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響起一片猛烈的吸氣聲,剛剛替孫女詢問新產品打折的男巫直接從椅子上滑到地上,他罵罵咧咧地站起來,但沒有人顧及他,房間裡像是菜市場一樣,就連瑪奇班教授都吃驚地看着鄧布利多。
“你確定他真的回來了?鄧布利多,我的意思是……真的回來?”阿米莉亞·博恩斯單片眼鏡下的面孔嚴肅地說。
鄧布利多微微搖頭,博恩斯女士僵硬的身體鬆弛下來,兩條濃眉重新回到恰當的位置。
“這麼說,我們還有時間準備。”她大大鬆了一口氣。
“前提是我們不能視而不見,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
“夠了,鄧布利多!”福吉大聲喊道,他的臉漲成了紫紅色,唾沫星子飛濺,但他好像完全沒有發現,“不要再宣揚恐怖氣氛了!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真的回來……或是有回來的跡象!”
“證據已經擺在你的鼻子底下了,福吉,你只需要低下頭冷靜地審視幾秒鐘。”鄧布利多說。
“在哪裡?”
“巴蒂·克勞奇——”
“啊哈!我就知道你要說這個!”福吉粗暴地扯了扯領口,他的臉和脖子都因爲憤怒而變色了,他站起來,手裡的圓頂高帽被他捏癟了,他激動地揮舞着手臂。“先生們,女士們,讓我來說說這所謂的證據,你們會知道有多麼可笑——”
威森加摩的成員們瞪着眼睛,看着福吉在會議室裡走來走去,高聲說話。
“巴蒂·克勞奇!我本來不想說,涉及一樁醜聞,但是——前國際魔法交流合作司的司長,在十二年前犯下了嚴重的瀆職罪,把他那該死的食死徒兒子從監獄裡撈了出來,瞞過了所有人!巴蒂·克勞奇使用複方湯劑把他妻子和兒子做了調換,攝魂怪沒能發現……我承認阿茲卡班存在漏洞,我們正考慮加一道防賊瀑布,用來洗去所有魔咒和複方湯劑的效果——”
福吉突然停下來。一隻手死死抓着他的圓頂帽,一隻手搭在椅子上,大聲說道:“想想看,他的行爲有多瘋狂,在十幾年前就犯下了謀殺罪,他是如此的……邪惡!比那些食死徒好不了多少。”
“康奈利,”阿米莉亞皺着眉毛,“巴蒂確實做了錯事,但據他的證詞,他妻子當時已經生命垂危,巴蒂耐不住妻子最後的懇求——”
“不止如此!”福吉打斷了她的話,“巴蒂·克勞奇犯下的罪行不止這一件,他還親手逼瘋了自己的兒子!”
會議室裡靜悄悄的,只有福吉本人沉重的喘息聲,他像是一名危險的角鬥士,他們也不是在魔法部的房間裡,而是古代的角鬥場,福吉正時刻準備和任何一個敢於冒頭的人戰鬥。
他迎來了命中的對手,鄧布利多雙手交叉放在桌上,饒有興趣地看着福吉,輕聲說:“奇特的觀點!福吉,我對你腦子裡的想法越來越感興趣了,我洗耳恭聽。”
福吉似乎被鄧布利多平靜的表情氣壞了,接下來他的聲音更大了,像是用了擴音咒。
“我也有證據,鄧布利多,如果你選擇相信巴蒂·克勞奇的話,就要相信他的全部。是不是這樣?”福吉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他爲這一天做了不少準備,此刻說起話來十分順暢。
他的小眼睛盯着鄧布利多,鄧布利多毫不避諱地和他對視。鄧布利多的身體似乎散發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福吉主動把視線移開了。
“奪魂咒……沒錯,各位,你們想過巴蒂·克勞奇是怎麼控制他的兒子嗎?爲了不暴露罪行,繼續在魔法部往上爬,他親手施加了奪魂咒,把小克勞奇拘束在隱形衣下,整整十二年!”
