附近安營紮寨,然後以此爲據點,慢慢往四周圍撒網搜尋。
此次搜尋,不光是爲了尋找老陸,同時他們也肩負着捕獵的任務,因爲家裡的餘糧已經非常不足,過了警戒線。甚至出門之前的這一餐,爲了把乾糧節省在路上用,三個人吃的是純野菜。
這段時間,邵天明的“到訪”,茱莉亞和老陸被綁架,小紅屋的被偷襲,以及胤禛的出走,都讓他們這羣人疲於奔命,根本沒空耕種採摘,再加上老陸和胤祥重傷,爲了給他們補充營養,家裡儲備的那點肉食,早已吃得光光的,茱莉亞差不多有一個月沒見葷腥了,胤禛比她更慘,每餐都把略好的口糧讓給她,自己則更多的吃馬鈴薯和野菜。
因此捕獵以補充口糧,對他們而言,也是件刻不容緩的事。茱莉亞和胤祥早就說好,不管這趟找沒找到老陸,他們必須得捕獲野獸帶回去。
“你四哥最近臉色一直不大好。他幹活最多,吃得又最差,這樣下去肯定要營養不良的。”茱莉亞說。
胤祥懊喪道:“這都怪我,你們成天煮肉湯給我喝,我當你們攢了多少肉呢,也沒問問,就真的給你們吃光了。”
茱莉亞笑道:“你吃了也是應該的,你受傷了嘛,不吃好一點,落下後遺症可不得了。只是你四哥……”
說到這兒,她停了下來,是因爲她想起前兩天晚間去廚房,碰巧看見胤禛蹲在竈臺邊,啃一根蘿蔔。那蘿蔔太老了。沒法再吃,茱莉亞做菜的時候就沒要它,將它扔到了一邊。
沒想到胤禛吃過晚飯,又來啃這蘿蔔。當時他被茱莉亞撞破,很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訕訕解釋說自己沒吃飽。
當時胤禛那種躲閃又羞愧的神情,很讓茱莉亞痛心難過。她也記起晚飯時。胤禛把一多半的土豆拌飯都給了胤祥。爲了這,茱莉亞不由分說,又給胤禛煮了兩個紅薯當夜宵。弄得胤禛一直數落她太浪費。
那時候天已黃昏,他們在江邊一個廢棄的兒童樂園裡,找到了晚間的歇息處。那是給小孩子玩耍的房間,滿地灑的拼版和玩具。地上還鋪有厚厚的地毯,屋內甚至還有個一人多高的滑梯。胤祥居然蹬蹬爬上去,蹲着從上面一遍遍滑下來。
“拜託,不要冒充小孩!”茱莉亞扶額道,“這麼大個子。還玩這種東西,你會把滑梯壓垮的!”
“咦?反正又沒人來找我罰款!”胤祥理直氣壯道。
茱莉亞搖頭:“難怪你四哥說你不靠譜,專門給你擦屁股。你還小啊?”
她這麼一說。胤祥就哼了一聲,從滑梯上乖乖下來。
“我四哥這麼和你說的啊。”他不高興道。
茱莉亞會意過來。只笑笑:“他也就說了這麼一句,你別多心。”
胤祥懶懶伸了個懶腰,在厚地毯上盤腿坐下來:“這麼看來,我用不着替你當細作了,這種話,我四哥甚至都不會和我四嫂說。”
茱莉亞有些尷尬,於是隨口說:“那,或許會和他那位年福晉說。”
胤祥噗嗤笑起來:“你怎麼還在想這個?怎麼?也想當側福晉?”
茱莉亞的臉頓時又紅又熱,她氣得拿手一個勁兒扇風:“我哪有那個資格?你四哥是皇子,往後還得當萬歲爺呢,我高攀不上。”
“你別這麼說。我四哥有小瞧過你麼?他可從來沒把你當下人看。”
胤祥說得這麼認真,茱莉亞倒不好意思再和他計較。
胤祥打着哈欠,躺倒在毛茸茸的地毯上,他喃喃道:“叫我說,你運氣不錯了,我這是說真的:你遇上的是我四哥,不是我八哥。如果是我八哥,那你完了,側福晉什麼的就是做夢。”
茱莉亞被他說得笑起來:“怎麼?你八哥是妻管嚴?”
