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戰之前,薛金搖手持降世棒,突然要代替吳王率兵出城,降世軍將士歡聲一片,吳人卻是一頭霧水。
唐爲天第一個不信,拔腿向高臺跑去,“大都督人呢?我得問問……”
薛金搖伸手抓住唐爲天的一條胳膊,拽了兩次,將他推回原處,“降世神臺,凡人不得靠近。”
薛金搖是名女子,唐爲天長得瘦小,都沒料到對方的力氣這麼大,最後還是薛金搖略佔上風,唐爲天沒闖過去,氣勢稍減,扭頭看向其他吳將。
孟僧倫上前道:“執政說好要親自帶兵出城,怎麼……”
薛金搖右手扶刀,左手指天,傲然道:“降世王親臨,要以無邊法力幫助義軍擊敗官兵,因此停留的時間比較長,普通肉身承受不起,必須是吳王才行。吳王乃降世王關門弟子,得傳衣鉢,除他之外,世上再無第二人能讓神魂久據。”
薛金搖轉身,看向營中降世軍,“彌勒佛祖護佑,降世王親臨監督,我軍必勝。你們儘管勇往直前,生者有賞,死者昇天,畏懼退縮者,永墜地獄,不得超生。”
“必勝!”“勇往直前!”降世軍高聲附和,連吳王兵卒也受到感染,喊得更賣力,孟僧倫等吳將面面相覷,心中都有疑問,卻沒辦法開口再問,只能頻頻望向高臺,唯見青煙升起,不見吳王身影。
一名法師牽來坐騎,兩名法師擡來長槊,薛金搖將降世棒插在腰間,上馬執槊,數名法師騎馬趕來,人手一杆旗幟,上面畫着本教各種神符,雖然粗糙,卻頗能振奮軍心。
薛金搖向孟僧倫等人道:“或是隨我出城一戰,或是留下來等吳王,隨你們便。”
薛金搖說到“留下來”時,語調稍變,像是在譏諷吳將膽小,衆人哪受得了,紛紛上馬拿兵器,要隨金聖女出城,就連宋星裁也躍躍欲試。
孟僧倫心裡惶惑不安,可是吳王夫妻看上去情深意切,甚至沒絆過嘴,他一個外人沒法揣測,大敵當前,由不得他亂想,翻身上馬,叫住宋星裁,叮囑道:“金聖女沒說吳王要改變計劃,你留下,按原計劃行事。”
孟僧倫又叫來唐爲天,“你也留下,找機會登上高臺,看吳王究竟怎麼回事,若有萬一,立刻出城找我。”
唐爲天很想出城參戰,爲了吳王,只得勉強點頭,“你們一出城,我就想辦法上去。”
薛金搖已經帶隊出城,按照序列,吳將要緊隨其後,孟僧倫急忙拍馬追上去,左思右想,悄悄觀察金聖女的神態,覺得不像是有事,何況出城危險,留在高臺上反而安全,這麼一想,他的疑心更少一些。
軍隊出城要費些工夫,唐爲天性子急,前頭的將領剛一消失,他就跑向高臺,要上去查看情況。
幾名法師攔在木梯前,同時搖頭。
“我是大都督貼身護衛,隨時都在他身邊。”
“吳王當初沒帶你上去,現在更不能上去。”一名法師回道。
“我這也有一根神棒,你們不讓路,我可要敲你們的腦袋啦。”
法師們對降世棒的這根“親戚”不當回事,有人道:“你上去也沒用,現在的吳王不是吳王,而是降世王。”
“那吳王人呢?”
“魂魄暫時沉睡,將肉身讓給降世王。”
唐爲天也是降世軍出身,頗爲相信這種事,退後兩步,擡頭望去,“降世王已經昇天了,還回來幹嘛?”
“當然是幫助降世軍擊敗官兵。”
“他活着的時候一見官兵就跑,死後反而長本事了?”唐爲天琢磨不透。
一名法官斥道:“休得無禮,降世王轉戰四方,傳播佛旨,何時一見官兵就跑?你沒見到降世軍越來越壯大,還奪下東都嗎?”
唐爲天撇撇嘴,他剛回來不久,沒經歷降世王死後的諸多變化,仍像從前一樣,對薛六甲缺少敬意。
唐爲天圍着高臺慢慢繞圈,可法師們護得緊,臺子又高得很,除非登梯,別無上去的辦法。
有人騎馬跑來,急急地道:“蜀王派我來問:怎麼回事?吳王在哪?”
宋星裁已經帶兵出營,以巡視街道爲名,準備攻打北城,留下來的將領是戴破虎,他是荊州人,忠於吳王,卻不願多管閒事,伸臂指道:“在那,降世王託在吳王身上,施法助戰,金聖女親自帶兵出城。”
來者一臉困惑,“能讓我見吳王一面嗎?只說一句話。”
戴破虎無可奈何,守臺的一名法師大聲道:“不行,誰都不能上去,現在那不是吳王,是降世王。”
甘招的部下全是降世軍,對這種事信多過疑,沒敢再堅持,拍馬離去。
在他之後,寧、樑、晉三王都派人過來詢問,個個急迫,樑王、晉王的使者不是降世軍,尤其堅持要見吳王,法師更堅持,寸步不讓。
使者只能無奈離去。
倒是唐爲天,趁亂找到機會,從兩名法師中間穿過去,急步登梯,只走幾步,就被幾雙手抓住腳踝,給硬拖下來。
法師很生氣,向戴破虎道:“降世王附在吳王肉身內,萬分危險,若遇驚嚇,降世王神魂難返天上,吳王也受傷害,這個責任誰來擔負?若是再有人擅闖神壇,我們只能怪你。”
戴破虎沒辦法,連聲道歉,將唐爲天叫到一邊,低聲勸道:“別鬧啦,等吳王自己下來。”
“我有點不放心。”
“降世王親自降神,金聖女親自帶兵,你有啥不放心的?”
