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暗涌(下)
那宮女應聲去了。宋青梅便轉向衆人,笑道,“我婆母腸胃不好,吃的東西多是我親自經手的,今天早起時就褒了燕窩粥讓她午時吃,倒不用擔心她了……”聽她言下之意,似乎有意透露出她對婆母左賢妃的孝順。
樑惠君與趙寧自知她的爲人,知她所言非虛。蘇玉妍與趙容雖不清楚此中內情,但也還是露出讚許的笑容向她道,“王妃待賢太妃一向有如親母,宮中人人都是稱道的……”
聽得宋青梅滿意地一笑,就勢謙遜了幾句。
樑惠君便吩咐岫煙傳膳。
因是招待貴客,午膳自是十分豐盛。衆人謹遵“食不言寢不語”的古訓,吃得十分專心。一時飯罷,宮人們服侍她們洗手漱口已畢,就聽岫煙說許家老太太來了。
樑惠君大喜,當即站起身來,“快快有請。”一邊說一邊迎出宮門。按理說,許家老太太不過是個二品誥命夫人,是不用她親自相迎的,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迎了出去。
樑惠君親自出門迎接許太夫人,宋青梅看在眼裡,自是計上心來。以她看來,樑惠君屈尊絳貴親自迎接一個二品誥命夫人,本就於理不合,但眼下若是爲着忻姐兒的病情,那就有情可原了。只不過,許太夫人這麼急匆匆地進宮來,難道僅僅只是爲了忻姐兒的病?還是有什麼其他不爲人知的秘辛?
宋青梅之所以會心生懷疑,也是因爲今天蘇玉妍與趙容一併進宮,而且連趙寧也來了。來得這麼齊整,會不會是因爲趙宥真的病得很嚴重了?
她心念急轉之間,樑惠君已經大步走到宮門,迎面看到許太夫人在岫煙的攙扶下緩步過來。當即疾走兩步,笑道,“老太太,可把您給盼來了!”
許太夫人見了樑惠君,立時穩住身形,把手中的柺杖遞給岫煙。便欲屈膝行禮。
樑惠君跨前一步,就勢扶住她,笑道,“論輩分,您是趙容的祖母,也就是我的祖母,快別行這樣的大禮了……”
許太夫人的膝蓋纔剛剛彎下去就被扶了起來,也算是是行了半禮,便也沒有客套,直起腰來。恭敬地說道,“皇后娘娘是一國之母,便是老婆子年歲長些,也應當以國禮相見。”
樑惠君就上前挽起了她的胳膊,笑道,“都是一家人。老太君就不必客套了……今天特意請您過來,是有事相求,原當我給您行禮纔是。”一邊說,一邊挽着她往宮裡走。
趙容就在一旁解釋道,“我纔來就聽說忻姐兒病得厲害,想着您早前時常給梓川用些小方子,便隨口說了一句,不想大嫂她便起了意,非要派人去府裡接了您老人家來……”
許老太太聽說忻姐兒病了,臉色頓時變得沉凝起來。“……病得嚴重麼?可讓太醫請了脈?太醫怎麼說?”
樑惠君便把先前對趙容說的那番話說了,末了又道,“還請您老人家爲她看一看……”
宮裡太醫衆多,自然會對忻姐兒全力救治,但放着這些老太醫不理。偏偏特意去請了一個傳說中的杏林高手,讓宋青梅心裡的疑慮又深了一分,但卻又瞧不出什麼她們之間有什麼端倪,心裡一急,便生出幾分浮躁來,眼見樑惠君把許太夫人往忻姐兒屋裡領,便又沉住氣,不動聲色地跟在衆人身後。
進了忻姐兒的屋,卻見忻姐兒正睡得沉。便是睡得沉,那臉上仍是顯出異於平常的蒼白來,一看就知是生了病的模樣。
宋青梅見忻姐兒與平日裡一樣,倒是定下心來。
許太夫人上前瞧了忻姐兒一眼,便在她榻前坐下爲她問脈。
蘇玉妍雖不通醫理,但見了忻姐兒那異常蒼白的面色,不由得心裡一沉——難道忻姐兒真的病勢沉重?
滿屋的人都定定地望着許太夫人握在忻姐兒腕間的兩根手指,屋裡靜悄悄的,只聞呼吸之聲。
良久,許太夫人才徐徐說道,“忻姐兒這樣,是不是已經拖了近十天了?”
此言一出,不由得讓原本有些輕視她的宋青梅吃了一驚。忻姐兒病了多久,她最清楚不過,前前後後,不多不少正好十天。這個老太太看起來貌不驚人,難道過人神技?
