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中邪

盛望進教室的時候, B班數學老師剛好在講臺上分午休練習卷。他特地走了教室後門,但並沒有什麼用,全班都藉着傳卷子轉頭看他, 目光透着羨慕。

學生的羨慕無比單純——如果你有正當理由不用來上課, 那你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班委被叫去開個一節課的會都能得到一句“太爽了”的評價, 更何況盛望這種一走就是半個月的。

“別看了, 我臉上也沒長答案解析。”盛望感覺自己不小心走了回星光大道, 在座位上坐下就拱手告饒。

全班鬨笑起來,數學老師撐着講臺調侃他:“盛望心情不錯啊,看來集訓生活過得還可以。”

不知誰嘴快接了一句:“不上課就比較養人。”

班上又鵝鵝一頓笑, 終於老老實實開始做題。

盛望一上手就發現自己要完,連續半個月的集訓留下了一點後遺症——他看到數學題的第一反應不是畫圖、列式子或計算, 而是想把題目翻成英語。

平時做這種半小時練習卷, 他的時間都綽綽有餘, 今天因爲該死的後遺症居然有點緊。老師說收卷,他才匆匆寫完最後一句話。

“好像有點生疏了嘛, 啊,盛望?”數學老師隔着幾桌衝盛望一擡下巴,“速度比之前慢不少。”

盛望這回沒什麼好反駁的,乖乖挨批。

“既然英語已經搞完了,後面要多放點心思在其他課上了, 比如沒事做倆數列題玩玩。”

全班一致發出了“我靠”的叫聲。

數學老師瞪了他們一眼, 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醒:“你半個月沒碰這些, 其他同學可一點沒放鬆, 沒幾天又要週考了, 要抓緊啊。”

一提到考試,班上哀鴻遍野。盛望的心理卻跟別人相反, 他盼着考試趕緊來。不是因爲狂,而是期中之後他還沒正式參加過什麼考試,他急着考進前45,讓A班老何、菁姐他們放寬心。

老師一走,哀鴻們瞬間活蹦亂跳起來。賀詩首當其衝,貓着腰從前排溜過來,史雨主動讓了大半個凳子給她。

“哎盛望,集訓營好玩麼?”作爲同樣參加了英語初賽的人,賀詩的豔羨比其他人濃重多了。

“還行。營一般,人比較好玩。”盛望說。

賀詩被逗樂了:“能去的都是大佬,有很好玩的人麼?”

“有啊,江添。”盛望正垂着眼發微信,順口就這麼說了。

賀詩:“……”

盛望朝她跟史雨看了一眼,手指飛快地打着字。

店慶:江添,其貌俊,其聲清,其名有異術,能止小兒夜啼。

某某:……

某某:受什麼刺激了

店慶:受小情侶刺激了

某某:?

店慶:史雨和賀詩放着空椅子不坐,非要擠在一張椅子上

店慶:賀詩你知道麼?

店慶:算了你不一定記得,反正就是史雨女朋友。

店慶:全班四十多個座位,他們選擇坐在我面前秀

店慶:有對象了不起嗎

店慶:那我也了不起

A班教室裡,大部分人正收了紙筆準備睡午覺,唯有幾個人鬼鬼祟祟。高天揚跟前面的人互相扔着紙條,這人準頭又不行,總扔到辣椒桌上,再雙手合十求爺爺告奶奶地拜託辣椒傳給前桌。

辣椒一邊幫忙一邊翻白眼,傳到第五個來回時,高天揚轉頭向後桌看了一眼,剛巧捕捉到江添那一瞬間的表情。

“添哥。”高天揚小聲說,“你剛剛是在笑吧?我沒看錯吧?”

江添從桌下擡起眼:“看錯了。”

“我不管我看到了。”高天揚說,“你弟弟說了,這種時候只要跟你強詞奪理胡攪蠻纏就行了。”

江添沒反應過來:“我弟弟?”

