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寺的夜晚有些涼,廂廊上幾隻青紗燈籠隨風擺動,隱隱約約的能看的清道。幾個身份高貴的千金小姐正毫無氣質可言邊跑邊叫,燈籠越亮越多,這個夜晚註定是不眠之夜。
“雲舒!你在哪?快出來!”
“雲舒!不要在躲了!我們看見你了!快出來吧!”
“雲兒!你再躲下去,我們都要生氣了,等你出來我們都不會再理你了!”
“郡主!快出來啊!”
“郡主!”
、、、、、、
此起彼落的呼喊聲,整整響了一夜,清音寺被翻了一個底朝天。直到天亮時,幾個疲憊不堪的人才聚到了一起。花落絮精神有些頹廢,“怎麼會找不到呢?她不可能出寺的啊?”
“會不會那些侍衛沒有用心找?”自從三位皇子來到清音寺祈福,這裡就被圍的跟鐵桶似的。別說雲舒一個智力遲緩的柔弱女孩,就是她們幾人想出去都不可能。除去幾個不可能的理由,南昭希只能想到這個可能。
“裡外裡已經找了三遍!雲舒畢竟是個郡主,他們不敢馬虎!”皇甫雪搖頭,否定了南昭希的可能。“會不會雲舒姐姐、、、、、、會不會雲舒姐姐是被抓走的?”皇甫蓁蓁囁嚅着說道。這個可能大家都想過了,卻沒一人說出來。誰會抓一個智力低下的女孩?
在坐各位都不是呆傻之人,就是想透了其中的厲害關係,纔想着雲舒不會被人抓走的。如今那三位都在清音寺裡待着,誰會自找麻煩的把人抓了?可是一夜過去了,雲舒像消失了一樣,清音寺裡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也沒有半個人影。不可能是走失,是誰藏起了她?還是誰把她抓走了?
跟那三位有關嗎?
幾個女孩面面相視,目光充滿了擔憂和疑惑。“外面傳言是聖僧說給太上皇祈福後,太上皇的身體就會好轉。其實這不是真的,是皇上說要派人來祈福的,聖僧只是說過太上皇能過此關,必有後福!所以我們幾人的安危與祈福跟太上皇的身體並沒有多大的關係。這一點我相信皇子們應該清楚!否則他們就不會進清音寺了!”皇甫雪冷靜的分析道。
“有人藉此生事?”南昭希脫口反問。皇甫雪對南昭希的快速反映有些驚訝,讚許的點點頭。不過她對此事,並沒有多談的意思。“有人比我們更着急找到雲舒。我們目前只能等待消息。”無論是誰做的,表面上在戒備森嚴的清音寺裡來去自如,並抓走當朝郡主。這是對朝廷的藐視,對皇族的輕視。皇子們不會袖手旁觀,皇上也會干涉。任何一方都比她們幾人找到雲舒的機率大。
令她們失望的是一個月過去了,雲舒的一丁點消息都沒有。其間,她們每個人都被單獨叫去詢問了一番。南昭希有種預感,雲舒是找不着了,那張溫暖的美麗的笑臉不會在出現在她面前了!
南昭希每日依舊在頌經,只是她心裡祈禱的是雲舒能平平安安,相信,不止她一人這麼做。雲舒是除小不點之外,唯一能讓她輕鬆面對,沒有防備的人。她珍惜與她相識相熟的日子。
她知道她吃飯時不喜歡用筷子,她知道她有疑問時喜歡歪着腦袋,睜着大眼睛死盯着對方看。她知道她喜歡赤腳,春夏秋的時候,她都樂意光着腳丫滿地方跑。她知道她不喜歡穿衣服,喜歡赤着身子走來走去。她知道她喜歡曬太陽,她的皮膚怎麼曬都不會黑、、、、、、現在還有人能在她吃飯前幫她洗手嗎?還有人細細的幫她挑腳上的刺嗎?還有人強迫她穿上衣服再出門嗎?南昭希不敢再去想,心,難過的揉成一團,淚水在胸口流個不停。她誠心祈禱,無論是誰帶走了她,請一定不要傷害她。她是那麼美好,那麼善良,那麼單純。她應該是天上的仙女,她不屬於俗世。如果真有佛主,那麼求求你把她帶到天上去吧?她適合在世上最純淨的地方。
三位皇子都離開了清音寺。事實證明他們再有效的防備,也抵不住人家來無影去無蹤。皇上怎麼敢把他最優秀的三個兒子,放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雲舒離開後,清音寺的幾個小姐再也沒有像之前一樣聚在一起。雲舒的失蹤並沒有讓她們人人自危的扭成一股繩,相反沒有了雲舒這根紐帶,她們又恢復了當初才進寺的那種疏遠。
南昭希在她們中間身份是最低微的,雖然她們大部分在各自家裡都是不被在乎的那一位。但依舊改變不了她們高貴的身份。古代最重門第觀念,這種思想已經深入骨髓。之前,因爲心性純潔的雲舒,在她快樂的渲染下,她們大家都暫時忘記了各自的身份,哄着雲舒帶着她玩。如今雖然她們不會輕視她,卻在言行中自然
流露出高人一等的韻味。南昭希當然也感覺到其中的差異,所以也不刻意與她們接近,做完當天的功課後,獨自一人離開。連晴空的連天小築都很少再去。
夏天快到了,風兒已經變的暖暖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少下去。小不點推開窗戶,讓房間裡通通氣。“小姐!今天把被子拿出去曬曬吧?明日可能有雨呢!”
