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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六甲的話就像是一陣陣寒風,吹醒了大醉的衆人,甚至令有些人瑟瑟發抖。
徐礎的話則像是冬天裡的一聲驚雷,震得衆人魂魄出竅,等到魂魄回到原位,許多人立刻做出行動。
孟僧倫等吳將一躍而起,可他們的數量比晉將更少,被周圍的降世軍將領全給按下。
徐礎衝吳將點下頭,示意他們稍安勿躁,然後繼續盯着薛六甲。
沈耽、寧抱關等人比諸將更驚,每個人心中都生出無數的疑惑以及無數的衝動,想立刻做點什麼,又什麼都不敢做。
所有人當中,數薛六甲最爲驚訝,歪頭擰眉,好一會才幹笑道:“你在開玩笑吧?”
這是一個臺階,雖然不夠牢固,至少能踩着走下來,徐礎卻一點也不領情,反問道:“祖王說晉王的那些話也是開玩笑嗎?”
薛六甲目光掃動,先看諸王,再看諸將。
寧抱關、甘招、馬維三人還沒表露出任何傾向,但他們手下的將領,尤其是那些略微知情的“甲士”,已然蠢蠢欲動,大殿內,單獨一王的將領遠遠少於降世軍,加在一起,卻要稍多一些,薛六甲必須叫進來殿外的士兵,才能佔據優勢,但也會是一場苦戰。
這是慶功宴,除了薛六甲時刻帶着神棒,其他人沒都有攜帶兵器,至於甲衣裡面藏着什麼,就沒人知道了。
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許多將領依然迷迷糊糊,沒明白周圍爲何安靜,薛六甲突然放聲大笑,“玩笑,都是玩笑。看不出吳王平時拘謹,其實也挺會玩兒。哈哈,晉王,你沒當真吧?這就是玩笑,讓大家樂呵樂呵,你瞧,人都醒了,咱們可以接着喝下去了。”
“祖王都沒當真,我怎麼會當真?”沈耽微笑道。
將領們沒聽懂笑意何在,三三兩兩地跟着乾笑,過了一會,才齊聲大笑,到處尋找還沒破碎的碗,重新倒酒,互敬互戲。
但氣氛終歸是變了,劉有終扶着沈耽,向諸王告罪,無論如何要先走一步,晉將都要跟上,劉有終卻命令他們留下,“祖王今日心情好,你們要代替晉王敬酒,務必要讓祖王盡興。”
晉將輪流上前敬酒,薛六甲送碗到嘴邊,意思一下,他已經沒心情喝酒,抱着神棒想東想西,偶爾用餘光掃一眼諸王,尤其是吳王徐礎,但是再沒有“開玩笑”。
寧抱關起身告辭,徐礎、馬維、甘招立刻跟上,誰也不願單獨留在大殿裡。
薛六甲意興闌珊,揮手道:“走,都走吧,我要一個人留下。孃的,皇帝的屋子真大,連鋪炕都沒有,就睡在那張硬椅子上嗎?”
衆人陸續告退,一出大殿,就像比賽一樣,擁着自家主公,跑得飛快。
孟僧倫等人二話不說,與執政先回城內的臨時營地。
六王進城,薛六甲佔據皇宮,其他五王各佔一面城牆,吳軍與蜀軍人少,共佔西牆。
殿內諸王不和的消息已經傳開,半路上,一隊吳軍兵卒趕來相迎,吳將這才稍稍放心。
到了城牆下的營地裡,徐礎與諸將進入大廳,點起油燈,喝茶解酒,孟僧倫終於騰出空來,半是責備、半是敬佩地問:“執政……幹嘛要說那些話?萬一降世王……”
一想到降世王發怒,諸王衆將當場火併的場景,孟僧倫等人不寒而慄。
徐礎心裡比誰都怕,臉上卻無絲毫懼意,反而露出笑容,“我敢‘認罪’,因爲我知道降世王絕不會動手,爲何?因爲五王各有忠士,若是齊心協力,至少能與降世王拼個兩敗俱傷。降世王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挨個試探,就是想分化諸王,然後各個擊破。他已選中晉王,我若不開口,降世王必然以爲計謀已成,將會肆無忌憚。晉王若死,四王更弱,皆成他的刀下魚肉。”
衆將既敬畏又疑惑,還是覺得執政的膽子太大了一些。
徐礎笑道:“諸位有所不知,我與諸王私下已立誓言,降世王還算聰明,他當時若是非要治我的罪,寧王等人也會站出來‘認罪’。”
衆將這才稍稍安心,孟僧倫道:“執政昨晚出城,夜會晉王等人,爲的就是這件事?”