“盛哥啊。”

“……”

江添目光朝桌下手機一掃,某個弟弟還在說自己有對象了不起。

趁着他沒回話,高天揚又問道:“那既然你剛剛都笑了,心情應該還可以吧?”

“別扯心情。”江添摁熄屏幕,一臉瞭然地擡起頭:“你又坑我什麼了?”

“這回不怪我啊!我這次還幫你說話了,但是你人不在,威懾力就沒那麼強。”

高天揚轉頭衝前排兩個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趕緊滾過來。下一秒,宋思銳、文娛委員和班長李譽就一起滾了過來。

一看到李譽和文娛委員,江添忽然明白了什麼。對着高天揚他們幾個關係好的,江添還能說句“滾”,對着兩個女生他就不太方便,尤其班長還容易哭。

高天揚戳李譽,李譽戳文娛委員,文娛委員硬着頭皮說:“是這樣江添,月底又要開校園文化藝術節了。因爲高三不參加,這就是咱們最後一屆了,老何的意思是不要佔用太多學習時間,但也不要太敷衍。”

“本來呢,全班大合唱是最公平省事的,反正誰都跑不掉。挑首好唱的歌,稍微排練幾次就差不多了。但是——”

高天揚指着樓下說:“被B班和7班的牲口搶了。”

文娛委員解釋說:“那兩個班的文娛委員開完會,連商量都沒跟同學商量,當場填了報名表交掉了。一個年級最多兩個大合唱嘛,我稍微民主了一下,名額就被搶完了。”

江添擰着眉:“所以?”

“所以只能出小節目。你知道的,咱們學校規矩,如果單個節目人數小於等於2,那這個班就得出兩個節目。不然全年級都是獨唱了。”高天揚指着自己和宋思銳說,“現在的安排就是我跟老宋說相聲,這是一組,你跟鯉魚合唱——”

江添:“???”

“呸——不是,說錯了。”高天揚糾正道,“你撥吉他,鯉魚唱。”

江添納了悶了:“誰說我會吉他?”

鯉魚顫顫巍巍地說:“我也並不太會唱。”

江添:“……”

高天揚解釋說:“我跟老宋,本來就是說相聲的投的胎。鯉魚,班長,犧牲小我首當其衝。但鯉魚容易緊張,獨唱估計能唱到哭。所以……”

江添:“我不會彈。”

“沒事,藝術節你還不懂麼?帥就可以,誰真去欣賞吉他啊。”高天揚說,“添哥不是我拍馬屁,就你這張臉,抱個掃帚在臺上都有人鼓掌。”

“……”江添一言難盡地看着他,“所以你出的餿主意?”

高天揚一縮脖子:“我哪敢這麼找死。”

鯉魚說:“其實是何老師。”

江添一臉木然,片刻之後說:“我下課找她。”

“老何下午好像要出去聽課。”

“那我放學找。”江添說。

然而真到了放學,他也沒能堵到何進,反而被人給堵了。堵他的人姓盛名望,是他給自己招徠的剋星。

“聽說你也要表演節目啊?”盛望岔着腿坐在樓梯拐角低矮的窗欄上,擡頭看着江添下樓梯。

江添回頭盯着高天揚:“你說的?”

高天揚剛下一級臺階又忙不迭縮回教室:“不是我主動說的,剛好盛哥問。”

江添順着樓梯下去,往盛望那邊走:“我不參加。”

“別啊。”盛望拎着書包站起身,“我剛還在慶幸呢。”

“慶幸什麼?”

“我們班大合唱,他們趁着我不在學校,給我把站位定在了第一排正中間。”盛望說,“一羣畜生憋到下午才告訴我,害我最後一節課都沒心情上,剛剛聽老高說你也要上我纔有了點安慰。”

“不上。”江添說:“根本不會彈。”

“吉他嗎?”盛望攛掇道:“緊急學一首簡單的還是很快的,學霸還怕這個?”

