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究上了飛機,遠離了這個讓我受傷熟悉的地方。
坐在飛機上,滿腦子都是以往與段焰來往飛美國的場景,記得去美國度蜜月,去時二人冷戰,回國也冷戰,記憶是這麼深刻。
而今,一切如過眼雲煙,不過一場夢。
然而,在這場夢中,我不僅失身,連心也丟了,遺落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回來了。轉身時,我再也無法灑脫淡笑。
飛往S市地途中,家人沒有煩我,也沒有勸慰,任由我一人失魂落魄,望着窗外的雲層失神。
白茫茫的雲層如雪一般純潔,甚是美麗。
心受此洗禮,我告訴自己應該恢復自我了。但是這刻真要我笑,比登天還難。
飛機旅途三個多小時,終於在S市降落了。
“阿蒼,東西你提,我看着你妹,看她丟魂的模樣,怕她走丟了。”這是老媽的聲音,大概,此時我的模樣真如他們所說的那個樣子。
我沒有抗議,任由老媽牽着。下了飛機,我默默跟着親人的身後。
移動視線打量,這是一個全新、陌生的城市。氣候暖和,高樓大廈,走至哪裡都是公路,是全國人口最密集聚居的城市。
看着形色各異,打扮新潮開放的少女、時尚上班族,一瞬間,我全身像被注了一種力量,受他們的感染。
對了,那是朝氣,這些人的臉上都散發着朝氣,相比自己,死氣沉沉。
拳頭一握,我掙脫了老媽的手,牽強地笑了:“老媽,我不小了,不必你牽着,我很好。”
家人都一愣,怔怔地望着我,直待見我目光不再呆滯,他們才欣慰地笑了。
老爸嘆息:“能想開了便好!”
老媽眼睛也潮溼了,點頭:“以後我們一家子都要團結,以前的全當一場夢,一場奢華的夢。”
一家人,相視苦笑,只是我的笑很免強。
我們在S市一個區的一個鎮又其中一個郊區村子,租了一套三室一廳的公寓,住了下來。住在這個村的,除了S市的本地人,其餘的都是外來工。
一家四口,不需要和外界交流,日子很安靜。
來S市一個月,一家人每天三點一式的過着日子。老爸不年輕了,他去加油站找了一份加油員工作,老哥在行車子,他也懂顧家了,他着手去汽車公司徵得一職,給公司賣車做銷售員,憑他對車子的知識和俊俏模樣,還有給段焰磨鍊了一段時間,才上崗一月不到,業績創下記錄,分紅相當不錯。
老媽開了一家串串香連鎖店,每天去店裡忙到半夜。
雖然我表面裝得再堅強,老爸仍不放心我去工作,要我白天到老媽店裡幫忙,晚上上夜校,進修韓、日、法三種語言。
我放棄了自己的專業,選擇公關係便是不願意往後與建築系扯上一丁點的關係。我拼了命的苦讀,白天忙着招呼客人,沒有心思去胡思亂想。晚上失眠時就起來背單詞、背法語。背到眼皮實在撐不住,才趴在書桌上,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而且每天如此。
我知道,每天半夜,都是老爸老媽把我扶上牀去,爲我蓋好被子。
日子過得很快,卻又似很慢。
我漸漸發現,老爸的頭髮漸漸添白,老得飛快。
又發現,近過年了,買車的人多,老哥越來越忙。
還發現,老媽的生意越來越冷淡,因爲外來工都要準備回家過年了。
漸漸清閒,我平靜的心又漸漸起漣漪。
這一個月裡,一家人從來不去打聽段焰的事,就算是T市電視臺,按電視時,家人也刻意迅速跳過去。
但不管我怎麼躲,仍禁不住去想那個男人,很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想知道柔媽醒了沒、想知道他是不是當任了淩氏總裁取代凌天了?更想知道他和莊青夏相孺以沫?
