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失玉(上)
九月中旬的天氣,在臨近北方的信陽來說,正是秋風送爽的季節。通往昌寧的官道上,正不疾不徐地駛過一行車馬。
打頭的一輛烏篷馬車,裡頭坐的便是宋家管事宋虎,迎面吹來的秋風冷暖適宜,令他舒服得半閉了眼睛,想着此行如此順利,回府之後必有重賞,心裡就不由得更加愜意。
就算宋氏這樣一個成日關在屋裡身子虛弱的女人,也覺得隨着車簾的晃悠鑽入車內的微風十分舒適宜人,不知不覺就將心中焦躁沖淡了幾分。
蘇玉妍自然就更不必說了。來到信陽這三年,雖說不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也鮮少外出交際,像這樣坐在馬車內馳騁,那無疑是一種奢望。雖然此去昌寧前途未卜,不過她素來樂觀,凡事總想着好的一面——天無絕人之路,就算前面已沒有路,她也要自己走出一條羊腸小道來!
她輕輕將藍布車簾撩起一角,眯着眼向外打量。晌午的太陽雖然耀眼,照在人臉上卻暖洋洋的,並沒有灼熱之感,官道兩旁各有一排蔥鬱的楊木,隨着馬車前行而徐徐往後倒去。
此次隨行的,有江媽媽並春榮春華等不下十數幾人,除了蘇玉妍母女與豐姨娘母子各同乘一輛,其餘每四人共乘一車,加上宋家派來的三輛馬車並一輛裝滿信陽土產的貨車,統共有八輛之多,所以這一路行來,浩浩蕩蕩的頗是引人注目。
因官道平坦,路上行人不多,一路又暢通無阻,至日幕時分,車隊便到了信陽邊境。
宋氏就命車隊停下投宿,宋虎便着人下車安排。
不過兩刻鐘的工夫,宋虎就安排好客棧,直接把馬車趕到客棧後院,親自接宋氏等人入內,又吩咐店夥計餵馬不提。
那宋虎雖出身行伍,卻是個外表粗獷內心細緻的漢子,將宋氏並蘇玉妍她們安排在樓上雅座,自己與隨從們就在樓下大堂吃飯。
店夥計把蘇玉妍一行領上二樓,一時飯罷,店夥計便將衆人女眷引入客棧房間歇息。宋氏終是久病之人,雖然這大半日車路還算平穩,她也覺得全身疲乏,因此吃過晚飯之後,便早早歇息了。
蘇玉妍想着路途遙遠,雖然並不覺累,也還是聽從宋氏的吩咐上了牀,歇在宋氏腳邊。
宋虎身負着護送宋氏母女安全上京的重責,自不敢輕忽,再三囑咐隨行的護院們晚上務必警醒,又安排了四人一班輪流守夜,這才放心去睡了。
睡到半夜,蘇玉妍忽被一陣喧鬧從夢中驚醒,惶然睜眼,就見窗外紅彤彤一片,她頓時一個激靈跳下牀來,赤腳奔到窗邊,便見東北方向火光沖天,隱隱約約有人頭攢動,她奔回牀邊,一把伸手拽住宋氏,疾聲叫道,“娘,娘!”
宋氏已然驚醒,黑暗中看不清女兒的表情,卻能依稀看到窗外那一片異樣的紅色,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着火了?”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地抓起外裳穿上。
幾乎就在同時,門外響起了一個沙啞的男聲,“夫人,大小姐,可醒來了?”
蘇玉妍聽出是宋虎的聲音,忙道,“宋管事,發生了什麼事?”
“是馬房着了火,燒了些草料,並不打緊,我已着人滅火去了,應無大礙。”宋虎揚聲道,“還請夫人小姐寬心。”
沒事就好。蘇玉妍不禁鬆了口氣,隨即應聲道,“有勞宋管事了。”
宋虎遂客氣了幾句,便大步去了。
蘇玉妍與宋氏在窗前看着大火漸呈熄滅之勢,復又上了牀歇息,這次卻不敢當真睡着,只靠在牀上小聲說話。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女眷們仍在安排在樓上吃飯。
樓上卻有兩位女客更早,竟已經吃完的樣子,看到一行女人們上來,即起身離席。
蘇玉妍便扶着宋氏站在樓梯外間避讓。
兩位女客與蘇玉妍擦身而過,翩然而去。
其中一個,經過蘇玉妍身邊時,一陣香風襲來,不禁令她微微側目,這一側目不要緊,竟然發現自己只及這女人肩頭,不覺暗暗嘆道——這麼高大的女子,要怎樣高大男人才堪與其匹配啊!
少時,店夥計送上飯菜。
因昨夜虛驚了一場,宋氏只略略動了動筷子便說飽了,豐姨娘等幾個都是面色憔悴,想是睡得不安的緣故,自然也沒什麼胃口,匆匆吃了幾口便放了筷子。蘇玉妍也只吃了個半飽。
衆人吃過早飯,便又啓程。
蘇玉修因是男子,雖未成年,卻也不便與女眷們歇在一起,昨夜自是睡在宋虎那邊,想是參加了救火行動,臉上盡是興奮之色,見蘇玉妍的眸光向他睃來,便趁着衆人解手方便的機會,跟她說起了昨夜救火的情形,說到激動處,竟手舞足蹈得像個小孩。
蘇玉妍聽着,也覺驚險,問起失火原因,說是掌櫃家裡那神智有些失常的老父點旱菸時落了火星在乾草上所致,她的目光落在已被燒成灰燼的馬棚處,想起昨夜情形,也不由得一陣後怕。
宋虎有條不紊地招呼着衆人相繼上車,自己騎馬殿後。
車隊駛出客棧,不到一個時辰,就過了信陽,到了咸寧。
蘇玉妍撩起車簾,清晨的微風撲面而來,但見晨光初現,路上還有薄薄的霧藹,一眼望去,由遠及近的綠水山林田園村莊籠罩在透明的霧藹中,竟恍如世外桃源般寧靜安詳。
她不由得驚歎,“娘,您看……”
宋氏也微笑讚許。
這一路點點評評,倒也不覺寂寞。
蘇玉妍正說得盡興,忽聽宋氏“咦”了一聲,“妍兒,今日怎麼沒有佩戴白玉蓮花?”白玉蓮花是宋氏去歲送給蘇玉妍的生辰之禮,是一塊上好的蓮花形狀的羊脂白玉,上頭的一對並蒂蓮花並非人工雕琢,而是天然生成,可謂是一件難得的珍品。
蘇玉妍雖說不愛裝飾,卻也極喜愛這用作佩戴裝飾之用的並蒂蓮,聽宋氏一問,便笑道,“女兒可以不戴頭面,這蓮花,卻是必隨身佩戴的……”一邊說,一邊隨手去摸系在腰間的採絛。一摸之下,不由得大驚失色——彩絛仍在,並蒂蓮卻已杳然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