“他罪有應得,那個小食死徒!”瑪奇班教授高聲說,“他參與折磨了隆巴頓夫婦,簡直罪大惡極——要不是菲利克斯,”她快速地看了旁邊一眼,“那對可憐的夫妻還在聖芒戈渾渾噩噩地活着。”
“我知道。”福吉不耐煩地說,“我向你保證,我一點不同情那個食死徒,我叔叔就是死於戰爭,我和你一樣痛恨他們!我只是想告訴你們,巴蒂·克勞奇已經瘋了,早就瘋了,他和你們想象的不一樣。一個連續使用十二年不可饒恕咒的人,他的內心會變成什麼樣子?嗯?”
菲利克斯驚奇地看了一眼福吉,他竟然能想到這個突破口,至於效果,看看那些大爲震驚的巫師就清楚了——巴蒂·克勞奇的名聲徹底完了,今後不會有任何人同情他。
不過聯想到鄧布利多昨天找到他,他就知道鄧布利多同樣做好了準備。
“所以你問我發生了什麼?這是一個悲劇,”福吉表情沉重地說,“父親以權謀私,併爲了自己的權利用奪魂咒控制了親兒子,終於,他的兒子在咒語的作用下瘋了,瘋得足夠徹底,他幻想自己的腦子裡有另外一個聲音,幻想神秘人還沒死,但不管怎麼說,他擺脫了咒語的控制,相反,他控制了他的父親!”
“咒語搞亂了小克勞奇的腦子,這半年時間,他假裝自己接受了神秘人的指揮,假裝自己還在爲神秘人服務,潛入霍格沃茨,折磨自己的父親,這一切都是他臆想出來的。”
菲利克斯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對福吉的性格有了全新的認識,福吉的頑抗和固執令他大開眼界。福吉的策略也很有說服力,先是揭露克勞奇的罪行,把克勞奇變成一個事實上的危險的罪犯,併爲小克勞奇行爲的合理性找到了依據,儘管還有不少破綻,但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故事,如果猜得沒錯,福吉接下來會毀掉克勞奇的一切證言——
“巴蒂·克勞奇瘋了!”福吉大聲說,“他再次出現時遭受了嚴重的折磨,精神上的和肉體上的!”他看向阿米莉亞·博恩斯,“你清楚這一點,對吧?”
“巴蒂·克勞奇確實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但是——”博恩斯女士謹慎地開口。
“聖芒戈的人也確認了他的情況!”福吉立刻望向多蘿西婭·波漢姆,“你們的那個……那個治療師,他親口承認巴蒂·克勞奇中了嚴重的混淆咒和記憶篡改!”
波漢姆女士慢慢點頭。威森加摩的不少成員被說服了,臉上露出唏噓的表情。
“這就是事情的真相!”福吉揮舞着自己的帽子,“沒有神秘人!也沒有戰爭!”他把帽子扣在自己的頭上,臉上露出微笑,看着鄧布利多。
鄧布利多也微笑着,他甚至拍了幾下巴掌,“福吉,你的故事都是建立在想象上的……”
“這麼說,你有證據?”福吉迫不及待地問。
鄧布利多平靜地說:“如果你期待的證據是親眼看到伏地魔站在你面前,”福吉聽到這個名字時忍不住瑟縮着,鄧布利多繼續說:“那我確實沒有,但我很樂意分享一些事實,和我本人基於這些事實的推測。”
“所以你也準備編故事嗎,鄧布利多?我很忙,沒興趣聽這些——”
“恐怕不行。”鄧布利多說。
“什麼——不行?”福吉倒吸一口氣,似乎鄧布利多不是在說話,而是拿出了魔杖威脅他。
“福吉,請見諒,我是威森加摩的首席法師,儘管你是魔法部長,但按照程序,你也只是威森加摩的一員,必須要聽我把話說完。”鄧布利多說道,福吉瞪着眼睛,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
菲利克斯靜靜坐在椅子上思考着,如果說鄧布利多打算把關於伏地魔的秘密全盤托出,他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他更傾向於鄧布利多打算做出提醒,問題是,說到什麼程度。
“從哪來說起呢?”鄧布利多輕聲說,“十四年前的那個夜晚,伏地魔在一個叛徒的幫助下,走進了波特夫婦的安全屋,殺死了波特夫婦,卻在還是嬰兒的哈利·波特面前失手,他的索命咒彈到了自己身上,從此失去了力量——”
“他死了。”福吉生硬地說。
“屍體呢?”鄧布利多反問。
“沒有人在乎這點,鄧布利多!”福吉不耐煩地說,“他死了!可能化成了灰,或是被人把屍體拿走了。”
“這只是一個美好的希望,”鄧布利多搖搖頭說,“我當時就意識到存在這個可能,伏地魔依然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殘存着,苟且偷生……但是人們太渴望聽到一個好消息了,太渴望恢復秩序,擁抱和平了。”
“證據呢,鄧布利多?證據呢?”福吉說。
“你爲什麼不能聽他把話說完?”瑪奇班教授高聲說,“他在你說話時可沒有這麼無禮!”