胤祥起初沒聽懂這三個字,後來明白過來,也大笑:“可不是。你別不信,我八嫂比八哥厲害多了。不管我八哥有多喜歡,要是我八嫂不肯,他連主意都甭想打。”
茱莉亞被他說得來了興趣:“話說,你八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嗯?怎麼想起問他來了?”胤祥坐起身望着她。
“你四哥和他不是一直明爭暗鬥着麼?我就好奇,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能叫你四哥後來恨成那樣……”
胤祥慢慢躺平,他把胳膊放在腦後枕着,好半天,才道:“我也說不大清楚。”
“怎麼呢?”
“這麼說吧,茱莉亞,你覺得我皇阿瑪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又沒見過康熙,我哪兒知道?”茱莉亞嘟囔,“我的歷史很差。”
“感覺嘛,就你知道的那些,你覺得呢?”
茱莉亞使勁想了想:“感覺不壞,沒聽說有什麼特別惡劣的事情,好像很溫和。”
胤祥笑起來:“一個十六歲誅殺鰲拜、二十七歲平定三藩的人,你覺得他很溫和?”
茱莉亞被他說得一時卡住!
“我小時候,也覺得皇阿瑪很溫和。”他輕輕舒了口氣,“七八歲的時候,可愛在他跟前鬧騰了,和十四弟他們打架什麼的。但是後來,越大,我就越怕他。”
“爲什麼?”
“因爲人越大,能看見的東西就越多。溫和,只是表象。”胤祥扭過臉來,望着茱莉亞,“你根本就不知道溫和的表象下面到底藏着什麼。如果他真的是個非常溫和誠摯的人,我們這些阿哥們,又怎麼會一失寵就覺得生不如死?俗話說天威難測,每次看見皇阿瑪,我就會想起這四個字。”
茱莉亞詫異道:“難道你皇阿瑪不重視你麼?”
胤祥望着她,飛快笑了一下:“和你說吧。十二歲的時候。因爲一件偶然的事情,我突然發現,其實皇阿瑪並不重視我,他那種溫和慈祥,都只停留在表面而已。當然事到如今,這原因我也理解了,無論是額娘在後宮的地位、自己在兄弟間的排行、包括天賦能力……這些我都排不上號。但那時還小嘛。剛發覺這個事實的時候。我幾乎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後來,幸好自己慢慢想通了,這也多虧有我四哥在。若不是有四哥……”
茱莉亞輕輕嘆了口氣。
“在我們這些兄弟裡面。最像皇阿瑪的就是我八哥。”胤祥繼續說,“不管你什麼時候看見他,他永遠都那麼溫和斯文,彬彬有禮。但你不會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當你和一個人很熟很親近。你對他也是貼心貼肺的,但無意間又突然發現,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甚至他對你的那種好。只是某種習慣性的表象,是禮貌使然,原來他對誰都那樣。那時候。你就會覺得……嗯,我也不知該怎麼說。反正心裡會膈應。”
茱莉亞疑惑地說:“你的意思,你八哥很不好?”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胤祥坐起身來,“八哥他其實不錯,尤其是第一面交情,你會很喜歡這個人,有人說與八爺交往如沐春風,就是那感覺。”
他說着,翹了翹鼻子:“哪像我四哥?春風到他這兒,都得再往前推倆月。”
茱莉亞大樂,春風往前推倆月,不就是寒冬臘月的風了?
“所以你九哥就是八爺黨。”
“他們倆年齡接近,從小相處,性格又合得來。”胤祥說着,沉默片刻,才道,“現在我八哥失蹤,九哥頭一個受煎熬。”
茱莉亞說:“你九哥像個煞神。”
胤祥笑起來:“他原本也不是特別好相與的。有點兒陰陰的毒,你也看見他那種性格了,別說‘得理不饒人’,甚至理虧都不肯饒人。”
“這個怎麼說?理虧還能不饒人?”
