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嘴裡隻字不提,諸位天王聯合起來進攻散關,其實只有一個目的——糧食,若不是爲了鞏凡積攢多時的存貨,誰也不願意走回頭路,尤其不願意與百目天王合作。
杜黑毛看似憨厚,發起怒卻與杜勾三一個模樣,當場拔出刀來,吼道:“我先將這小子砍成幾截,看誰還敢毀糧?鞏老哥辛苦攢出的糧食,你們竟然要毀掉,於心何忍……”
“坐下!”徐大世喝道。
杜黑毛最怕百目天王,聞聲立刻收起刀,乖乖坐下,穆健與燕小果也閉上嘴,慢慢回到座位上,但是毫不掩飾臉上的憤恨之意。
“毀糧是你想出來的招?”徐大世問。
“明擺着的事情,用不着誰來想招。”
“嘿,鞏老哥和他的部下是什麼品性,我比你熟悉,若是無人鼓動,他們就是死在糧倉門口,也想不出來毀糧這一招來。”
“可是一旦想到,他們倒也沒有猶豫,如今糧食已經運往棧道,山路難行,想調頭也難。”
“哈哈,好,不愧是曾經稱王的人,是位英雄,但我們現在不需要英雄,所以擺在你前面的只有兩條路。”
“一條死路,一條活路?”
徐大世笑着點頭。
“死路就算了吧。”徐礎也笑道,“殺我輕而易舉,但是沒什麼用處,實話實說,我與鞏老哥的部下們相識不久,他們不會特別在意我的死活,但是他們會因此以爲諸位天王立即就要攻城奪糧,後果不堪設想。請百目天王還是說說活路吧。”
徐大世慢慢站起身,張開雙臂,說:“降世軍雖然不需要英雄,但是需要天王,活路就是請你做八大天王之一。”
徐礎搖頭,“我早就向鞏老哥的部下們承諾過,只是暫守大頭領之位,以後還會交還,絕不繼任神行天王。”
“神行天王當然要從鞏老哥的部下當中選擇,我們在漢州折損了三位天王,名號空缺,分一個給你。”
徐礎還在考慮,坐在一邊的杜黑毛忍不住插口道:“他是外人,又想出毀糧這樣的陰招……”
“咱們爲何要找糧、積糧?”徐大世問道。
“呃……爲了過冬,養活手下一大羣將士……”杜黑毛不太肯定地說。
“正是,積糧是爲了養人,養人是爲了積糧,最後都是爲了人。徐先生是個人物,平時請都請不到,如今送上門來,怎能不待爲上賓?諸位不必相勸,就算是將百目天王的名號讓給他,我也願意。”
杜黑毛等人無不大驚,他們害怕百目天王,時該提心吊膽,從未見過他如此和顏悅色、通情達理,意外之餘,還有一絲嫉妒。
“百目天王禮賢下士,天下英雄誰不傾心?”穆健讚道,語氣不太自然。
另兩位天王也都搜腸刮肚表達贊同,徐大世擺手,命三位天王閉嘴,微笑道:“徐先生一直不語,是打不定主意嗎?”
徐礎拱手道:“非也,在見到百目天王,甚至在來秦州之前,我的主意就已打定:不願稱王,寧願做一名謀士。”
“這小子好不識趣,分明是瞧不起……”
徐大世隨手給了杜黑毛一巴掌,不輕不重,像是在惱怒地打人,又像是親暱的表示,杜黑毛乾笑兩聲,假裝這是親暱,等徐大世走出兩步,他悄悄地擡手揉了揉捱打的地方。
徐大世來到徐礎面前,“你在單于面前也是這麼說的?”
“否則的話,何至於受到通緝?”
“哈哈,我佩服你,那你就留下做我的謀士吧。設宴,給徐軍師接風洗塵。”
對降世軍來說,設宴可不是一件小事,天王之間彼此拜訪,也很少擺酒宴款待。
設宴需要一會,徐礎被送住客帳休息,十一名隨行士兵都在。
帳篷不大,十二個人對面而坐,士兵們興致勃勃地盯着徐礎,都已聽說百目天王的決定,以爲這是一件大好事。
徐礎臉上卻無笑意,垂頭不語。
坐在對面的張頭目小心道:“徐先生當上軍師,可以勸百目天王退兵吧?”
