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正常,上海灘自打來了洋人,一半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一半的生意忙的**,旱的旱死,澇的澇死,連魁班一開始屬於極搶手的那種,後來生意收縮,表演才慢慢變少的,就這樣,一個月裡,少說也有七八場演出預約,加上班裡自己辦的,十幾場總有,足夠養活班子裡的人口了。
這個年月,連魁班能每天都吃上葷素搭配的飯,已經是很多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好地方了。
但是杜和是個雛兒,除了幾歲大的時候,他幾乎再也沒機會近距離接觸魔術班子的運作,此時機會近在眼前,杜和比自己回國的時候還激動。
顧不了那麼多,杜和等着時間,看大家都開始往庫房那邊聚集,立馬就跟了上去,打定主意要看看,連魁班到底是怎麼來完成一場演出的。
可是還沒等走,杜和的衣領就被拉住了,江凌陰魂不散一樣出現在了杜和背後,涼颼颼的問:“你要去哪兒啊?阿和。”
杜和鎮定的指了指倉庫的方向,“我要去幫忙,今天有演出,大家一定忙不過來。”
江凌聞言點了點頭,中肯的說:“確實忙不過來……”
“所以?”杜和充滿了希望的看着江凌。
江凌咧嘴一笑,帶着杜和去了倉庫旁邊的一個屋子,眼看着杜和依依不捨的經過倉庫,然後把裡面的幾隻大箱子踢了踢,“喏,這就得拜託你幫忙咾!大家都忙不過來,你不會給大家添亂吧?”
杜和看着那些箱子,打開了一隻,一堆顏色花花綠綠的布料,還有一些零散的珠子,滿滿當當,少說也有幾十斤。
杜和忍不住問道:“這些是用來做什麼的?天女散花麼。”
他還以爲這是要幫忙搬到演出地的道具,殊不知江凌得了父親的暗示,壓根就不想讓杜和摻和進來。
得意的伸手進箱子撈了撈,江凌撈出來一條紅色的布料,抖開,放到了旁邊一個大桌子上,變戲法一樣的一轉身,手上就多了一個針線筐,眨巴着眼睛看着杜和。
杜和喃喃的說:“不會是讓我當裁縫吧……我不會這個啊。”
江凌笑眯眯的將杜和按在了桌子前,手把手的給杜和紉了針線,把布料攤開,指着上邊畫好的線說:“虛線就縫到一起,實線就剪開,照着衣服的樣子來,就弄不壞,不會可以學,慢慢來咯。”
說着就揹着手溜溜達達的往外走,留杜和一個人在那發呆。
臨出門的時候,江凌忽然想起來一樣,拍了拍手,引起杜和的注意力,才慢死條理的說:“這些箱子裡的料子,等明天之前就要縫好,因爲後天演出就要用,明天就得試穿了,乾的完不啦?”
杜和想搖頭,卻注意到了江凌眼睛裡面淡淡的嘲諷,牙一咬,沉聲說:“乾的完!幹不完我今晚通宵!”
江凌的笑容一滯,似乎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杜和,旋即一撇嘴,跟那些裝車的人一起,慢慢的出了門。
杜和一個人坐在屋子裡,豔羨的看着大車離開,回過頭看了看地上的箱子,發愁的坐了下來,低聲嘟囔了一聲:“臭丫頭,還沒教我怎麼打結……”
四隻箱子,三十九件衣服裝飾,即使是剪裁好的料子,對杜和來說也是巨大的挑戰,僅次於初次上醫學解剖課的場景對他造成的衝擊大小。甚至杜和在又一次扎到手的時候,還頭一回萌生了愧意,自來都覺得姆媽給他做的衣服是常理,從來沒發覺,做一件衣服居然是這麼辛苦費力的事情。
他僅僅縫合了一條裙子的半邊,就已經頭暈眼花,拿針的手已經抖的必須用另一隻手扶着才能扎進料子裡,也不知道姆媽給他做的那些厚呢子料的大衣,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男人縫衣服更是艱難,平時靈活的手在布料上走線的時候卻有種無處下手的絕望感,杜和不自禁的將衣服扔了回去,呆呆的坐在院子口看天。
“咔噠!”
不知什麼時候,一顆石頭子砸在了杜和身邊,杜和懶洋洋的看過去,只見一個瘦骨嶙峋的小丫頭從牆角探了頭出來,小心翼翼的問:“先生,聽說您是九條龍的人,真的麼?”
杜和詫異的看着這個頂多十四五歲的小丫頭,試探着問:“你是九筒的妹妹?”
九筒,就是弄堂裡的那個拆白黨了,曾經想敲杜和的竹槓,卻被杜和連哄帶嚇的嚇跑了。當時聽他說自家妹妹美若天仙,還知書達理,杜和看着眼前發育不良的小丫頭,有些明白爲什麼江凌總是見他一次打一次了。
“你找九條龍的人想做什麼?”
杜和感興趣的問。
小丫頭一雙大眼睛一轉,眨了一眨,在瘦的脫相的臉上顯得有些突兀,猶豫了一下才說,“我聽說他們很厲害,想問問能不能給我份工來做。這樣既有錢賺,還不會被賣……”
杜和喟嘆了一聲,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的說,“九條龍的人說不上,不過我這有個工……會縫衣服麼?一件給你一個銅擂。”
小丫頭眼睛一亮:“會的!”
深夜裡,連魁班的人興致勃勃的從外頭回來的時候,老遠一看,忽然發現院子裡頭已經亮着燈,一陣陣誘人的鮮味從院子裡飄出來,勞累一天,胡亂湊合了幾口的成員們對視一眼,都有些迫不及待的加快了腳步。
應酬了半晚上,腦子有些發沉的江中葉也聞到了這味道,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毛,跟旁邊的江凌問了一聲:“你讓那小子做的?”
江凌奇怪的搖搖頭,不解的說:“阿和那小子現在應該還在跟料子待在一起,哪有時間忙活這些個?”
江中葉沒再說話,帶頭進了院,就見院子裡的器材上都掛上了衣服,有的歪歪扭扭的,大多數都勉強能看,杜和擦着手從廚房裡迎了出來,微笑着讓大夥先喝點湯暖暖身子,贏得了一衆青年的喝彩聲。
江中葉也順應大家的意思,喊了一句:“那就先喝湯,喝完了暖和暖和就睡覺,東西明早起來再卸!”
說着率先進了飯堂,果然,一口大鍋裡頭,魚頭被煮的酥爛,散發出誘人東西香氣,一盆麪餅放在鍋子旁邊——這些很快就被餓狼一樣的魔術師們包圍了,而杜和卻又不見了蹤影。
江凌眉頭一皺,覺得杜和這表現不對,但是那些衣服確實已經縫好了,雖然這明顯不合常理,但是結果已經在那擺着,江凌確實挑不出什麼大毛病來。
這就很奇怪了。
江凌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難道是幫廚嬸嬸幫着杜和做活兒了?
可是幫廚嬸嬸一天只給做兩頓飯,晚上也不會來,怎麼可能幫到杜和?難不成倆人之前認識?
江凌越想越奇怪,也顧不得喝湯,起身就去找杜和解惑。
杜和的房間卻已經熄燈了。
江凌不相信杜和這麼一會兒就能睡着,就更覺得杜和心裡有鬼,忍不住敲了敲窗櫺,喊道:“杜和,你出來!”
房間卻一點聲音裡也沒有。
在衆人沒有看到的黑暗弄堂裡,叫做南風的小丫頭彎着腰將一把銅元塞進了一塊牆磚後面,笑眯眯的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