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告狀

一看高天揚要張嘴,盛望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捂着嘴拖到教室外:“不許嚷嚷,叫出來你就完了。”

高天揚消化了差不多有一個世紀吧,點了點頭。

“那我鬆手了啊。”盛望低聲說完,擡頭朝教室裡的人彎眼笑笑,其他人不明就裡,只以爲他們在玩鬧。

高天揚又點了點頭。

盛望這才鬆手站直。

高天揚被嚇了一大跳又被悶了半天,看起來需要吸氧。他一臉虛弱地倚着走廊扶手,拎着領口給自己扇風,片刻後才憋出一句:“怎麼回事啊你們這是?”

盛望對自己的家庭狀況沒什麼避諱,有人問起來就是單親。但這不代表他願意把所有事情都說給別人聽,他也不確定江添願不願意。

這個年紀的人往往矜驕又敏感。盛望自詡是半個典型,至於江添?他覺得這位得double。

於是他思忖片刻,對高天揚說:“解釋起來有點複雜,你就當我倆在合租。具體的你去問江添。”

既然是發小,高天揚對江添家的情況應該多少有了解,不至於伸腳踩雷。

就見他半懂不懂地“噢”了一聲,沒去細究“合租”的意思,只追問道:“那你還說你跟添哥不熟?”

他回憶片刻,更覺得自己遭受了欺騙:“我天,所以你倆晚上住一屋,白天在那裝不認識?幹嘛呢?娛樂圈地下戀啊?”

“放屁。”盛望說:“他呆他房間,我呆我房間。你跟你鄰居關係親嗎?”

“親。”高天揚說,“我跟我爺爺奶奶住對門。”

“……”

盛望想把這胡攪蠻纏的貨扔到樓下去。

“你看你倆還有微信。”高天揚越說越委屈,:“我跟添哥認識十幾年了,微信還是前幾年才加上的,你們這才幾天。”

盛望“哦”了一聲。

兩秒後,大少爺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勁,對着高天揚的背就是一巴掌:“微信總共纔出來幾年?!”

高天揚趴在欄杆上笑死了,他搓了搓被打的地方說:“哎呦不行,我要告訴添哥去,你怎麼這麼好騙。”

這貨說着還真掏出了手機,盛望兩眼一翻,擡腳就走。

教室裡的人嘰嘰喳喳出來了,一羣人邊打邊鬧地往樓梯走,剛好跟衛生間出來的兩人匯合。

齊嘉豪剛洗完手,一看到盛望,甩水珠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那一瞬間的尷尬其實挺明顯的,但走廊燈光太暗,大家又推推搡搡在說笑,沒什麼人注意到。

下一秒,他便收拾了表情,彈了高天揚一臉水說:“不錯啊,騙了個學神來!”

其實盛望也就今天的英語一騎絕塵,之前週考數理化三門沒及格,說學神實在太浮誇。這位少爺自我認知非常到位,對正常誇獎照單全收,而這種過於浮誇的吹捧,就有點消化不良了。

他被誇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悄悄抖摟了兩下。又聽齊嘉豪對高天揚說:“就拐了這麼一個啊?還叫了哪些人,我添哥呢?”

盛望剛抖掉的雞皮疙瘩又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了。

還“我添哥”,高天揚都沒這麼掛嘴上。他心裡暗暗槽了一句,覺得齊嘉豪同學說話有點油膩。

高天揚說:“別你添哥了,你添哥向來不參與這種浪蕩的活動。”

“真不來?你一會再問問?”齊嘉豪說。

“再說吧。”高天揚道。

盛望覺得自己洞察力很強,三兩句話的功夫就把這羣人的關係親疏理明白了——比如高天揚和江添是真的關係好,齊嘉豪和江添就有點套近乎。

幾輛校車一走,教學區的人頓時空了一大半,但依然有幾個階梯教室燈火通明。

盛望跟着他們往北門走,期間回頭看了幾眼,問道:“晚自習不是到8點麼,那邊怎麼還有人在上課,高三的?”

