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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本應在軍營裡坐鎮,昨天離開勤政殿之後,許多人的確看到大將軍帶領親後出城進營,誰也沒料到,他會在次日天還沒亮的時候出營,據說是另一座軍營裡發生小規模譁變,他必須前往安撫,命曹神洗出營迎接朝廷使節,代爲請罪。
曹神洗最後一刻才知道大將軍出營的消息,而且他沒有參與皇帝的計劃,於是老老實實地迎接使節,分發賞賜,帶領將士山呼萬歲。
湘東王、皇甫開不得不入營,皇甫階只是隨行,見事不妙,立刻馳馬回城,向皇帝通報情況。
“譁變?多大的譁變需要大將軍親自前去安撫?”皇帝一天的好心情盡毀於此,說話時咬牙切齒。
皇甫階回來得太急,什麼都不清楚,跪在地上說:“應該、應該不大,就是幾十人鬧事吧……”
“就是幾百、幾千人鬧事,大將軍也應該留在營裡,他……他今天應該按計劃扣押你們皇甫家纔對。”
皇帝迷惑不解,爲了讓大將軍安心,他特意安排邵君倩傳達密旨,命樓家父子藉機剷除皇甫家,大將軍答應得很痛快,從未表露出任何猶豫與懷疑,怎麼會在事到臨頭的時候逃走?
皇甫階瞭解皇帝的定心計,所以並不意外,他更瞭解皇帝的爲人,此事不成,皇甫家將要爲此負上全部責任,於是上前兩步道:“陛下休急,家父已經……”
“有人泄密。”皇帝喃喃道,緩緩坐下,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皇甫階最怕聽到這句話,急忙道:“微臣父子忠心耿耿,消息絕不是從我們這裡泄露出去的……是他!哦,不可能。”
情急之下,皇甫階指向樓礎,馬上反應過來,樓礎昨晚才知曉計劃,一直被囚禁在宮裡,說他泄密,無異於指責皇帝看管不嚴,因此忙又改口。
可是除了樓礎之外,皇甫階想不出板子該打在誰身上,惶急失措,汗如雨下。
皇帝也不相信樓礎泄密,沒看他一眼,想了一會,還是將目光轉到樓礎身上,“你剛纔笑什麼?”
“微臣笑一句老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人人掛在嘴上,卻很少有人將後半句當回事,微臣由此得到教訓,今後再有‘謀事’,必存敬天之心。”
皇甫階斥道:“你的‘謀事’幼稚可笑,便是每日給老天磕頭三遍,也不會成功。”
“敬天不在磕頭,在自省。”
皇甫階還要嘲笑,見皇帝似乎有意開口,立刻閉嘴。
皇帝居然笑了,“朕當自省,事事遂心纔可怕,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朕的計劃之前進行得過於順利,該遭一次‘損有餘’。樓卿以爲朕多久能查出泄密者?”
“泄密事小,大將軍已然心生警惕,又在城外手握重兵,這纔是大問題。”
“不不。”皇帝搖頭,“樓卿也有說錯的時候,大將軍雖然警惕,但他逃出軍營,而不是立刻起事,說明他仍拿不準朕的想法……”
“太對了!”皇甫階急於促成計劃,忍不住叫了聲好,卻忘了大忌,居然打斷皇帝說話,心中一懍,急忙以頭觸地,不敢再動。
皇帝繼續道:“皇甫安抓不到大將軍,大將軍也不會抓皇甫安,待會硬胖子就會跑來向朕解釋,其實是來打探‘敵情’。所以朕的計劃還沒有完全失敗,仍可照常進行。泄密者纔是最大漏洞,不找出此人,朕寢食難安——明日天亮之前,朕就能查明真相。”
皇甫階不敢開口,一個勁兒磕頭,表示驚歎與贊同。
“陛下需小心打草驚蛇。”樓礎提醒道。
“哈哈。”皇帝向皇甫階道:“你們可都沒有樓卿這份鎮定。”
皇甫階擡頭道:“我們忠心做事,一遇意外,心裡自然着急,就怕壞了陛下的大事。樓礎逆天行事,自知死路一條,所以鎮定,乃是無可奈何之鎮定。”
皇帝點頭,“你偶爾也有說對的時候。”
皇甫階大喜,正要繼續發揮,皇帝卻道:“滾下去吧,將大將軍的動向弄清楚再來見朕。”
“陛下……”皇甫階突然明白過來,皇帝這是讓他給即將到來的樓硬讓路,於是磕頭告退。
皇帝向樓礎道:“你留在這裡,看看是否如朕所料,硬胖子會跑來解釋,而且朕已猜到硬胖子會說什麼,必是譁變雖小,影響卻深,還有皇甫階突然跑開,單抓皇甫開一人或有後患,因此暫且按兵不動,來向朕請示下一步該怎麼做。”
樓礎拱手道:“微臣也猜到了陛下會如何回答:大將軍謹慎無錯,皇甫父子詭計多端,更需多加防備,待大將軍出征之日,朕再派皇甫安、皇甫階出城,到時可依計行事。”
皇帝大笑,“猜得算是很準,但朕不會說這些話,讓邵君倩去說。這種事需因人而異,皇甫父子多疑,必須由朕親口勸說,樓家勢大,硬胖子膽小,朕一開口,可能會嚇得他……”
宦者從外面進來,“中軍將軍樓硬求見。”
皇帝笑了一聲,向樓礎道:“既然你什麼都猜到,沒必要留在這裡。”
皇帝已經托出多半計劃,擔心樓礎會不顧一切地提醒自家人,因此要將他攆走。
樓礎拱手行禮,由身後兩名宦者押送,走後門出殿,回昨晚住過的小院。
皇帝大概是忙着尋找泄密者,當天沒再招見樓礎。
午時過後不久,院內來了一位客人,或者說是新囚犯更準確一些。
歡顏郡主獨自一人進來,雖說她此前經常“恣意”行事,可父母都已回家,她與其他宗室子弟一樣,也得收斂行舉,不帶侍女獨自進宮就已怪異,獨自來見一名年輕男子,更是不合禮節。
院裡的宦者不再擔心“犯人”自殺,因此都已離去,只剩樓礎一人,他聽到腳步聲,出門查看。
兩人四目相對,都愣住了。
“你……”兩人同時說道。
“我……”兩人同時閉嘴。
最終是歡顏先開口,“你怎麼會在這裡?”