福吉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情願地嘟囔一句,“好吧,我倒是想聽聽……有什麼證據……”
“謝謝,格絲爾達,”鄧布利多微笑着朝瑪奇班教授表示感謝,他繼續道:“我沒有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也許正如福吉所說,他真的化成了灰,死了。儘管按我對他的瞭解,這種可能性很低。”
“證據之一是盤踞在霍格沃茨頭頂的詛咒——黑魔法防禦課,在伏地魔死亡的第二年,依然發揮着作用,我的心裡更加不安,我主動蒐集他還活着的證據,留意不同尋常的見聞和傳說……”
“花了幾年時間,我終於在一份麻瓜報紙上發現了疑點。”鄧布利多說,“沒錯,我在那幾年養成了看麻瓜報紙的習慣,現在還保留着,我尤其喜歡上面的數獨遊戲,據麻瓜們說可以預防老年癡呆。”
福吉表情呆滯地看着他,似乎已經有了老年病的徵兆。
“言歸正傳,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一支探險隊的消息,他們聽說了阿爾巴尼亞森林的恐怖傳說,一些小動物和家畜會毫無徵兆地死亡,死之前的行爲十分反常,一個八歲小男孩信誓旦旦地說他看到了一條蛇在讀報紙,那份報紙上的照片還會動。”
“我們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鄧布利多看着衆人說。
人羣中,提貝盧斯·奧格登不滿地說:“是哪個傻瓜巫師看完報紙後隨手亂丟?”
“這不能說明什麼……”福吉嘴硬地說。“可能是別國的一個阿尼瑪格斯,他恰好是一條蛇。”
“我檢查過,它們被附身了。”鄧布利多說。
“什——什麼?”
“被附身,”鄧布利多重複道,“這並不能說明什麼,也許是某個惡靈作祟,但同樣的,我需要提醒諸位,也可能是某個失去了力量的人,我繼續在森林裡調查……找到了一個大坑,坑裡滿是動物的屍骸,以老鼠和蛇類居多,當然,蛇的數量最多。我嘗試解開這個秘密,並一度以爲自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破敗不堪,變成了幽魂,在我面前一閃而過,但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
“你是說那個東西……他在躲着你?”阿米莉亞·博恩斯嚴肅地問。
“我認爲是這樣,”鄧布利多微微頷首,“我勸說離得近的幾戶人家搬離了那裡,並拜託當地巫師酒館的老闆留意幽魂的動向,如此過了十幾年。我獲得了更多的信息,內心的猜測更堅定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那個人,他爲什麼不出來,而是躲在阿爾巴尼亞森林裡遊蕩了十幾年?”阿米莉亞·博恩斯問道。
“沒錯!我也想知道這點——”
“恐怕我只能給出一些猜測了,”鄧布利多說。
“您的猜測很有參考價值。”博恩斯女士說,會議室裡的一些巫師點頭表示同意,另一些則不斷搖頭。
“我認爲——在我作出推測前,我需要提醒你們,伏地魔已經失去了力量,他前所未有地虛弱,甚至比幽靈能做到的更加有限,”鄧布利多說,“他的一個缺陷是,無法長時間壓制那些激烈反抗他的念頭,所以他更傾向於附身頭腦簡單的動物,尤其是蛇類。他對蛇有着特別的影響力。”
“蛇佬腔。”博恩斯女士陰沉着臉說。
“沒錯,或許在他失去力量的頭幾年,他還奢望有食死徒找到他,幫助他重新獲得力量……但他失望了,用恐懼維持統治,失敗後註定一無所有,”鄧布利多輕聲說,“當然,少數幾個忠誠於他的人被關進了阿茲卡班。”
“小巴蒂·克勞奇,萊斯特蘭奇們!”博恩斯女士說。
菲利克斯心中一動,他又一次被觸動了,第一次是在和納威對話的時候,他想到了阿茲卡班和攝魂怪,結果並沒有意識到問題,但是他忽略了一個關鍵,阿茲卡班是一座監獄,裡面有着各種各樣的罪犯。