“正是,那時降世王尚未顯露惡意,所以我沒跟諸位商量。”
“這種事情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們跟隨執政,你指哪我們去哪。”衆將紛紛表態。
宋星裁已然酒醒,忘了自己曾在大殿上抓着執政追問昌順之的死因,慨然道:“降世王的意圖已經很明顯,非要置諸王於死地不可。執政下令吧,吳兵雖少,尚堪一戰,降世軍烏合之衆,面對官兵時畏戰不前,全靠着晉王率領騎兵才能勉強守住,我們都不怕降世軍。”
“諸位辛苦些,嚴守營地,切勿輕舉妄動,待我與諸王商量妥當之後,再做打算。”
衆將告辭,各去分派兵卒。
孟僧倫四處巡視一圈,單獨回來見執政,拱手問道:“正是用人之際,爲何不見唐爲天與王顛?有這兩人守在執政身邊,我們在外面拼殺時,也能安心些。”
“我讓他們返回汝南,與鮑將軍匯合,觀望形勢。”徐礎沒提他讓王顛率兵前往鄴城的命令。
“執政早知道東都是塊險地?”
“嗯。”
“那咱們不如趁夜離開,直奔汝南。我也看出來了,諸王各懷異心,就算僥倖除掉降世王,晉王、寧王之間也有一戰。咱們不如回江東,先站穩腳跟,再圖中原。”
“東都是要地,所以也是險地。吳軍趁夜離開,擔逃亡之名,回到江東之後何以服衆?必須挾戰勝之威,裹數萬之衆,方可一舉平定江東。”
孟僧倫知道執政說得沒錯,他們就是因爲在江東屢戰屢敗,才被迫來到洛州,若是又被迫返回江東,殊無勝算。
他嘆了口氣,說:“好吧,執政自有主意,我們拼命就是。”
“有勞孟將軍。吳軍人少,每一個都要珍惜,我在想辦法,能不拼命,儘量不要拼命。”
宋星裁從外面進來,“執政,有人求見,自稱是郭時風。”
郭時風也參加了大殿之宴,宋星裁對他卻沒有印象。
“這是樑王與晉王的謀士,快請進來。”
孟僧倫與宋星裁露出喜色,終於相信執政與諸王之間真有聯合。
郭時風帶來一名隨從,進帳之後,見無外人,隨從摘下頭盔,上前兩步,跪在地上,向徐礎道:“晉王要我務必跪謝吳王,他不能親來……”
隨從竟然是劉有終,徐礎急忙上前將他扶起,“大哥這是幹嘛?愚弟如何承受得起?”
劉有終堅持拱手跪拜,然後才站起身,激動地說:“吳王今日之義舉,昭如日月,莫說是結拜兄弟,便是一母同產的親兄弟,又當如何?晉王說了,吳王今天救下的不是他一條性命,而是晉軍近萬將士、乃至幷州數十萬百姓的命。晉王還說,他這條命從今往後屬於吳王,請吳王隨意處置,一聲令下,前面哪怕是刀山火海,晉王與晉軍將士也會直趟過去,絕無二話。”
劉有終一口一個“吳王”,再不稱“四弟”。
面對兩名謀士,徐礎又有一番說話,微笑道:“合則生,散則死,一直都是這個道理,晉王明白,我明白,樑王等人也明白。今日之事,非一王所能獨擋,若是彼此推諉,更會落入敵人彀中。”
郭時風終於能插上一句話,“樑王也說了,吳王仁義,除了吳王,他誰也不信,萬事皆請吳王做主。”
“降世王一計失算,必然再生它計,如何應對,還需諸王共商大計。”
郭時風、劉有終哪裡肯同意,只說是晉王、樑王的主意,必須由吳王做主,否則的話,他們寧可連夜逃走,也不想留在東都。
任何一位稍有野心的王,都不會在這種時候離開東都,徐礎推辭再三,勉強道:“好,請兩位回去轉告晉王、樑王:五王聯合總得有人做主,承蒙二王信任,我可以挺身而出,但是不能立刻‘做主’,待我說服寧王、蜀王之後,再請二王,五方合力,方有勝算。在此之前,請各王謹守營地,先求自保,不要讓降世王有可趁之機。”
“城裡的降世軍雖多,不過六千人,各門皆由諸王把守,絕不再放人進來就是。”郭時風道。
徐礎點頭,降世王貪圖皇宮,的確是個昏招,“但是不要輕舉妄動,東都形勢複雜,需步步小心。”
劉、郭兩人點頭,劉有終道:“寧抱關果然陰險,他假裝迷戀美色,令薛六甲將忌憚之心轉到晉王頭上,沒準他還事前告密……”
徐礎搖頭,“如果有人告密,薛六甲用不着挨個試探,他向來不喜歡有人稱王,僅此而已。五王既要聯合,不可再互生疑心。”
劉有終訕訕地笑了笑。
郭時風道:“寧抱關、甘招畢竟是降世軍出身,他們若被降世王拉攏過去,咱們就更不佔上風。”
何止不佔上風,哪怕只是寧抱關一個人倒向降世王,吳、晉、樑三王也不是對手。
“信任最重要,五王必須互相信任,纔有機會破局。”徐礎尤其需要“信任”,他的將士最少,諸王彼此防備的時候,他只能當一個傳話的謀士,取得“信任”之後,他才能借勢成爲真正的吳王。
郭時風、劉有終同時拱手道:“我們兩家信任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