樓礎吐出一口氣,“我……被囚禁於此。”
“你怎麼得罪皇帝了?”歡顏驚詫地問。
“我……參與刺駕,應該說我策劃了這次刺駕。”
歡顏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着樓礎,半天沒說出話來。
“你又爲什麼會來?不是迷路了吧?”
樓礎的輕鬆態度惹惱了歡顏,她扭頭道:“我不與反賊說話。”
樓礎笑笑,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在門口轉身道:“陛下懷疑你泄密!”
“我纔沒有……”歡顏想起自己剛剛聲稱不與反賊說話,急忙嚥下後半句話。
樓礎回到房間裡,坐在桌邊發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與預想:大將軍接下來會做什麼?馬維是否被抓?皇帝會不會再出皇宮?第二次刺駕還有沒有成功的機會?
沒有一個問題他能回答。
他真在反省,雖說前途未卜,隨時都可能命喪於此,他仍在反省,回想自己這些天來的所作所爲,對在哪裡,錯在哪裡……
歡顏走到門口,透過敞開的門看着樓礎,沉默多時,開口道:“爲什麼要做那種事?”
“因爲……”樓礎有許多理由,比如皇帝不可說服,比如天下疲弊需要一位仁慈的新皇帝,比如要完成母親的未竟之志,最後說出口的卻是一個他極少想到的理由:“我想知道,自己是否註定平庸,永無出頭之日。”
“所以就要刺駕?”歡顏仍感到不可思議。
樓礎微笑道:“你得到那麼多的‘恣意’,仍不滿足,幻想更純粹的恣意。而我,大將軍之子,走到哪裡都要頂着樓家和……吳國公主的名頭,步步受限,處處嘲,連‘恣意’的一點甜頭都沒嚐到過,所以我的幻想更大,也更急迫。”
“即便如此……”
“是皇帝自己給我提供了機會,如果他是一位明君,哪怕是一位平庸的皇帝,我的野心也不會落在刺駕上。”樓礎突然覺得心情前所未有的暢快,但他不想再做解釋,“你不會明白,因爲咱們不是同一種人。”
歡顏沉默許久,卻沒有離開,“我也是這裡的囚徒,皇太后傳我進宮,見我的卻是陛下,陛下說了一些怪話,現在想起來,的確是在指責我泄密,可我連秘密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更好奇陛下爲什麼將你送到這裡來?”樓礎盯着歡顏,一直存有的某個疑惑越來越清晰,“前天……前天……”
“前天怎麼了?哦,那是你成親的日子。”歡顏平靜地說,稍顯刻意。
“不是你,肯定不是你。”樓礎笑道。
歡顏有些氣惱,“今天是怎麼回事?每個人說話都沒頭沒尾的。”
樓礎將皇帝準備除掉樓家,以及計劃失敗的過程大致說了一遍,歡顏目瞪口呆,“我還以爲廣陵王之後不會再誅殺大臣,陛下……究竟在想什麼?”
歡顏一直自以爲了解皇帝,現在卻與其他人一樣,陷入雲裡霧裡。
湘東王與皇甫父子奉旨捉拿大將軍,泄密者似乎只能是這三人當中的一位,樓礎反覆思索,突然醒悟,泄密者或許還有別人。
“我知道是誰泄密,也知道是誰與我拜堂了。”樓礎看向歡顏,“皇帝派你來套話,可他知道之後又能怎樣?他拿這個泄密者無可奈何。”
歡顏心中從未生出這麼多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