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他爹杜中恆就極善此道,各種驚險的逃生術讓看客們連呼吸都忘了,每次都能贏得滿堂彩,杜和自小耳濡目染,還有什麼不知道?
江凌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指了指水箱說:“這是剛倒進去的水,水裡逃生雖然操作得當,並沒有什麼危險,但是有一項卻是魔術師們必須練習的技巧,你可知是什麼?”
杜和迷茫的搖搖頭,試探着問:“開鎖術?”
“謬!大謬!”江凌顯擺着從她爹那聽來的詞兒,搖頭晃腦的賣弄着,“這水下逃生術,在水中完成,雖然解開鎖鏈只需要短短十幾個呼吸,但是未免出意外,魔術師們都要學的就是——閉氣!”
杜和倒吸一口冷氣,瞬間就明白了江凌的意思。
原來九十九關都避而不發,卻是在這等着他呢?
江凌見杜和吃了一驚,頓時心滿意足,解了之前讓杜和戲弄的氣憤的萬一。
欣賞了一會兒杜和猶豫、糾結的表情之後,江凌暗道時間差不多了,剛要開口給杜和再找個活計去做,卻見杜和倏然擡起頭來,堅定的看着她。
江凌頓時有些發慌。
這眼神太過堅毅,透着些許視死如歸的意思,不用說話,江凌就明白了杜和的意思。
這呆子居然真要下水!?
杜和果然開了口,平靜的說:“阿凌,閉氣功我沒練過,你能不能給我講講要點?”
“這哪有什麼要點,不吃個幾回水是學不會的……”
江凌故意不告訴杜和,想讓杜和知難而退。
誰知杜和是迎難而上的性格,越是有挑戰,還越是倔強,當下點了點頭,居然就開始解釦子了。
男人衣服簡單,幾個呼吸功夫,杜和就打了赤膊,探頭朝水箱裡望了望。
那水箱足有一人半高,就算裡頭只有八分滿的水,也足夠杜和喝一壺了。
但是杜和雖然有些恐懼,卻依然堅定的爬上了梯子,跟江凌說:“阿凌,待會兒你看着我些,萬一脫力,拿個杆子來挑我一挑。”
江凌銀牙緊要,本來想讓杜和出個洋相給她,誰知道這蠢材居然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主兒!
這可是臘月,水比外頭空氣還涼,杜和下去了還能有好兒?
江凌看杜和躍躍欲試的在水箱邊上試探,幾次忍不住想阻止杜和,如果不阻止,讓她阿爹知道,可不知道是什麼後果。
可要是阻止了,江凌豈不是自己給自己蠟坐?
就這麼一個猶豫的功夫,只聽到“噗通”一聲入水聲,杜和已經不見了蹤影。
“蠢材!”江凌怒罵一聲,奔到了水箱邊,卻見一串氣泡冒了起來,杜和的髮絲在水下隱約可見。
沒撲騰,說明還沒嗆水。
江凌一拍腦袋,趕緊四下找長竹竿子來老杜和。
她是不能下水的,弄溼了衣服,沒有替換的,那就算漏了餡兒了,好在道具充足,江凌知道班子裡頭有竹竿。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江凌抱着一根竹竿跑了回來,剛要去撈,就見簾子一挑,江中葉走了進來。
江中葉今天要壓軸表演,此時來到後臺,是江凌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阿爹他應該在後臺那邊準備纔是,怎的偏偏就這麼不巧!?
江凌不自然的把竹竿扔到了個角落裡頭,小聲問:“阿爹來找到道具?女兒幫你吧?”
江中葉搖了搖頭,身上掐絲繡線的演出服平時穿的一絲不苟,今天卻還差了兩個釦子沒扣,顯然是臨時過來的。
四下巡視一圈,江中葉的眼神從水箱上略過,沉吟了一下,“凌兒,見到阿和否?”
江凌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急忙搖了搖頭,想想不對,又點了點頭,不自然的說:“他,他現在沒在班裡,茶葉快沒了,我打發他去添二兩新的。”
江中葉點了點頭,忽然又問:“凌兒,你覺得阿和有沒有這一行的天賦?”
江凌後頸的汗水都出來了,天賦有沒有不知道,阿和可千萬別憋死在水箱裡就好,阿爹怎麼說起來沒個完?
“阿爹,他有沒有天賦,跟做不做這一行有什麼關係,你不是也說過了麼……”
江凌一急,嘴上也不留情面,把江中葉給說的無話可說。
嘆了口氣,江中葉緩緩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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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凌站在原地,看着江中葉腳步一轉彎,忽然猴子一樣輕盈的跳了起來,奮力躍到牆角,抄起那根竹竿,就朝着水箱裡那麼一撈!