見樑惠君連連點頭,蘇玉妍的眸光就飛快地從她和許太夫人面上掃過。若不是事先串好說詞,那就是許太夫人真有如此精湛的醫術了。
趙容卻是對她家老太君的醫術信得過的,見衆人這般怔仲的模樣,心知許太夫人說對了,想到太醫院這麼多的太醫,雖說其中也會有庸醫,但裡頭怎麼着也會有醫術精湛的人,難道對忻姐兒的病都束手無策麼?倘若如此,豈不是說明忻姐兒的病真的嚴重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許太夫人到底年長,自是沒有流露出異樣,又道,“皇后娘娘既然專程派人把我老身接進宮來給忻姐兒看病,那老身自是義不容辭……且不說能不能治癒忻姐兒,老身總歸還是要盡力試一試纔好。”
見了她這般從容鎮定的模樣,樑惠君便露出鬆了口氣的模樣,“這是自然。”說罷便吩咐岫煙把之前太醫開過的方子拿給許太夫人過目。
許太夫人也不客氣,從岫煙手裡接過那幾張寫着藥方的宣紙,認真瀏覽了一遍,這才說道,“這其中,倒有一位與老身的診斷相差無幾的。只不過,這用藥的分量偏低了,依老身看來,不如就把這張方子的藥量加重五分熬製一天一夜,再分三次餵給忻姐兒,相信會讓忻姐兒的病情有所緩解。”
聽她只說了“緩解”,宋青梅便有意問道,“這麼說,許太夫人您對忻姐兒的病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許太夫人眼瞼微擡,眸光淡淡地從宋青梅面上掃過,顯得不卑不亢,“惠王妃所言甚是……忻姐兒這病,老身之前從未見過,實沒有十足的把握。”
此言一出,屋裡頓時又沉寂下來了。
宋青梅眼見屋裡氣氛低落,便微微嘆了口氣。
雖然宋青梅沒有說什麼,但蘇玉妍還是從她那飛快垂下的眼瞼裡捕捉到了一絲什麼,也不知是欣喜,還是真的難過。
樑惠君聽了這話,臉色也是微微一沉,卻依舊轉頭吩咐岫煙,“且按許太夫人所說爲忻姐兒熬製湯藥。”
岫煙應聲出去吩咐宮人。
許太夫人這才從榻上起身,沉吟道,“老身想與開出這張方子的太醫見見面,看能不能合我們二人之力更正確更快速地判斷出忻姐兒的真正病因,再對症下藥。”
宋青梅聽了,忽又擡起頭來,飛快地掃過許太夫人的臉龐,眼角的餘光有意無意地瞟過樑惠君,最後才落在忻姐兒那蒼白如雪的臉龐上。
樑惠君立時便着人去請太醫。
蘇玉妍此時竟生出一絲錯覺來,如果不是先前樑惠君跟她說過那番話,她幾乎也相信忻姐兒原本就生了一場十分嚴重甚至危及生命的病,所以纔會讓樑惠君如此匆忙地請了許太夫人進宮爲她醫治。不過,樑惠君與許太夫人兩人愈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就越會讓宋青梅等一干居心叵測的人不會輕易產生懷疑。
一陣忙亂之後,樑惠君彷彿這才十分恭敬地請許太夫人入座,又讓岫煙上茶。許太夫人只微微推辭了一下,便應聲入從,接着便問忻姐兒病前和病後的種種診狀。
樑惠君便事無鉅細地一一說了。
宋青梅自打忻姐兒病後,幾乎天天都到乾坤宮走一遭,明裡幫着樑惠君照顧忻姐兒,暗裡卻是打探乾坤宮的情況。當然,她不懂醫理,自不是忻姐兒是真病還是假病,當然,以她的推測,是萬萬想不到樑惠君會在這件事作假。
就這樣,直到被宮女帶入乾坤宮的太醫到來,並與許太夫人獨居一室討論忻姐兒的病情,宋青梅都陪着蘇玉妍趙容等人守在一側。她是想着,蘇玉妍與趙容不走,她便也不走,且看她們當着自己的面能耍什麼花招。
樑惠君顯然未料到宋青梅竟會有如此耐力,眼見許太夫人與那位奉詔而來的太醫另居一室討論忻姐兒的病情去了,便有心跟蘇玉妍說幾句體己話,但宋青梅就坐在自己身側,所以,好幾次她都欲言又止。
蘇玉妍卻也瞧出她的心思,當下便笑道,“皇后娘娘也別太着急了,許太夫人既能看出忻姐兒這病的蹊蹺,必定會有救治的法子……”言下之意,卻是說許太夫人肯定有救趙宥的法子。
樑惠君與她對視一眼,旋即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當下便笑道,“你說得不錯,許太夫人是個見識不凡的,必定能救得忻姐兒脫險……”是啊,許太夫人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說不定真能救得趙宥性命,到時候,不僅忻姐兒不用這麼早就定親,所有的一切的擔心,都將煙消雲散了。
兩人雖然久未接觸,但往日的靈犀猶在,短短兩句話,便將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就連趙寧,也絲毫沒有聽出她們的弦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