學霸油鹽不進:“不學。”

“試試看。”

“不。”

“你忍心放我一個人去丟臉啊?”

江添拉了拉書包帶,非常光棍地說:“嗯。”

盛望眯起眼,然後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壓得弓着肩低下頭來:“你再說?”

江添喉結卡在他手臂上,動了幾下,只有盛望知道他在低笑。

高天揚和宋思銳這才從教室探出頭,一邊隔着樓梯給盛望加油打氣,一邊隨時準備往回縮。

盛望朝他們瞄了一眼,箍着江添背過身去。後面是川流不息奔向食堂的同學,他壓低了聲音對江添說:“跟你說個秘密,你的地下情男朋友剛好會彈吉他,他迫切地想教你。一對一,包教包會,不收費。你就說學不學吧?”

……

於是當天晚上,高天揚跟鯉魚和文娛委員說了個好消息:“添哥答應了。”

“真的假的?”兩個女生簡直不敢相信。

“吃飯的時候盛哥說的,添哥沒反駁。”高天揚說,“保真。”

“爲什麼?怎麼突然就答應了?”

“我哪知道。”高天揚說,“我添哥的心思那是凡人能猜的嗎?是吧添哥?”

他說着又轉頭問道:“所以爲什麼呀?”

江添眼也不擡:“中邪。”

高天揚:“……”

*

說是要搞校園文化藝術節,但真正上心的只有高一年級,高二這邊普遍練習比較少,頂多佔幾節晚自習。

A班還鬆一點,何進很大方,尤其對江添很大方,直接給了一張長期假條,說他晚自習想練就可以去練。

不過江添沒有佔用幾次晚自習,因爲B班看得嚴,盛望出不來。即便拿到假條也是全班一起去音樂教室練合唱。

週四這天晚上下了最後一節正晚自習,江添拎了書包準備去階梯教室找盛望,卻在下樓梯的時候收到了盛望的微信。

店慶:來藝術樓

某某:你去練合唱了?

店慶:嗯

店慶:已經散了,我跟老師要了音樂器材室的鑰匙,請了住宿生晚自習的假

附中的藝術樓在北邊,跟操場離得近,和三個年級上課的樓離得很遠。附中所有的音樂課和美術課都在這裡上,藝術生平時也都在這邊練習,有些刻苦的每天踩着11點的門禁離開。

江添跑到樓下的時候,看見盛望等在門口。

這個時間點藝術樓大半都是黑的,只有零星幾個教室亮着燈。盛望朝上面看了一眼,說:“已經沒多少人了,還好跑得快,不然到11點也練不了多久。”

江添一步三個臺階跨上來,跟他並肩往樓裡走。過了幾秒,他纔開口說:“真的找我來練習?”

盛望摸了一下鼻樑,轉頭看了看身後,藝術樓門口、走廊拐角處都有360°的圓形攝像頭。

學校這麼大,攝像頭多一點很正常。這本來是用於防賊安保的,但在心虛的學生看來,那就是政教處徐大嘴無處不在的眼睛。

盛望以前沒有感覺,現在深有體會。

環形走廊並不狹窄,但他的肩膀手臂總會碰到江添的,名不正言不順,只能藉着磕磕碰碰跟喜歡的人更近一點。

一樓的畫室裡還有兩個藝術生,音樂器材室就在畫室隔壁。他們走出燈光,走進暗處,盛望垂着眼用鑰匙開門。

器材室其實並不小,但被一排一排的鐵架子隔成了幾條窄道。架子都是特製的,分門別類放着不同的樂器,除了鋼琴那些不方便搬動的,大多都在這裡。

“好多灰。”器材室裡的塵埃味有點重,透着陳舊的味道,但他沒有擡手去扇。

真正的藝術生都自帶樂器,只有臨時要用的纔會來這裡拿,所以儘管最近有藝術節,這裡也依然很冷清。

盛望伸手想開燈,但手指摸到開關上卻沒有按下去。他用手機屏的熒光掃了一圈,開口問道:“這裡會有攝像頭麼?”