心魔一直做祟,我一直在自我掙扎中受着折磨。
直到年尾小年夜,我與老媽去購物,平復的心再次波濤駭浪。
來到商場外,剛好經過一間報刊亭,我的雙腳像被鐵手箍住了一般,定得不能動了。其中一本封面雜誌,僅是一眼,就吸走了我所有的目光。
“小萱,怎麼了?”老媽走了沒幾步,發現我沒跟上,倒了回來。
在老媽審視的目光下,我還是不受控制,伸手拿起有關段焰的雜誌。伸手摸着他俊逸的臉龐,鼻子又一酸,才發現,原來要忘記他是這麼難的。
視線看着上面醒目的雜誌頭條,卻得知,段焰果然奪下了淩氏,當任了新任總裁,一上任就大栽員,重整公司風貌。
凌天失蹤一陣,又莫名回家了,一出現便一身破爛衣服像一個乞丐王子,雜誌上沒有詳細說明他失蹤的原因,大概消息被封鎖了。
司徒燁磊因與段焰意見不合,先是辭職,而後離婚了。他離開了淩氏也離開了家,終日遊戲人間,自甘墮落。我很明白,二人不是意見不合,是司徒燁磊無法接受段焰當任總裁而已。杜飛因曾經涉嫌竊取機密,被趕出天涯,滾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看見這些,我不禁嘆息,段焰還是奪下了屬於他的一切,但是他開心嗎?幸福嗎?我不得知。
放下雜誌,轉身想離開,店面老闆突然開口:“小姐,剛那一版是半個月前的,新的我剛想擺出來呢,在這裡。”
說完,他從架底裡抽出幾本,還是新的,全是段焰的封面雜誌。
當看見封面雜誌上的一男一女,眼眶一熱。
頭條寫着:天涯集團大總裁與前妻再續前緣,三日後步入禮堂,婚禮更勝第二任妻子壯觀。視線移向日期,卻是兩天前的雜誌,三日後,不就是今天嗎?
渾身一震,雜誌一掉,心口撕心裂肺般的疼。
他要結婚了,我與他離婚一個多月,他就要與莊青夏復婚了?
老媽看見我蒼白的臉色,撿起一看,之後觸電般扔掉。
見我顫抖中的肩膀,老媽知道我再也撐不住了,猛地擁住我。
“小萱,你還有大好的青春,你才二十二啊,再嫁並不難……”老媽不勸還好,
一勸我失聲哭了。
我以爲自己很堅強,自離開T市便沒再流過一滴淚,原來不是不落淚,是沒到傷心處。淚水,在這刻如此不堪一擊。
我朝老媽控訴:“他怎麼可以再娶莊青夏?他說以後只愛我的,他說心裡只有我一人的,怎麼可以這麼快變心?”
老媽語塞,兩個都是她的女兒,這刻,她大概都不知道要幫誰。
推開老媽,我朝街道衝去。
“小萱,你去哪裡?”身後響起老媽的叫喚。
“我去海邊發泄!”我回了一句,向海邊方向飛奔。
凌天教了我一個發泄的方法,對着大海怒吼。
海水此時正波濤洶涌,一如我此時的心。
“段焰!你這個王八蛋!背信棄義的混蛋!千刀萬剮的!居然騙我!居然騙我!”看見沙灘上的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我發瘋似的撿起便朝大海一扔。
海水瞬間吞噬了石頭,也吞噬了我的聲音。
我像要與大海比鬥似的,歇斯底里地大叫,“你說愛我的!怎麼可以騙我!怎麼可以娶她?撞了柔媽是我不對!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啊!爲什麼逼我離婚!逼我簽字?爲什麼!爲什麼連見我最後一面都不願意!爲什麼?爲什麼?”
聲音漸漸嘶啞,我怒吼“我恨你!我恨你!恨死你!是你教會了我愛,你讓我去偷心,結果你卻偷了我的心,你惡劣,你該死!這輩子我不願再見你,我要把你趕出我的腦海!你要娶她便娶吧!祝你們夫妻幸福!你們最好要幸福!別讓我笑你!你聽好了段焰!我一定會過得好好的!一定做回自己給你瞧!”
“一定做回自己給你看!”雙腿一軟,我跌坐在沙灘上。
“我恨你,你怎麼可以與她復婚?”喃喃自語,無盡的控訴,他聽不見。
再想吐罵那刻,旁邊很不適宜的笑話傳來,異常刺耳。
“呵呵,你這女人真有趣,對着大海也能自言自語……”那是男人低沉的聲音,很陌生。
我驚駭轉頭,卻看見一個戴着鴨舌帽,一身名牌運動裝的男人,他正慵懶地雙手枕着頭躺在沙灘上,一臉興味望着我。
仔細一瞧,男人紫色的眼瞳,西方的線條,東方的俊美。
我以爲段焰是世上最俊最美的男人了,不想這男人修長的身型,完美的五官一點也不遜色於段焰。
古往今來,都說女人美是禍水,但在我的觀念裡,他們男人才是禍水。
眼前這一個便是。我不悅地皺起眉,一度不明白,爲什麼最近都遇到一羣俊得不像樣的男人?
我忘記了哭,忘記了罵,怒瞪着他,責問:“你什麼時候躺在這裡的?沒看見這地方有人佔了嗎?偷聽人說話你好意思嗎?”
他嘴角揚起,挑眉,那妖氣的紫瞳全是笑意:“呵呵,你這女人真逗,我早就躺在這裡了,是你自己看不見,你搶了我的地盤,還挺有理的?”
我臉一僵,不甘示弱地回一句:“這裡是你的地盤?哪裡寫了?”