他靠在椅背上,擡頭望着天花板,努力思索。鄧布利多的聲音變成了背景音,爲他提供靈感——
“差不多四年前,伏地魔附在了霍格沃茨一名教授身上,潛入學校,想要得到藏在裡面的魔法石……最後哈利·波特和他的朋友阻止了奇洛……魔法石也被銷燬了。”
“一年多前,被認爲死亡的戰爭英雄小矮星彼得再次出現,他和一名食死徒——後來被證明是小克勞奇,奉命潛入學校,但還沒來及發動陰謀,就被哈利·波特和他的朋友發現,戰鬥爆發在禁林邊緣,幸虧有當時被污衊爲伏地魔忠僕的小天狼星·布萊克和兩位學校教授及時救援,他們才倖免於難……”
“遺憾的是,這些人差點死在失控的攝魂怪手裡。”鄧布利多嚴厲地說,福吉眼神畏縮,烏姆裡奇更是把頭藏在文件後面。“小矮星彼得死在那晚,是攝魂怪的吻……臨死前,他突然悔悟,承認自己就是當初背叛波特夫婦的內奸,他還說了一句話。”
會議室裡靜悄悄的,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鄧布利多。
鄧布利多輕聲複述:“他說:他要回來了,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人要回來了,我做了錯事,原諒我——”
“什麼!”博恩斯女士吸了一口氣,她不敢置信地瞪着福吉,“沒人和我說過這件事!你下了封口令?”
福吉支吾着,不停擦汗,最後他乾脆嚷嚷起來,“你要我怎麼做?憑藉一句不知所謂的話就全面戒嚴?讓這些年我們苦心打造的和平毀於一旦?”
“和平不是僞裝出來的。”菲利克斯微笑着說,他終於想清楚了。
阿茲卡班,黑巫師,食死徒……伏地魔,復活……還要加上鄧布利多。
這一切拼湊出了一個猜測,如果鄧布利多曾多次給予伏地魔致命的創傷,如果伏地魔曾極度虛弱、不得不借助其他人的幫助,他能選擇的餘地就極爲有限了。
這個人必須是食死徒,狂熱地忠誠於伏地魔、認同他的理念,只有這樣才能獲得伏地魔有限的信任,並獲得幫“偉大的黑魔王”處理傷勢、甚至舉行復活儀式的殊榮。
這樣的人如果在戰後逍遙法外,不可能十幾年沒有任何作爲,所以他必然被關在阿茲卡班。
那麼他會不會知道更多東西,比如——魂器?
當然,當然,伏地魔極度自私,不可能容忍魂器的秘密被人知道,哪怕是能爲他獻出生命的忠僕。他可能使用了某種咒語保守秘密,遺忘咒或混淆咒都能達到目的……
福吉瞪着菲利克斯,臉上的表情依然固執。
“到了今年,預兆更明顯了,”鄧布利多說,“發生了幾起失蹤案,伯莎·喬金斯在伏地魔最後的藏身之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失蹤的是個麻瓜。他的名字叫弗蘭克·布萊斯,住在伏地魔的父親出生的村子裡。我從報紙上讀到的,還記得嗎?我看麻瓜報紙……還有克勞奇,如果不是被救了,可能又是一起失蹤案。”
“鄧布利多,你說的這幾件事也是猜測,也許只是巧合!”
“我有一個證人。”鄧布利多沉聲說。
福吉飛快地看向他,速度之快差點把脖子扭傷,其他人也將目光望向鄧布利多,福吉嘟囔着說:“你不會想說是巴蒂·克勞奇吧,他的證詞不可信——”
“那他的家養小精靈呢?”鄧布利多彬彬有禮地問,同時揮動魔杖,閃閃和多比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辦公室裡。
閃閃的表情還有些茫然,但多比對這種場合足夠適應,他拉了拉閃閃的手,兩人深深鞠了一躬,尖聲說:“各位巫師先生,你們好。”
所有人瞪着他們——不是因爲鄧布利多的魔法,而是他們兩個都穿着精緻的小衣服。這意味着什麼,他們再清楚不過了:
這是兩個自由的小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