江添跟着掃了一眼,說:“沒看到有。”

盛望點了點頭。

他對上江添的目光,問說:“那這樣算關起門麼?”

江添瞥了一眼他的手機屏,又看向他說:“不太算。”

盛望拇指一撥,屏幕忽地熄了。鐵架和帆布袋都陷入了黑暗裡,窗邊堆着雜物,交錯着幾乎擋住了整片玻璃,走廊上的光透過間隙落進來,很淡。

他們能看到外面的影子,外面看裡面卻是一片黑。

盛望朝窗戶的方向看了一眼,說:“我覺得可以強行算一下。”

結果剛說完這句話,器材室正對着的樓梯上傳來了人聲,因爲夜靜的關係,他們聽得很清晰。

“你豎笛自己帶的?”

“器材室拿的。”

“那不是還得還回去?”

“……”

盛望二話不說,擡手就拍開了燈,跟江添一前一後往吉他架子那邊走。

他們剛拎起一個布包,器材室的門就被打開了。三個女生走進來說:“誒?”

“江添?!”有個女生下意識叫了聲,叫完才匆忙掩了一下嘴,顯然也沒料到開門見帥哥,還不止一個。

“你們也來拿器材啊?”她們問完纔想起來自我介紹,“我們10班的。”

江添看上去心情並不太妙,不過他一貫冷冰冰的,大家早已習慣。倒是盛望,看起來也有點不高興,雖然話音帶着笑,但臉色表情卻很淡,“來借吉他,先走了。”

他們在門口掛着的冊子上登記了一下,拎着黑色的包上了樓。這回盛望沒了挑教室的興致,隨便找了一間空的就進去了。

藝術樓的設計俯瞰像個音符,教室連廊繞成了一個並不圓的圈,中間是綠化植物園,種着一大片竹子,在裡側的窗戶外影影綽綽,倒是遮擋得很嚴實。

盛大少爺耍流氓被打斷,異常不爽,放下吉他就開始自閉。江添關上門再轉頭,就見某人已經坐在了窗臺上,還把裡面衛衣的帽子扯出來罩上了。

燈還沒開,他坐在陰影裡,酷倒是很酷,就是脾氣有點大。

江添看了他一眼,忽然沿着教室另一側走了一圈,拉上了所有正對走廊的窗簾,然後鎖了前後教室門。

他走到窗邊,卸下肩上的書包丟在一邊,拉下盛望的帽子,彎腰吻了上去。

12月下旬的天氣,夜裡涼意深重。盛望一隻腳踩着窗臺沿,背抵着冰涼的玻璃,抓着江添的後頸。

他們當了好幾天的兄弟、舍友兼同學,難得只有兩個人,吻得有點亂,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變得溫柔起來。

*

附中早上的食堂沒有中午那麼擁擠,好多學生會爲了多睡一點覺,放棄熱食,弄點餅乾麪包打發掉。

盛望他們幾個去不去食堂一貫看心情,這天早上他和江添心情就不錯,於是早早在食堂坐下了,沒想到碰到了高天揚他們。

A班那羣懶蛋能來吃早飯實在難得一見,盛望招呼了一聲,周圍的座位瞬間被填滿了。

“聽說昨晚你跟添哥練吉他去了?”高天揚扒了一口面,擡頭問道:“練得怎麼樣?”

江添坐在對面,聞言看了他一眼,說:“不怎麼樣。”

“爲什麼?”高天揚問。

盛望和江添腿都長,在桌底下幾乎是交錯的。他磕了一下江添的膝蓋,眼睛卻看着高天揚說:“吉他不行。”

“哦哦哦也是。”高天揚完全不知道桌底下的小動作,還覺得他們的話很有道理,“畢竟器材室的嘛,借來借去,肯定不會特別好。那怎麼辦?”

“家裡有。”盛望看着江添說:“週考完回家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