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居住在一座低矮的平房，房門前有一顆歪脖子樹。佝僂的老人和隔壁家的少女和他作伴，偶爾，少女會從那顆歪脖子樹爬上來，然後順着樹枝跳進他的窗戶。
老東西就算看見了，也不會說什麼。
他知道，花小扇之所以爬那棵樹是因爲習慣。再更小的時候，兩個孩子總是喜歡坐在這棵樹上玩兒，似乎對於花小扇來說，這顆歪脖子樹纔是自己家的正門。
不過，就算如此，老東西還是提醒花小扇小心一些，不要摔着。
屋內的男孩兒正在做功課，他認真而且努力。
養父老東西是個窮鬼，而且好酒，所以日子過得很不寬裕，但是好在還能填飽肚子。
老東西並非一無是處，恰恰相反，他懂很多東西。
首先，他很能打。
十里街口的混子，但凡看到老東西沒有不嚇得哆嗦的。這些混子早都被揍怕了，但凡敢在老東西面前爲非作歹的，都給揍了個媽都不認識。
其次，他寫得一手好字。
前兩年有個商人見了老東西隨手的墨法，頓時驚爲天人，出高價要收他的字畫。
但是，老東西卻不賣。
這讓一個星期都沒吃上肉的孩童很不滿意，於是向他提出抗議。
“你怎麼這麼蠢？就隨手寫幾個字兒，就能賣大錢，這比你開彩票站有搞頭。只要有了錢，我們就能住上好房子，頓頓都吃肉。”
老東西笑呵呵道：“我不蠢，是你蠢。”
孩童板着臉道：“爲什麼是我蠢？”
老東西道：“你想一想，你爲什麼覺得肉好吃？”
孩童道：“別東拉西扯的，肉本來就好吃，難道還有個爲什麼？”
老東西指了指他的心口，道：“肉好吃是因爲你吃不到，你吃不到它纔好吃，等你頓頓都吃上了肉，它就不好吃了。塵世間的事情就是如此，你追求但是卻無法得到的東西，是最美好的。所以，任何時候人要學會節制。賺錢固然好，但是沒有駕馭物慾的意志，那你最終什麼也得不到。一個星期吃一次肉，那樣的肉纔是最好吃的肉，爲什麼你放着最好吃的肉不吃，非要去吃那味同嚼蠟的肉呢？”
老東西的話很有道理，但是道理歸道理，生活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於是，孩童倒在地上，撒起潑來。
“我要吃肉，我就要吃肉！我不管，我一定要吃肉。”
老東西被他弄得沒有辦法，終於拗不過他，只能嘆氣道：“好吧，我這就給你買肉去。”
說着，老頭慈愛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出門買肉去了。
和老東西在一起的日子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是好歹一週還能吃上一次肉。又過了幾年，有一位美麗可愛的少女成了他的女朋友，正是花小扇。
或許，這樣的日子就要這麼一直延續下去纔好。
那時候的他並不明白，將來，他要面對的可能是無比漫長的人生。如果不會節制，人是無法在長久的歲月中保持自我的。就如同今日的一條靜鷹司一樣，逐漸失去活着的感覺，對一切都充滿倦怠。
沒多久，花小扇轉了學，之後的十來年都沒與他再見過。
沒說過分手，但是再見的時候已經是普通朋友。
當然，最重要的是，老東西死了。
老東西死的時候他才十六歲，變賣了家裡所有的東西，去給他安排後事，還欠了一筆債。
於是，他開始過上自己養育自己的生活。
幸運的是，他的身子骨還算健壯。在工地上打打零工，送幾分外賣，勉強還能付得起學費，也能養活自己。
上了大學之後，又兼職一些文案工作，還清欠款之後，自己還有一筆小小的積蓄。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好起來，直到遇上了那場浩劫，仗着生物能結晶買賣，他一夜暴富。
雖然已經有了很多錢，但是他並沒有過上紙醉金迷的日子，節制和普通的生活已經滲入他的骨髓，制約着驕奢淫逸。
不過不管怎麼說，他的確有了一個好的開始。有了喜歡的人，有了很多很多的朋友，有了自己的圈子和人脈。
直到某日，他發現自己是個克隆人。
他站在雨中，手持着刀刃，但是最終沒有揮向面前那個人的脖子。
直到此刻，初生賀蘭才明白，這也不是自己的記憶，而是初生演替的。
於是，他開始變得憤恨起來。
爲什麼，爲什麼同樣的是克隆人，初生演替生來就被初生正和周莉莉愛着。而自己，卻要遭受所有人的唾棄。
爲什麼他發現自己的身世，有那麼多人來替他打抱不平，安慰他，而自己只能一個人與病毒和喪屍爲伍。
就在這個時候，艾克曼走了進來，將手機遞給了他，道：“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