他忽地坐起身來,莫名其妙說:“名字。”
“什麼?”我迷惑地眨眼。
他風輕雲淡的語氣說“你的名字。”
我心口一悸,迅速站起身,居高臨下瞪着他:“我爲什麼要告訴你?莫名其妙!”
說完,我擡步,轉身離開。
可是才走兩步,他又笑着出聲拉住我的腳步。
“你不說沒有關係,遲早我也知道,而且我有種預感,我們會再見面。”
驚駭轉頭,瞪他一眼,我乾笑:“你放心,這破地方我不會再來,留給你一人欣賞個夠吧!我們永遠不會再見!”
話完,他大笑三聲,居然說:“我敢說,不出半小時,我們會再見!”
“神經病!”冷哼一聲,我懶得理會,迅速離開了這個陌生人。
不知道爲什麼,他那妖氣的紫瞳讓人不敢直視,似能洞悉人心。我走得有些匆忙,有些狼狽,原想對海吐心事,哪裡知被一男人破壞了。
不過,我好像沒剛那麼難受了。
離開海邊來到公路口,正想掏錢坐車回家,霎那時,全身一震。
糟糕,摸索自己的褲兜,身份證暫住證還有身上的錢統統不見了。
我不信地瞪大眼,牛仔褲上的所有褲兜搜了一遍,還是沒有。
突然,我想起剛在沙灘上那男人莫名其妙的話,如是當頭棒喝。
那男人,不會是看見我掉了證件,所以才說不出半小時我會去找他的話吧?
該死的,這時,我的確不得不去找他。在S市,城管隨時要檢查暫住證和身份證,更何況,我沒錢怎麼回家去?走路嗎?挺長一段路啊。
回到沙灘,果然看見那男人此時正站着,低頭看着我的證件,手中還有幾張百元鈔票。
我哭喪着一張臉倒回去,那男人適時擡頭。一見我,他臉上笑意更深了,他得意地揚着我的證件,說:“Hello,我們又見面了。”
三步並做兩步,氣沖沖朝他走去,伸手命令:“把證件還給我,小人!”
他手一擡,倚仗他高大,戲謔說:“我撿的,憑什麼還給你?”
我氣惱瞪着,不敢伸手與他接觸,只能怒喝:“你到底想怎樣?”
他仰頭,看着手中的鈔票,得瑟說:“要想我還回證件給你,可以,請我吃飯,我還沒有吃飯呢。”
說完,他的肚子很聽話地傳來咕嚕聲,唱着空城計。
我臉一沉:“你真是無賴!沒聽過拾金不昧嗎?你這樣分明是敲詐!小人得志,還有你的泡妞手段真是落後。”
他瞠大眼,又嘖嘖稱奇:“有趣!有趣!我還沒有遇見過像你這麼有趣的女人。你說對了,我就是無賴,我不是什麼雷鋒,我是那種從來不會平白無故幫人,即幫了人也要求報酬的無賴。”
我啞口無言,從沒見過這種臉皮厚得連人罵他都可以承認爲榮的男人。
驀地,他看着我,冒出兩個字。“官盟。”
“呃……”我眨着大眼睛,冒着問號。
他指
着自己,解釋說:“我的名字。”
“……”他的名字叫官盟?真奇怪的名字。
冷哼一聲,我低咒“你的名字關我屁事?我並不稀罕知道。”
“嘖嘖嘖!真粗魯!”他搖頭,似笑非笑。“怎麼樣?請我吃一頓,證件還給你,餘下的錢一分不要還給你。”
“……”容得我抗拒嗎?改口:“把證件還我,你自己拿一百塊去吃。”
他搖頭:“那不行,既然你知道這是我的泡妞手段,那我也不客氣說,我要你陪我吃飯。”
我的臉一沉,瞧他人模人樣的,已經分不清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又眨眨眼,魅力十足,把鴨舌帽一轉,反戴,問:“怎麼,我的樣子是壞人?需要你這麼防着?”
我一驚,他又說:“你的臉上寫着,‘我懷疑你’四個大字!”
臉色一白,怎麼他與司徒燁磊都說相同的話,難道我的表情真的背叛內心嗎?以前從來不會的,我最會隱藏內心,最會虛僞了。
看來,我要找回自己,首先要從表情開始。
我僵笑,醜話說在前頭警告:“不許言無而信,吃了一頓,你把證件還我趁早滾蛋!”
他聳聳肩,又反問:“真的請啊?你不怕我把你賣了?真的請我吃飯?”
我咬牙切齒,冷哼:“怕!不過你不怕我反咬你一口讓人殺了你的話,儘管試一試。”
其實,他還能對我怎樣呢?相信他早已聽見我對大海的控訴,已經知道我是一個離婚女人,一個離婚女人,還有什麼值得人家用盡心思的?