“主要是高三的,也有高二高一的,少一點、”宋思銳伸手指了一圈,“那邊三個階梯教室是高三的,這邊這個是高二,最小的是這個是高一。這些都是住宿生,要比咱們多上一節晚自習。”

“現在是補課期間,咱們8點下課,他們9點。等到了正式開學,咱們9點半,他們10點半。”

附中在市區內,目前還沒搞封閉式教學,住宿生比其他學校少很多,反正校車來回也方便。

“珍惜吧,最後一年了。等到了高三,老師會挨個兒談心建議你住學校這邊。到時候大半會選擇住宿舍,還有一些就住在那邊。”

高天揚用下巴朝校門外的居民區指了指,“喏,那裡快成校外宿舍了,全是陪讀的和補習的。”

“那怎麼晚自習在階梯教室上?”盛望問。

“因爲每個班住宿舍的人數不一定嘛,有的多有的少。你像咱們班,目前還沒有住宿生,樓下B班,一共就四個人,晚自習怎麼上嘛。所以政教處那邊就下了規定,住宿生的那節晚自習全部去階梯教室,一個年級都在那兒,各科老師輪值給解答問題。”

盛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高天揚說:“不是,盛哥,我怎麼彷彿在你臉上看到了心動呢?你別告訴我你想住宿啊?”

別說,他真的有點想。

初三和高一兩年他都是住宿的。本來回老家住祖宅,他以爲盛明陽在家呆着的時間會多一點,才選擇了走讀。沒想到對方出差更勤了,只留了他和江鷗、江添在家六目相對。

如果住宿舍,那所有的尷尬、爲難和糾結都不復存在,輕鬆得多。

“要住宿的話,什麼時候申請?”盛望問。

“正式開學前吧,會有通知的。這個你問小鯉魚就行。”高天揚指了指身邊那個扎着馬尾的女生,“她班長,這種通知她都是第一個知道。”

班長叫李譽,像個男生名,實際是個名副其實的嬌俏小姑娘,考試成績雖然拼不過江添他們那幫變態,但勝在乖巧認真,不會氣老師。

天知道在A班找個真正乖巧的學生有多難,所以她成了班長。

“好啊,我接到通知提醒你。”李譽忍不住說:“我們都挺怕住宿的,肯定不如家裡方便,你真的想住啊?”

盛望隨口扯了個理由:“熱鬧啊。自己對着卷子發愁多無聊,要是周圍有百八十個人比你還愁,是不是就好點了?”

高天揚“嘶”了一聲:“好像有點道理。”

其他人頓時笑罵成一團,說他牆頭草易洗腦。唯有齊嘉豪說:“不一定熱鬧的,咱們班有特權。”

盛望看向他:“什麼特權?”

“徐大嘴說了,A班不用去階梯教室,可以留在自己班上自習。”齊嘉豪說,“可能比較信任咱們的自制力吧。”

他語氣壓得很平,聽起來就像隨口一提,又透着一絲藏不住的優越感。

李譽是個老實姑娘,一臉擔憂地說:“咱們班有自制力嗎?想想你們藏在桌肚裡的手機和psp,這是徐主任查得少,不然一抓一個準。”

在場所有人包括盛望在內,都默默把手機往兜裡塞了塞。

齊嘉豪又道:“查得少也因爲是A班嘛。”

高天揚說的那家燒烤店離得很進,就在北門的居民區。老闆買下臨街一樓的兩套房,打通了做大廳,門口擺了露天桌椅,張燈結綵挺熱鬧。

“都是小齊的同學是吧?”老闆是個年輕男人,五官長得挺端正的,收拾收拾能稱得上帥哥。但他穿着白色工裝背心和米色的大褲衩,拖着拖鞋還叼着煙,吊兒郎當的,帥字當場就沒了一半。

他在煙霧裡眯着眼,大手一揮說:“來捧場的都是朋友,小齊叫我一聲哥,那你們就都是我弟弟。”

三個女生表情抽了一下。

他又補充說:“和妹妹,主要我上來就叫你們妹妹顯得我很流氓,還是叫丫頭吧。”

“喏——給你們留了絕好的位置,今天酒水我請,隨便喝。菜單桌上有碼,掃一下就行。”老闆頷首比了個請,他可能想表現一下紳士,但背心和大褲衩拖累了他,“那個誰,小黑,給我這幫弟弟們和小丫頭先來點喝的和涼菜。”

他嘴裡含着煙,邊說邊噴着煙霧,像個人形香爐。盛望本來就生着病,被這香爐一薰,眯着眼扭頭悶咳了好一會兒。

“哎對不住。”老闆把煙拿下來,“我忙開業兩天沒睡了,靠它提神呢,不是故意薰你。”

他說着,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盛望片刻,咕噥說:“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啊,還挺眼熟的。”

“啊?”盛望認認真真看了他的臉,誠懇道:“對不起我臉盲。”

老闆哈哈笑起來,擺手說:“沒,我就這麼一說。你們去點菜吧。我這裡人多,怕顧不上,小齊,你招待着一點。”

齊嘉豪擡了一下手,說:“得嘞,沒問題哥!”