“嘩啦”一聲,一隻蒼白的手死死地抓住了那根竹竿,杜和麪無人色的露了個頭出來,瞪大眼睛看了江凌一眼,又緩緩的往下滑去。
江凌驚呼一聲,三步並做兩步,險而又險的抓住了杜和的手臂,也顧不得衣服溼透,將杜和一點點的拖了出來。
人在水裡呆的久了,身體會變沉,杜和更是窒息缺氧,整個人都軟的跟麪條一樣,把個身材比杜和細弱不少的江凌給累的虛脫,纔將杜和給拖到了地上,又馬不停蹄的拿過一張毯子將杜和包住,才癱坐了下來,出了口長氣。
“你這隻蠢豬,你不怕死嗎……”過了好半天,江凌才帶着哭腔低聲罵了一句。
杜和渾身打着擺子,還順着嘴角往外淌水,好一會兒才轉活了,有了點熱乎氣。
“阿凌,我學會閉氣了……”
杜和的第一句話,就把江凌給說哭了。
江凌是真的想撬開杜和的腦殼看看,裡頭是不是都是水。
這人難道是個傻子不成?
命都要沒了,還不知道怕!
江凌本想收拾杜和一頓解氣,看着杜和臉白的跟紙一樣,眼睛都紅了,纔打消了念頭,憋着火把杜和扶到了個木箱上頭,讓他歇着去了。
江凌顧不得衣服沾水,迅速的就離開了道具屋,她還有個節目,趕不上時間誤了場,就算她阿爹是班主,也不能輕饒的。
表演的時候,江凌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好在是壓軸之後討彩頭的助興節目,把散花變了出來,一場表演就算結束了,觀衆們也沒那麼精神,叫江凌矇混過關了。
謝幕之後,江中葉照常去應酬,跟提供場地的戲院老闆聯絡感情,讓江凌帶隊回李家廠宅子修整。
江凌這邊正督促大家整理行裝,人去樓空的戲臺子上不知什麼時候就站上了一個人。
那人看着二十出頭,白面無鬚,梳着倆分頭,一身長衫,腳上穿的確實皮鞋,看起來有些不洋不土的,不過人卻很倨傲,轉了一圈,見無人理會,便用鞋跟剁了剁舞臺。
“管事兒的人呢?”
江凌頭也不擡的說:“演出結束了,看錶演下回請早!”
“個小赤佬,儂看老子像是缺演出看的?叫你們管事兒的!”男人開口就十分混橫,絲毫沒有將江凌看在眼裡。
杜和直起了腰,江凌看了他一眼,直接走到了臺上,冷着臉說:“我就是管事兒的,你要做啥?”
“哦,原來是個女巾幗,失敬了……哈哈,在下斧頭幫的,鄙人姓王!”
衆人齊齊一震,連杜和也訝異不已。
他雖然沒見過本人,但是也聽過各位師兄說起外界傳聞,上海灘幾大幫會,數斧頭幫做事最狠,是做刀頭舔血生意的,幫主姓王,據說就是兩分頭的打扮,同這男的如出一轍。
難不成這位王幫主同他們這些走江湖的還有什麼過節?
“王先生見諒了,家父外出訪友,班子就是小女做主,不知你要做什麼事體?”
江凌也嚴肅了不少,言語間客氣許多。
這姓王的聞言,咧嘴一笑,豪爽的叉着腰,“沒什麼事體,以後你們連魁班就歸我照拂,每個月孝敬兩條小黃魚!”
“什麼?這不可能!印鈔票也賺不來這麼多的!”
江凌吃了一驚,當下就推脫了起來。
姓王的眯了下眼睛,邪邪的打量了一圈江凌的身材,緩緩的說:“錢財若不稱手,我也不欺負你,你與我走一趟,這筆賬就算抵了!”
“說什麼!”
“不可能!”
姓王的此話一出,打蔫的連魁班如同被戳到了肺管子,立即就喧嚷起來。
姓王的不耐煩的將手背到背後,倏的抽出一柄斧頭來,順手一劈,帶起了嚯嚯風聲。
那斧頭刃面血量,斧柄漆黑,雖然沒有什麼使用的痕跡,可是自帶一股血腥氣息,讓人不寒而慄。
看那姓王的面色狠厲,似乎誰再敢說不行,就讓他來招架一下斧頭的厲害。
大家都有些彷徨,沒了主意。
大弟子張阿發張着嘴想說點什麼,被姓王的盯了一眼,就無奈的閉上了嘴,轉而跟江凌打起了眼色。
江凌額頭見汗,全班子的人都在這裡,沒人去通知父親這裡出事了,也就請不來幫手,就算請了幫手,他一個人不算什麼,可是這人背後靠着的是偌大的斧頭幫,那可是數千人的龐然大物!
