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2日。
冬至。
一年中白晝最短黑夜最長的一天,也是江南傳統掃墓的日子,很多人選擇在這天給死去的親人下葬。
所以,今天也是田小麥給父親的骨灰下葬的日子。
但在去殯儀館之前,她先去了一個地方——錦江樂園。
午後,冬日的陽光觸摸着瞳孔,暫時融化凜冽的寒風。這天樂園裡遊人稀少,小麥穿着黑色大衣,仰望高高的摩天輪,看着口中呵出的白氣,迅速消逝在風中。差不多和十年前一樣,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摩天輪四周的景物也還是那樣,只是從高考前夕的夏天,變成了如今寒冷的冬至。那年夏天,十八歲的田小麥,與十八歲的秋收,一同坐進這部摩天輪,被送到高高的天際,又緩緩地降落下來。
她已經在遺忘中等待了十年,等到二十八歲即將青春逝去,終於有一天等到了那個人,卻又要再一次擦肩而過?昨晚,仍然不停地給秋收打電話,發出去十幾條短信,但他從沒接起過一次,也沒回復過一條。
田小麥給自己買了張票,冷靜地坐進摩天輪。六個座位的懸掛客艙中,只有她孤單單的一個人,看着窗外的世界慢慢變化,不知是自己在緩緩上升,還是世界在漸漸下降?
就在她隨着摩天輪而升起,努力眺望城市的遠方時,卻並未發現在數十米外,大約六七個客艙之後,有一雙眼睛正注視着她——她不知道自己正苦苦思念着正瘋狂尋覓着的這雙眼睛,同時也在看着摩天輪裡的自己。
秋收同樣獨自坐在一個客艙裡,在這個冬至的午後,巨大的摩天輪上,六十多個懸掛的客艙之中,竟只剩下他和小麥兩個人。
雖然,隔着六七個客艙的距離,彷彿是在兩棟高樓之間,一個在十樓窗口,一個在二十樓窗口,他卻還能依稀看到她的背影。他看到小麥像尊雕塑似的站着,趴在玻璃後頭面向遠方——儘管就在同一架摩天輪上,但秋收確信她看不到自己。
因爲,人們往往會忽略近在眼前的事物。
當小麥被摩天輪帶到了最高點,距離地面108米的高空,幾乎俯瞰大半個城市,遠方那些此起彼伏的高樓,明顯比十年前密集了不少——那時還沒有環球金融中心,也沒有世博會那些場館,膠州路那棟樓還是好好的,十八歲的她和他還一起坐在摩天輪上。
“傳說只要在摩天輪上許願,就一定會實現。”
這是十年前她對他說過的話,可惜摩天輪並沒有爲她實現願望。
此刻,就在她獨自哭泣的時候,秋收腦中浮起的也是同樣一幅畫面。只是他強壓着自己不流下眼淚,依舊仰頭看着田小麥那小小的身影。他的右手插在口袋裡,手指反覆摩擦着手機屏幕。這是他的另外一部手機和號碼,平時用來和淘寶買家聯絡的,而不是小麥從古飛手裡搶去的那個號碼。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在手機裡輸入一串號碼,然後卻迅速地刪除。但是隔了幾秒鐘,他又重新輸入一遍,輕輕按下撥號鍵。
對方鈴聲只響了兩秒鐘,他就看到摩天輪彼端的小麥,慌忙從包裡翻着什麼,隨後拿出手機放到耳邊。
“喂......喂......你好......喂......請說話......喂......你是誰......是你嗎......秋收......是你嗎......說話啊......我想要告訴你......十年前......”
秋收的手劇烈顫抖片刻,卻還是把手機掛斷了。
趕在小麥重新打回電話之前,秋收立即關掉了手機。爲什麼還是放不下她?本來不想再見到她的,可是一想到幾天之後,可能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便又忍不住要來看她一眼。於是,這一眼就從她家跟到了錦江樂園,跟到了記憶中無法刪除的摩天輪。
很快,小麥就從摩天輪的最高點,緩緩地往下降落。而秋收所在的客艙,已爬到了108米的最高點,這回輪到他居高臨下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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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麥反覆地撥着電話,卻永遠都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她悲傷地仰起頭來,可惜隔着那麼空空的客艙,卻沒看到就在摩天輪上的秋收。
十分鐘後,她回到了地面上,再也不敢回頭看傷心的摩天輪,匆忙地離開錦江樂園,前往不遠處的龍華殯儀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