他轉頭招呼着同學說:“走走走,去坐。我跟你們說,我這哥哥可牛了,他叫趙曦。趙曦你們聽過吧?”

大夥兒搖搖頭。

“嘖,你們不看政教處樓裡那個榮譽牆麼?歷屆都有的那個。”齊嘉豪說,“裡頭就有他,06屆畢業的吧,拿過好多獎,高考也是市狀元。”

衆人一臉懵逼,聽齊嘉豪吹得就跟他自己狀元過似的。

“就這,狀元?”高天揚倒不是看不起,是確實太意外了。

“哎,你別看這個呀。”齊嘉豪說,“人之前在國外的,最近剛回國,工作應該談好了吧,反正肯定很牛逼。最近好像是休假,回來幫一個朋友搞了這個燒烤店,弄着玩兒的。”

“哦,所以他不是真的老闆啊?”高天揚說。

他們在桌邊坐下,旁邊有弄好的空調管和電扇,座位雖然露天,但既不悶熱也沒有蚊蟲靠近,還能感受感受夜裡熱鬧的氛圍,確實是絕佳好位置。

齊嘉豪跟趙曦並沒有真的熟到那份上,具體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衆人便沒再多問,只不斷地感嘆趙曦多厲害。

這個年紀的嫉妒和崇拜都來得很簡單,前者是成績好,後者則是成績太好。

沒多會兒,一個叫小黑的服務員端來了花生、毛豆和一碟鉢鉢雞,又送來一桌冰啤說:“曦哥請的。”

齊嘉豪一副主人樣,把冰啤分到每人面前。盛望“哎”了一聲,說:“我就不喝這個了,有水麼?”

“學神你怎麼這樣,那三個女生都沒要水,你先要了。這有點不行吧?”齊嘉豪張口閉口的學神,聽得盛望不太適應。

但他更聽不得“不行”。

高天揚直來直去,懟了齊嘉豪一句:“人生着病呢,你別坑他。”

他說着便要把盛望面前的杯子挪走,結果被盛望一爪子攔住了。

“別動,我不換了。”盛望說。

還是那句話,男人的面子大過天,小少爺哪哪都行。他默默算了算冰啤的量,感覺自己可以灌兩杯。

齊嘉豪他們幾個湊頭點着菜,盛望沒事做,握着啤酒杯的把手等食。

結果那位叫趙曦的假老闆去而復返,拿了三罐椰汁過來,對李譽她們說:“喏,給你們拿了點飲料來。”

李譽靦腆地接過來,分給其他兩個女生。

說話間,齊嘉豪又催高天揚說:“我們先點一波菜,你要不再問一下添哥?看他來不來?”

高天揚咕噥了一句,掏出手機找江添微信。

盛望抱着杯子,視線朝他那兒瞟了一下又收回來。結果就見對面三個女生個個都盯着高天揚的手,其中兩個皮膚白的臉紅得很明顯。

盛望:“……”

還挺受歡迎。

他在心裡嘖了一聲。

高天揚拿手機對着嘴:“添哥,你今晚忙麼?我們在北門這兒擼串呢,你來麼?”

下一秒,他手機“咻”地來了新消息。

盛望瞥了一眼,看見五個字:有事,不去了。

高天揚把手機展示了一圈:“看見沒?”

三個女生肉眼可見有點失望。

“江添怎麼總這麼冷啊。”其中一個女生忍不住說了一句。

正準備離開的假老闆趙曦步子一頓,“嘶”了一聲說:“噢,你們跟江添一個班啊?”

高天揚意外:“你認識他啊?”

“認識,關係還挺鐵的。”趙曦說着,又忽然把視線轉向盛望,他指着盛望“噢——”了一聲,說:“那我想起來了。”

盛望:“啊?”

“你是上次那個吃霸王餐被江添贖回去的男生吧?”趙曦說。

這話說完,整張桌子氛圍都很凝固,說不上來是驚的還是嚇得。

盛望就更凝固了,這麼丟人的事被說出來,他不要臉的嗎??

趙曦看到他的表情笑了半天,說:“我去店裡的時候就看見你倆往教學區那邊走了,那店我爸開的。”

趙曦說着,轉頭撥了個電話。

盛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在幹嘛,但沒過兩秒,他就明白了——

就聽趙曦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江添,你朋友都來了你真不來?”

“哪個朋友?就上次你帶去我爸店裡吃飯的那個。”

“昂,在這兒呢,就在我旁邊坐着喝酒呢。”

盛望看了眼自己面前的杯子,默默撒開手。

他有點難以置信,趙曦這麼大個人了,居然亂告瞎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