徐礎緩緩搖頭,“徐大世是位勁敵,比我預料得更有城府。”
聽到徐礎直呼百目天王的姓名,帳中諸人都嚇一跳,新軍規矩,天王就是天王,除非像鞏凡那樣自己堅持,其他人任何時候都不能稱其名姓。
“百目天王賞識徐先生,這不是好事嗎?”張頭目加重語氣道。
“這是他的緩兵之計,並非真心。”
“管他呢,反正糧食在咱們手裡,看來徐先生的計策很管用,他們不敢攻城。”
“徐大世暫時不會攻城,而是要讓城裡守軍自願將糧食運回來,然後交給他。”
衆人一愣,有人發出笑聲來,張頭目也笑道:“徐先生……想得太多了吧?百目天王怎麼想我不知道,但是城裡守軍,哪怕是最尋常的一名小卒子,也不會同意交出糧食。”
徐礎微微一笑,“小卒子不同意,大頭目卻未必。”
衆人更糊塗了,徐礎繼續道:“徐大世擔心城裡守軍真的毀糧,因此留我當軍師,以安衆心。接下來,他會派人進城,以‘神行天王’的位置爲誘餌,拉攏某位大頭目,讓他召還糧車。”
“徐先生盡請放心,沒人會上當,就算個把人心動,也不能讓全軍上下從命。”
徐礎又笑了笑,像是被說服,沉默片刻,他開口道:“或許投靠百目天王也是個辦法。”
“啊?”張頭目大驚,“徐先生不會先動心吧?”
“我只是有這麼一個想法,百目天王說,積糧是爲養人,養人是爲積更多的糧,這話有些道理。如今四方紛亂,羣雄並立,漢州官兵強悍,秦州的賀榮人更是虎狼之師,降世軍進退不得。最晚到明年,賀榮人必要攻佔整個秦州,到時降世軍何去何從?投降賀榮人,就得爲他們攻城掠地,每戰必然傷亡慘重;不投降,就得與賀榮人對峙,單獨一軍絕無勝算,必須聯合起來,依靠人多勢衆,才能與賀榮人周旋,或得一條生路。”
張頭目與十名士兵紛紛點頭,“是這個道理,現在賀榮人沒騰出手來,咱們還能在秦西一帶橫行,等賀榮大軍一到,哪支降世軍也不是對手。”
等衆人說得差不多了,徐礎道:“徐大世若用這一套說辭勸說城內守軍,會不會讓他們交出糧食?”
衆人立刻啞然。
沉默多時,張頭目道:“想必城裡的兄弟會被說服,因爲我到現在也沒想出來徐先生剛纔那番話有何問題,降世軍不該聯手嗎?”
“應該,但是絕不能聯手在徐大世的麾下,此人之兇殘陰險,遠超羣雄,他所在在意者,不是降世軍的存亡,而是自己的權勢,他絕不接受任何人的挑戰。鞏軍若是交出糧食,便是諸路新軍的大救星,也是徐大世的眼中釘。無論他事先說得有多好聽,城內鞏軍一旦交糧,立刻就會遭到屠殺,交糧於是又變成搶糧,這邊的將士將會感謝百目天王,而不是辛苦積糧的鞏老哥與諸位。”
帳篷裡的人都是普通兵卒,聽徐礎說什麼都覺得有道理,一下子又變得驚慌失措。
“怎麼辦?徐先生想條對策吧,我們都聽你的。”張頭目急切地說。
“待會我去赴宴,請張頭目找機會速回散關,將我的話轉告給丘五爺,要他早做防備:百目天王所欲拉攏之人,必是鞏老哥的兩個侄兒。”
張頭目連連點頭,“沒問題,這邊的許多人我都認得,他們對我防範不嚴,轉話之後我再回來。”
“這邊的許多人你都認得?”
“對啊。”
“那你留下,另派兩人回城。”
“行,我留下做什麼?”
“去跟你的熟人聊天。”
“聊什麼?”
“隨便聊。”
張頭目一愣,但是對徐礎已十分信賴,“好吧。”
另有幾名士兵道:“我們也有熟人,要去聊天嗎?”
“除了送信的人,都去聊天。”
雖然不明白徐礎的用意,但是衆人都有些興奮。
那邊的酒宴已經擺好,有人過來相請。
酒宴的排場不小,除了幾位天王,還有五位尊者、十位神丁以及二十多名大頭目受邀而來,酒菜雖不精緻,但是極豐富,一點也不像是缺糧。
徐大世隆重地向衆人介紹新任“軍師”,將徐礎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他顯然從舊軍將士那裡打聽到不少吳王的事蹟,添油加醋地講述,唬得衆頭目一驚一乍。
但是人人都知道在這頂帳篷裡真正的主人是誰,對“軍師”的推介很快結束,宴席迅速變成對百目天王的吹捧,即便說到徐礎,也是爲了讚揚百目天王慧眼識珠。
酒過數巡,衆人盡興,就連徐礎也飽飽地吃了一頓,一掃多日來的半飢半飽。
徐大世喝了不少酒,臉色微紅,眼裡卻無醉意,扭頭向共桌的徐礎笑道:“軍師名動天下,以智謀著稱,來我這裡可有妙計奉獻?”
“有。”
“軍師要說妙計,大家都聽聽。”徐大世高聲道,所有頭目都停止飲酒、交談,側耳傾聽,其實更注意百目天王的動向。
“合併諸路新軍,速返漢州。”徐礎道。
有人笑了一聲,急忙收聲,大家都在等百目天王先做出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