“王先生要小黃魚,師姐把小黃魚給他便是了,破財保平安啊!”
就在這時候,杜和笑呵呵的上了臺子,勸了江凌一句。
江凌煩躁的擡頭,剛想說她哪有什麼黃魚,忽然眼睛大睜,看向杜和手中的小盒子。
如果她沒記錯,盒子裡頭裝的是之前表演金錢滿地用的道具!
那是假的!
江凌難以置信的看着杜和將盒子放到了姓王的人的手裡,那人打開之後,取了一根,牙口一咬,就滿意的點了點頭。
“那好,算這位兄弟識相,之後你們有事就可以報我們斧頭幫的名號了!後會有期!”
姓王的將盒子揣進懷裡,朝江凌拱了拱手,樂呵呵的走了。
人剛一走,場子裡先是安靜了一會兒,接着鋪天蓋地的指責聲就將杜和覆蓋了。
杜和誰也沒理會,只是低聲跟江凌說了一句,江凌嘴巴張大,又問了一句,見杜和果斷的點點頭,才揮了揮手喝道:“都不要說了,此地非久留之地,速速離開!”
杜和已經自行的參與到了收拾東西的隊伍裡。
雖然頭髮還有點溼氣,臉色也不好,但是大家都累了一天了,沒心思多注意別的,杜和緩慢了不少的動作也沒人跟他追究,一行人歸心似箭,徑自返回了李家廠。
江凌一直注意着杜和的動靜,瞧着問題不大,也就放下心來,可是晚飯的時候,杜和卻沒出屋。
江凌本着自己的那點愧疚心思,破天荒的給杜和端了一碗小餛飩過去,態度惡劣的推開了杜和的門,口中還嫌棄的說:“擺臉子給誰看,大家都累,就你身子嬌貴,喏,填你的肚腸去,算本姑娘發慈悲了。”
房間裡靜悄悄的,沒人應聲。
這回沒有飛蟲,江凌不怕了,見杜和竟敢不回話,江凌惱怒,把碗一放,就去揪杜和的耳朵,但觸手滾燙的溫度,把江凌給嚇了一跳。
杜和雙眼緊閉,牙齒在“咯咯”打顫,狀態似乎比剛從水裡出來還嚴重,已經人事不知了。
江凌一下子懵了。
江凌六神無主了好一會兒,才咬咬牙站了起來,拔腿就朝着院子的另一頭跑過去。
沒幾分鐘,就有一個帶着瓜皮小帽,提着小箱子的中年人被江凌踉踉蹌蹌的拽了進來,一把給按在了牀上。
中年人這纔有功夫把長衫上的扣子繫好,喘勻了氣,張口就埋怨了句:“凌丫頭,這個光景叫你阿叔看診,也不怕把我這把老骨頭跌進泥坑!”
江凌嘴皮子一向不饒人,今時卻又格外不同,她囁喏了一陣兒,才小心的問:“金阿叔,這小子不會死掉了吧?”
金大夫一愣,隨即就反應過來,拈着鬍子哭笑不得的說:“你這丫頭,原來是怕這小子出事體,纔不顧你阿叔的死活?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哦!”
江凌撇了撇嘴,嫌棄不已的戳了一下杜和的臉頰,“儂不曉得,這個小子?我纔看不上個!洗個澡都能凍壞,不知腦子進水了不呀?”
“格末你楞個緊張?”金大夫揶揄了一句,就將杜和的腕子扣住了,也不提江凌一急,連上海話都給說出來的那一出。
小囡囡就是臉皮子薄,他也懶得揭穿,任由小朋友們自己猜度去纔有意思。
金大夫給杜和號了脈,提筆開了一副藥方出來,江凌拿過來一看,卻是一味西藥的名字,不禁有點躊躇。
金大夫老來成精,料到了江凌的難處,善意的提醒着說:“現下西藥房遍地開花,價錢較中藥還便宜些,這囝仔病情有些厲害,勿要弄成傷寒來還唔好治療,這味藥吃了,立等見好的,放心來給他吃。”
江凌這才鬆了口氣,“那可老好了。”又問了問照料的細節,才畢恭畢敬的將自家阿爹的親近朋友送了回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拖着沉重的腳步回來。
金大夫家裡剛好還有幾片藥,怕杜和夜裡難熬,就給江凌都包了回來,江凌把藥片分量記得準準的,喂杜和吃了些個,才微微鬆了口氣,退出了杜和的房間。
本來想去打一桶水給杜和冰一冰額頭,可是江凌的水盆剛剛端出來,還沒來得及去找水管,就見到自家院子裡頭站了個人,仔細一看,卻是江中葉應酬回來了。
江凌微不可查的抖了一抖,就給江中行了個不怎麼端正的萬福禮來。
“阿爸……”
江中葉微不可查的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