“對呀,他就特別護着自己人。我還記得有一次,九哥府裡一個丫頭,也不知爲了什麼得罪了太子府的人,太子……哦,現在得改稱二哥了,我二哥那人你不知道,特煩,脾氣架子特大,就爲這點兒芝麻綠豆的事,不依不饒非要讓老九交出那丫頭來。我九哥呢,說什麼都不依,拒不交人,還說,‘憑他是太子還是天王老子,我府裡的人,一根頭髮絲兒也不能叫他動!’再說多一點就‘別叫我在皇阿瑪跟前說出好聽的來!’——把我二哥氣個半死,也沒法再提抓人的事了。”
茱莉亞撫掌大笑:“厲害!”
“我九哥就這樣,底下人做錯事,他抄傢伙打折奴才的腿,那都可以的。但是外人,哪怕一根指頭都不能碰,你看他對手底下一個丫頭都這樣,沒理他也要給你佔出三分理來,一切有他替你擋着。就他這怪性子,出格的事兒沒少幹,幸虧有我八哥左右周全着。二哥這事兒也是,其他事也是。可現在……”
胤祥說到這兒,停了下來。
“你們啊,就從來沒有和睦相處的時候。”茱莉亞嘆氣道,“人家兄弟都抱成團,你們呢,都世界末日了還在內訌。”
“又不是我的錯。”胤祥撇嘴道,“四哥雖然封我做親王,但也沒忘了他們呀!八哥不也做了廉親王麼?他自己守不住親王的頂子,這怪誰去?我四哥又不是個天生不講道理的人,誰知道八哥他們後來幹了什麼,把四哥刺激成那樣……”
“他倒是挺堅強的。”茱莉亞說。
“誰?”
“是說你九哥。換了是我,早瘋了。”
“仇恨支撐着他呢。”胤祥慢慢道,“他現在唯一的人生意義,就是殺我四哥。別的,什麼都引不起他的興趣了。”
茱莉亞聽得身上陣陣發寒。
“要是我八哥好好的,說不定還能勸勸他,現在我八哥不在,說得難聽點,就像野獸身上的鏈子被解開了一樣,我九哥有點兒失控了。”
他說到這兒,又嘆了口氣:“可惜我八哥也變得神叨叨的,神智失常又下落不明。唉,這要往常在京裡,說不定我四哥還能帶着你去見見我八哥呢。”
其實我見過你八哥的,茱莉亞在心裡默默的想,只不過……是個喪屍。
但她暫時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胤祥,不光是因爲證據不確鑿,更因爲此事牽連太大,她不敢貿然說出口。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不管是四爺黨還是八爺黨,都成了浮雲。”胤祥說着,翻了個身,他聽見自己肩胛骨咯咯響,不由**道:“累死我了,趕了一天的路而已,怎麼比趕車還累?”
茱莉亞笑道:“你趕過車啊?”
“沒有。”胤祥搖頭,“但我經常看見車把式們趕了一天的車,到傍晚,就這麼橫在院子門口,那時候我還罵他們懶呢。”
“憶苦思甜又開始了。”茱莉亞打了個響指,“錯了,是憶甜思苦。”
“說來,我以前真是個紈絝。”胤祥慢慢道,“都不知道人可以累到這個地步。身邊那些長隨,我就見不慣他們偷懶,總爲這罵他們。”
茱莉亞也揉了揉痠痛的肩膀:“那你四哥的長隨豈不得更倒黴?”
“完全不是一碼事。”胤祥搖頭,“我身邊那幾個小子,我雖然罵,也擋不住他們照樣犯懶,有的還和我嬉皮笑臉,我也管不住他們。四哥可跟我不一樣,他身邊的人根本不用罵,別說嬉皮笑臉了,懶都不敢犯一下的。”
“怎麼會?”
“真的呀,”胤祥笑道,“四哥御下極嚴厲,他的人,一律聰明警醒,寡言少語,知道分寸——都說禛貝勒府裡的,心肝兒也比旁人多長一副。別說在主子跟前犯懶,四哥橫他們一眼,那一個個的,就得自己去找三尺白綾懸樑了。”
茱莉亞一樂:“那麼嚇人?”
胤祥也樂:“可不是?所以我常常嚇唬身邊那幾個奴才:再不聽話,我就不要你了,就把你送給我四哥。我這麼一說,他們就老實了。”
茱莉亞被他說得笑翻。
“你啊!你把你四哥說成大老虎了!他纔沒那麼可怕!”
胤祥看了茱莉亞一眼,他嘴角一彎,笑得有點曖昧,但沒再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