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也是這樣幽深安靜的夜晚,只不過路燈還沒有這麼亮,光線更沒有現在這麼清晰,他接到唐佳卉的求助電話:“以洋,葉明要殺了我們,快來救救我們,別告訴葉柯,我們在xx街弄堂裡,快……”可能是信號不好或者沒電吧,唐佳卉還沒來得及說清楚是哪條弄堂,電話就斷了。
莫以洋二話不說就趕了過去,當他趕到時,葉明的人已經離開,他還與葉明的車交錯而過。唐佳卉抱着昏死過去的唐天放在喊救命,兩個人滿身都是血,都不知道是誰受了傷,誰流的血。
看到那個觸目驚心的畫面,莫以洋感到極其的心寒,葉明爲了讓唐佳卉離開葉柯,竟然不惜以唐天放的性命相要挾。若不是親眼看到,他絕對不相信這是他一直一來都很尊敬的葉伯伯做出來的事情。
唐佳卉堅決不肯讓葉柯知道,正因爲愛他,所以不想他們父子反目成仇,她不能拿弟弟的性命開玩笑,她決定要離開。
醫院的走廊,永遠都充斥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嗅覺感官有一種隱藏的記憶力,以至於直到現在,唐佳卉都怕極了這股味道,也怕極了進醫院。
她用醫院的公用電話撥通了葉柯的:“葉柯,既然你爸反對,那我們分手吧。”
葉柯正在網球館,他不可置信地問,“佳卉,你在說什麼啊,我說過我爸那裡我會溝通好的。”
“不,我說我們分手。”
葉柯懵了,“佳卉,發生什麼事了?怎麼突然就說這些話呢?”
唐佳卉的心在顫抖,她撐着牆壁,沉住氣說:“沒事,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只不過是忽然想明白了,長痛不如短痛,既然沒有未來,現在又何必堅持,我要說的話就這些,掛了。”
“等等。”葉柯急了,扔下網球拍就朝門口奔去,“你現在在哪?我要見你。”
“我會離開上海。”她答非所問,敘述着表達着自己的意思。
葉柯邊走邊說:“你要去哪裡?我等你回來。”
“你別找我,也別等我,我會去一個你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永遠都不回來。”
“你……”葉柯吼着說,“你在哪裡,我要見你!”
“不用了,再見。”
葉柯大喊着“喂喂”,可聽筒裡卻傳來了“嘟嘟”的聲音。然後,葉柯發了瘋似的找她,家裡,學校,甚至她的親戚家,都沒有她的身影。他想一定是葉明找佳卉說了什麼,他回家跟葉明吵架,他夜不歸宿,他離家出走。
誰知,幾天之後竟然傳來佳卉休學的消息,最後的最後,他們連分手都沒能見一面。
今天,差不多的夜晚,莫以洋在回想,唐佳卉在回想,葉柯也在回想,那一段黑色的記憶,是他們三個永遠都無法抹去的陰影,有鮮血,有隱瞞,有傷痛,還有無盡的未知……
小冬乖乖地坐在副駕駛,葉柯沉默的時候表情十分嚴肅,她不敢吵他,轉頭看着他的側臉,他皺着眉頭,皺得很深。她不禁想,葉柯是在緬懷陳教授,還是在……想念唐佳卉?
有很多事情,她沒有經歷過,所以不懂,但是她也是女人,女人天生就有第六感,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從唐佳卉出現之後葉柯的異樣和反常。
她知道自己對葉柯不止一點點的喜歡,所以現在纔會這麼彷徨無助,心裡有說不上來的難過。
“老公。”她輕聲叫喚一聲,“回去泡個熱水澡好不好?”
葉柯沒答,依然專注地看着前方。
“老公?”
“嗯?”葉柯一臉恍然的神情,“你剛纔說什麼?”
小冬抿了一下嘴脣,又說:“我問你要不要回家泡個澡,放鬆一下。”
“不用這麼麻煩了,隨便洗洗就行。”
“哦……”
小冬不再說話了,自找沒趣啊,車裡一直很安靜,安靜到令人慌張。
陳教授執教二十多年,已是桃李滿天下,天各一方的學子一聽說陳教授的死訊,有的匆匆撇下手頭的工作趕來送老師最後一程,有的實在無法趕過來就送花圈送問候。
告別式辦得既莊嚴又肅穆,來的人有很多,一批緊跟着一批。
因爲陳教授的離開,許多遠道而來的同學都聚到了一起,送走陳教授之後,大家就聚到一起開了同學會。
悲傷有時,歡樂有時,包廂裡,大家一改告別式上的悲痛心情,都變得活躍起來,彷彿回到了畢業那一年。
唐佳卉只念了兩年就休學走了,所以大家見到她都非常的意外。
“佳卉,你這些年都去了哪裡?怎麼一點音訊都沒有啊?”