心想,大概,這男人是閒着無聊逗我罷了。
他縮縮脖子,裝模作樣玩笑說:“哎喲,有點怕怕,看來你的勢力龐大,不能得罪!”
“不是要吃嗎?趕快,去吃完你便滾蛋!”我催促,一心只想要回自己的東西。
——
一笑一怒,二人終是進入了自助餐飯館,官盟還算識相,挑了最便宜的點餐。
“兩份咖哩,謝謝!”他倚仗自己藏了我的錢,自做主張。我從牙縫裡逼出一句:“誰說我要吃咖哩了?”
他把茶水往我桌前一遞,上身前傾,紫瞳毫不羞恥地直視我的眼睛。
“比眼睛大嗎?”非常不滿他對我放電的眼神。
他先一愣,而後咧嘴一笑,我又諷刺:“比牙齒白?”
“有趣!你太有趣了!”他臉上笑開了花,又是那句,已經說了不下十次有趣!實在想不明白,我的表現,哪裡讓他覺得有趣了?
之後,我沒有和他說話,悶頭吃着自己的食物,待他吃完,我匆忙地站起來:“飯已經請了,證件可以還我讓我離開了嗎?”
“不行。”官盟居然一臉認真的看着我。
“官盟先生,你還有何吩咐嗎?真是個無恥的傢伙。”瞪着他,心裡暗罵他的祖宗十八代,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怎麼你就這樣報答你的恩人,罵我無恥?”官盟沒有生氣,反而輕笑起來,不過,還算識相拿出了我的證件。
“拿來。”我伸手去搶他手裡的證件時,他突然回過神來用力捏住,他再次輕笑。
“你又想幹嘛?”我突然生氣的大叫着。
“你眼睛紅了?”官盟光潔白晳的臉龐,高深莫測的目光讓人猜測不透,紫色的眼瞳矇上了層邪魅。
“要你管?混蛋。”我氣憤的罵着,我是急紅了眼,原來心情就不爽,他還要戲弄我。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生氣的樣子很有趣?”他一直笑。
“無聊,拿來!”我用力傾身隔桌去搶自己的證件。
他卻用力的將證件奪回自己手中,問:“你家住在哪裡?”
“先生,你別得寸進尺的!否則別怪我不客氣。”我白了他一眼,警告。
“我真還想看看你怎麼不客氣了?彪悍到什麼程度?”他囂張地笑。
聞言,我眼一瞪,桌子底下的腿狠狠一踢。下一秒,餐館裡響起一聲怪叫,而我也同一時間搶回證件與錢財。
“希望以後別再見到你!否則不僅僅是這一腳而已。”我痛快地轉身。
囂張的男人,最好這一腳讓他斷子絕孫,長點記性。
嘴角彎起那刻,他不怕死的聲音居然再次傳來:“冷萱,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有仇不報非君子,爲了報這一腳之仇!我們還會再見的!”
我駭然,但是我沒有回頭,咬牙切齒面帶笑容撂下一句“好啊!放馬過來!我接招便是。”
——
莫名其妙的一場邂逅,帶給我很大的影響,至少真的踹了一腳官盟的身下後,心情真的很痛快,像是所有的恨,所有的痛苦都轉移了不少。
回到家裡,老爸老媽老哥正圍着桌子,等我吃飯。
一見我進門,他們同時身子一緊,像是明顯鬆了口氣似的。
“小萱,你真讓人擔憂死了。”老媽抱怨一聲。
我牽強一笑,鑰匙一扔,揉着肩:“爸、媽、哥,你們吃吧,我已經吃過了,我回房去背單詞。”
家人一驚,老爸憂鬱地問:“小萱,你沒事吧?今天小年夜,你一人在外面吃?”
我心口一震,回眸一笑,不願提起段焰的名字,故作輕快地笑說:“今天遇上了一個無賴,撿到我證件,硬敲了我一頓飯,得了便宜他還不願還給我,我一腳踹了他的小祖宗,笑死我了……哈哈……”
笑着,我朝房間走去,不想破壞家人的心情,關門時,我又笑說:“那個傢伙說要報一腳之仇,他真是笨蛋,又不知道我住哪裡,他怎麼報啊!氣話誰不會說?哥你說是不是?”
瞪着一愣一愣的家人,我門一關,身子一撲上牀,咬着被子,不讓自己哭,更不許自己去想。
段焰,祝你新婚快樂!但是請你滾出我的腦海,還我自由,別再禁錮我的思想。
五指抓被,我猛地想起無名指上的他送給我的愛的表示,狠心一拔,然後起身,拉開窗戶。
戒指,在空中劃過一道耀眼的光白,朝樓下墜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