“不會吧?今天天氣看上去挺好!”南昭希把目光看向窗外,陽光很好,天上的白雲也正常,沒有一絲要下雨的意思。“小枝說是聖僧說的。聖僧說的話一定不會有錯!”話沒說完,小不點已經抱起被子拿了出去。小不點從見過幾次聖僧後,對聖僧的崇拜達到了空前的地步。南昭希失笑的收回目光,眼前浮現出那個總是一臉溫和笑意的絕美男子。每每總有種遺憾,天妒紅顏這幾個字何嘗不能用在男人身上?雲舒貌美如仙,卻天生智力不足。晴空天人之姿卻是個僧人!
次日,清晨到中午,從觀音堂到廂房,小不點時不時的看看天,內心着急萬分,面上卻還要表現出不以爲意的摸樣。南昭希嘴角帶笑,閒閒的看着書,眼角餘光偶爾掃過站在窗口探出腦袋看天的小不點。“下雨了!下雨了!小姐!你看!果真下雨了!”盼的時間太久,真的下雨時,小不點激動的跳了起來,就差紅眼眶流下眼淚了。“上個月不也下過雨了?又不是旱年!下個雨而已,有必要開心成這樣嗎?”說歸說,南昭希確實有些意外,放下書起身,來到窗前。豆大的雨珠刷刷的往下落着,遠遠看去像是根根斷了線的珠子,青石小路不一會就被打溼了。“前面還出太陽呢,後腳就下雨了!聖僧就是聖僧!那些傳言果然是真的!”小不點得意的笑道。“雨下的好大啊!”南昭希喃喃的說道。
天空的烏雲越聚越多,越壓越低,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心口悶悶的,南昭希捂了捂了胸口。這幾日她總是莫名其妙的胸悶,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種感覺很不好,讓她無由的心慌失措,她感到很不舒服。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小不點回首見南昭希臉色慘白,嚇的趕忙去扶住她的胳膊把她攙扶到椅子上坐下來。“小姐!喝點水!”小不點倒點茶水給南昭希喝了下去。“剛剛還好好的,是不是不舒服?我去找他們請大夫來好不好?”一杯茶水喝下去,南昭希的臉色還是十分難看。小不點有點慌了!“不用,坐一會就好!”南昭希心裡十分沉重,這次的預感十分強烈,卻又跟往常那種對厄運的預感有些不一樣。
“咚!咚!”
雨聲夾雜着敲門聲。
“這麼大的雨,誰會過來?”小不點嘀咕着去開門。“施主!南昭府上送來一口箱子,來人指明要親手交給南昭希施主!”打開門後,聽到一聲佛號,一個較爲陌生的小沙彌打着傘說完話,退到旁邊,他的身後是一個她們都熟悉的人。
玉香!
她是母親的貼身丫鬟,據說也是陪嫁丫鬟。她從不離開母親身邊半步。南昭希睜大了眼睛,陡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上前幾步望着站在門外的玉香,她身上的衣服已被淋溼了,白色的衣服,白色的腰帶。雨水順着頭髮一直往下落。不再年輕的臉上憔悴,悲傷,絕望。
南昭希被她髮鬢邊倒插的白花刺的眼眶生疼。就算如她心中所想又怎麼樣?她這些年有把自已當作一個母親嗎?她管過我的死活嗎?內心的怨氣突然鋪天蓋地的涌上心頭,南昭希嘴脣緊抿,儘量使自已表現的漠然與無動於衷。
“香姨!你怎麼來了?”看着香姨的打扮,小不點有了種不好的預感,趕緊拉着玉香進屋,身後兩個家丁摸樣的人把木箱擡進屋後一聲不吭的就跟着小沙彌離開了。木箱看起來比裝衣服的箱子還要大幾分。箱子外面套着一層防水的油布。
“小姐!夫人已經去了她讓奴婢給您帶來這個箱子,還有這封信!”玉香聲音沙啞,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包的緊緊的油布包,小心的攤在桌上,打開一層又一層的油布,最終一疊乾乾的信封出現在桌上。“第一封信是夫人臨終前說給奴婢聽,由奴婢代筆寫的。其他的是夫人還能握筆的時候想念小姐時寫下的信,奴婢把它們完好的交給小姐!”