“去了好些地方,世界各地到處遊歷,最後在英國呆了四年。”
“真令人羨慕,你可真瀟灑。”
唐佳卉笑而不語,這在旁人看來瀟灑的事情,於她而言卻是無奈中的無奈,這些年在外面的艱辛,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葉柯在旁邊靜靜地聽着,偶爾有同學過來攀談,他就敷衍地喝一杯聊幾句。
忽然有同學說:“誒,我記得那時候你跟葉柯關係不一般吧?現在還有沒有戲?”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唐佳卉一臉的尷尬,大家都不知道葉柯已婚的事情,而葉柯也不站出來說明。
葉柯端着酒杯,笑着說:“小梅,你跟大斌什麼時候結婚啊?咱們可是一直等着喝喜酒呢,這麼多年了,也不見你們有動靜。”
莫以洋在旁邊幫腔,“是啊,大斌,過來,趁這個機會求婚算了。”
大夥兒開始起鬨,唐佳卉稍稍鬆了一口氣,心裡直感嘆,同學聚會不是這麼好應付的啊!
喝得有些多了,葉柯不知何時坐到了唐佳卉的身邊,有幾個活躍的老同學搶着麥克風在互相飆歌,唱不上唱破音也要飆上去,惹得全場捧腹大笑。
“佳卉,小梅和大斌的地下戀是畢業聚餐那次曝光的,他們真會保密啊,大一那年就在一起了,畢業那天才浮出水面。”
“是麼,呵呵,他們都是謹慎的人,羨慕這樣的感情,快十年了吧,真好。”
“十年就羨慕了?那他們可得羨慕我們啊,我們多少年了?”葉柯掰着手指,“初中兩年、高中三年、大學兩年,之後又是七年,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了。”他像小孩一樣舉着雙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唐佳卉笑了,“胡扯,我們只是認識這麼多年而已,真正交往只有兩年。”
“唉,是啊,我當年追你追得這麼辛苦,也不過纔在一起了兩年……”
“你那是胡攪蠻纏,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麼,像影子一樣跟着我,每個禮拜放學都會見到你,我都不敢出校門。”
“是麼?女生都口是心非,你討厭我,就是因爲你喜歡我,我知道的。”
“臭美。”唐佳卉笑笑,無力解釋,太多年了,那一段單純美好的中學時期,是她最寶貝的。
莫以洋坐在一旁,喝着酒觀察着他們,他絕對沒有懷疑,這兩個人的眼裡分明都是愛意,七年的時間並沒有改變什麼,只是讓他們之間多了濃濃的思念,而這份思念之情,反而讓他們更加愛着對方。
他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小冬哭紅眼睛的畫面,唉,他可憐又可愛的學生啊,怎麼就掉進了葉柯這隻大狼的嘴裡呢,他這個當老師的不忍心啊。
唐天放在葉家大宅旁邊徘徊不前,他已經記不清自己這是第幾次來到這裡了,他躲在昏暗的轉角,圍牆裡面有一棵大大的楊柳樹,樹影正好可以把他的身子給遮住。
他抽着煙,仰着頭看向裡面,他知道,那個二樓亮着燈的房間就是葉雨的房間,他一直渴望着葉雨能夠走到陽臺上來,好讓他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聽說葉雨半夜又發高燒了,也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麼樣。
相愛卻不能相守,這中滋味實在太難受了,若不是葉明這個老傢伙,一切都可以很完美。
葉明到底爲什麼要反對,就因爲他家窮嗎?唐天放一點都不甘心,若因爲窮的關係,七年前他們姐弟是很窮,但是現在,他們憑自己的能力豐衣足食,早就不窮了,可葉明還是一樣的反對。
在他的童年印象中,他也坐過高級轎車,他也住過高級洋樓,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跟姐姐就住在了孤兒院,那時候的他還太小,記憶也都是模糊的。
如果葉明不反對,那該多好,姐姐可以跟葉柯,他也可以跟葉雨……
想着想着,唐天放失聲笑了出來,他自嘲着:“老傢伙就是看不上你,你有什麼辦法啊!”
一扔菸蒂,他轉身想上車,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葉家大門口,他留神看了一下。只見司機打開後座的車門,溫美若和葉雨就走了出來,溫美若拉着葉雨,勸着:“小雨,趙雲風是趙氏企業的獨子,趙伯伯也是你爸多年的至交,你們小時候還一起玩呢。”
唐天放一聽,心裡抽痛了一下,可他無能爲力,只能默默地站在樹蔭底下。
葉雨:“媽,如果早知道你們是爲我安排相親,我就不去了。”
葉明從副駕駛下了車,他瞪着眼訓道:“跟老朋友見見面吃個飯,這哪是相親,小雨啊,趙雲風有什麼不好,我看比那個姓唐的好上百倍。”
溫美若斜了丈夫一眼,老頭子真是腦殘了,還提唐天放幹什麼,她拉着葉雨,笑着說:“小雨,趙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家族,但趙伯伯可是白手起家的,雲風不是那種好吃懶做的富二代,他小時候也吃過苦,他品性好,脾氣好,又上進,你在上海也沒什麼朋友,多交個朋友也好,這知根知底的,比什麼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