“我老早就認得降世王,對他的法術……不太放心,金聖女雖說力氣不小,可她根本沒帶過兵,我更不放心。真不明白,吳王怎麼會……”
“神仙的事情,咱們能明白嗎?你真擔心,不如登城去看看外面的仗打得怎麼樣了。”
“有理。”唐爲天撒腿就跑,迅捷一如平時,很快就來到城牆上。
城上的士兵不多,都在向外觀望,發出各種叫聲,不知是驚是喜。
唐爲天向遠處望去,只見義軍與官兵已經交戰,打得難解難分,初次帶兵的薛金搖至少沒落下風。
唐爲天稍稍放心,剛要走,城牆上跑來一人,一把抓住他,“你是吳王的護衛?”
“對,我叫唐爲天,你是蜀王的手下,叫鐵什麼。”
“我叫鐵鳶。你隨我來。”
“去哪?”
“蜀王找你。”
唐爲天跟着鐵鳶匆匆向北跑去,幾步之後扭頭望向城裡的高臺,隱約見到吳王坐在鼎邊,一動不動,那青煙像是從他頭頂冒出來。
唐爲天被唬一跳,以爲吳王真被附身,沒敢細看,大步追上鐵鳶,“死人真比活人本事大啊,你瞧瞧,降世王真的降世了。”
“嘿。”鐵鳶也向高臺望一眼,同樣看不清,沒多說什麼。
蜀王甘招急得不行,一見到唐爲天,立刻面露喜色,“吳王那邊到底怎麼回事?”
“借肉身給降世王,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甘招當然知道,但是根本不信,“然後呢?”
“然後……就等着唄,等降世王施展神力,按理說他也該施法了,好不容易降世一回,不能只看着吧。”
“吳王的計劃你一概不知?”
“知道啊,打官兵嘛,吳軍全出城了,只留下戴將軍和宋將軍……”
“宋星裁在城裡?”
“對啊,巡城去了。”
甘招心中稍寬,知道宋星裁是要配合自己攻打北城,可還是沒法完全放心,向手下將領道:“寧王那邊怎樣了?”
一將回道:“剛剛得到消息,寧王已與官兵交戰,雙方不分勝負,樑軍出城,晉軍即將出城。”
官兵也真沉得住氣,沒有立刻派出精銳圍攻寧王。
甘招直撓頭,沒有吳王做後盾,他對原計劃頗爲疑慮,不敢攻奪北城,突然想到一個辦法,向唐爲天道:“你立刻去趟北城,面見牛天女。”
“見她幹嘛?”
“呃……她是黃鐵孃的心腹,黃鐵娘沒準託降世王她帶話,不不,降世王的確有話要對她說,你去請牛天女登臨神臺。”
唐爲天沒聽懂,甘招正色道:“你是吳王護衛,對吧?”
“對。”
“你儘快想見到吳王?”
“當然。”
“那就找牛天女,她與金聖女情比母女,她要登臺,別人不敢攔,你也能跟着上去。”
“對啊,我這就去。可牛天女若是不來呢?”
“那你立刻回來找我,我給你想辦法。”
“行,你辦法多。”
唐爲天轉身要走,甘招叫住他,“別走城上,中間有牆隔絕,走城下。”
唐爲天腿腳快,也不騎馬,下城跑向北城,路上遇見宋星裁,宋星裁也在等候命令,不知所措,聽說唐爲天的目的之後,催他再快些。
唐爲天跑得不能再快,到了北城營地門口,卻進不去,只能大喊大叫,聲稱降世王要見牛天女,捎來黃鐵孃的幾句話。
他這麼一嚷還真有些用處,牛天女親自來到營門前,當着衆將士的面回道:“請回,黃鐵娘已經託夢給我,將事情說得清清楚楚,我不便再見降世王神魂,請去代我致歉。”
唐爲天只得又往回跑,半路上被宋星裁埋怨幾句,到了蜀軍這邊,甘招倒沒生氣,只是長嘆一聲,“大勢去矣,吳王功敗垂成。”
“誰說去矣?我纔不信。”
甘招不願多說,只是搖頭,向手下將領道:“做好防備,時刻盯着北城動向,寧王若是回城,立刻來告訴我。”
將領遵命,唐爲天卻是越聽越糊塗,而且心裡感覺不妙,拉住甘招的一條胳膊,“蜀王,你得給我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簡單地說吧,諸王各行其是,晉王出城不會再回來,樑王的想法誰也猜不到,但是寧王,他不等戰事分出勝負,就會率兵回城,然後攻打西城,奪下高臺以及高臺上不知死活的吳王。”
“那咱們先去打寧王啊。”
“不行,沒有吳王,我只能自保,絕不派一兵一卒。你去通知宋將軍,讓他小心吧。”
唐爲天撓頭,“那咱們先去搶吳王啊。”
甘招苦笑,“能否搶回來另論,吳王若是需要人救——那就不如不救。”
唐爲天更沒聽懂,只明白一件事,他不能再猶豫,必須登上高臺。
他也不跟別人商量,轉身就跑,甘招不去管他,一邊分派將士守營,一邊琢磨着待會如何與寧王談判,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與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