“香姨!夫人真的、、、、、、?沒了?”小不點捂住嘴,不敢相信的問道。南昭希愣愣的望着桌子上被保護的好好的一疊信,漠然的表情有些僵硬。她會想念我嗎?南昭希想自嘲的笑笑,卻發現臉皮僵硬的連抽動一下嘴角都十分困難,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全身無力的呆呆的站着。
“小姐!”玉香重重的跪
了下來,“夫人要奴婢從今後侍侯在小姐左右,但奴婢的命是夫人救的。夫人一生命苦,她一個人孤獨的走了,沒有奴婢在她身邊她會不習慣的!所以奴婢決定要去陪夫人!請小姐以後自已多多保重!”熱淚涌出,奔流不停,玉香結結實實的磕完三個響頭。小不點被玉香說的話嚇懵了,渾身僵硬,哪裡能想起去扶玉香起來。南昭希雙眼眨也不眨的看着那些信,好似沒聽到玉香的話。玉香望着平靜的小姐,神情激動又哀傷的說道:“小姐!不要怪夫人,她一切都是爲了你。如果夫人與小姐親近,小姐受的苦就不止是那些了、、、、、、如果小姐有能力,在保全再已的情況下,將來,一定要爲夫人報仇!”
南昭希猛然轉頭,瞪着玉香,震驚的心肝都在顫抖。“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玉香眼中含淚,悲慼的說道:“小姐看完信就知道了!奴婢該走了,要不然夫人該等急了!夫人知道我來看小姐,她肯定會跟着我一起過來看小姐的!”環首四顧,好象是看到了夫人的影子,“夫人!我們走吧!小姐!保重!您一直都是夫人的希望!你的名字也是夫人早就想好的。”南昭希眼睜睜的看着玉香離開她的眼前,單薄的背影消失在雨裡。
“小姐!小姐!”小不點推了推南昭希,紅着眼睛說道:“小姐!香姨說的什麼意思?夫人!夫人是被人害死的嗎?”南昭希無力踉蹌幾步,跌坐在椅子上,目光茫然空洞。“小姐!快去看看信吧!”小不點急忙把一疊信都拿給了南昭希,無論夫人如何對小姐,她都是小姐親生母親,哪有母親不愛自個的孩子?這其中肯定有什麼原因的!小姐嘴上沒說,其實心裡一直在意爲什麼親生母親對她不管不問,甚至冷漠相對。如今,小姐終於可以弄清楚了!
“小不點,我不敢看,如果這些年我誤解她、、、、、、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南昭希拿着信,雙手顫抖,不停的撫摩着信封,“小姐!看吧!無論怎麼樣,她都是你母親!她不會怪你的!”小不點認真的說道。南昭希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的拆開第一封信:
孃的希兒:
見到這封信時,娘已經離開了。娘十分不捨,卻也爭不過天。娘有很多話都沒對你說過,娘很愛你!很愛你!娘非常愛你!娘想給你做衣服,娘想給你做吃食,娘想保護你不受別人欺負!可是,娘什麼都不能做!娘知道你恨娘,怨娘。希兒!娘不怪你。
娘中了斷陽草的毒,除了不能見陽光外,每一年的肌肉都在萎縮,最終癱瘓在牀上等死。娘不能也不願意看到你見到孃的摸樣,那樣會嚇壞你的!娘給你留了一副畫,是娘最美的時候,想孃的時候,被人欺負的時候,看看孃親,娘永遠都在你身邊。
南昭家有很多不能說的秘密,知道秘密的代價是生不如死,骨肉分離!可是娘不能死,娘還要看着你長大,娘藏了一封信在你最親近的地方,你若知道就去找到它。若猜不出就算了,娘知道以你的聰明,保護自已足夠了!娘一生命苦多坎坷,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娘很欣慰!
男人多薄倖,娘想告訴你,娘一生的不幸全部來自男人。在被心愛的男人轉送他人時,孃的心已死。以爲命運不會在捉弄於我,沒想到我是被心愛的男人推入了地獄。男人,可以對他十分好,卻只能有七分愛。
希兒!孃的希兒!孃的寶貝希兒!你要記住!身爲南昭家的女兒,終究逃不過被聯姻的結局。如果要跳脫出去,只能讓自已爬的更高。否則就不要回去了,箱子裡有孃的全部嫁妝,孃的親人全部去了西歐國,走投無路是時你可以去西歐國找他們。他們是世上最愛孃親的人!如果找到他們,代孃親跟他們說一聲:對不起!
有那個女人在南昭家,她不會讓你好過的。娘不放心,沒看着你找到如意郎君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娘真是死不瞑目,希兒!希兒!娘多想親口這麼喚喚你!娘多想抱抱你!娘好想好想親親你!希兒!希兒!希兒!希兒!希兒!爲什麼讓我承受背叛的絕望?爲什麼讓我厄運連連生不如死?爲什麼讓我在如此卑微活着的情況下還要承受骨肉分離的痛苦?
死!對於娘也是一種解脫,娘之所以支撐着,都是爲了你。希兒!希兒!如果老天有眼,要補償孃親這一生的悲苦,娘希望全部應驗到你的身上,讓你有逢吉避禍的能力,讓你平安的躲過每一次厄運。讓你有可信任的人代替孃親陪在你身邊,一輩子保護你。不要回去看娘,他們不會留着孃的身體讓人懷疑的。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不要復仇,娘只要你活的好好的,娘什麼都值了!
孃親絕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