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恩寺可是長安城有名的處所,自從玄奘法師不遠萬里取回大乘佛法真經三百多卷,感天動地的爲佛教在中土的傳播做出無與倫比的象徵意義,其終老之地大慈恩寺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爲了保存那些東西,特地在寺中建起六十四米高的大雁塔,如今算是大慈恩寺的標誌了。
七層青磚塔爲磚仿木結構匠心獨具,四方形樓閣式建築檐柱、斗拱、欄額、飛椽磨磚對縫堅固異常,就好像能承載廣大的佛門江山永固似的。來到這裡,李璲唯一關心的是唐太宗撰寫的《聖教序》石碑纔是真正的藝術瑰寶,據說李世民的草書直追王羲之呢。
對於一部分佛教徒的狂熱李璲難以理解,只記得書上記載過佛門侵佔田土、不納稅賦、破壞人口繁衍等等問題,除此之外就看過《西遊記》了。好在大慈恩寺雖然建的氣勢恢宏,還沒有超過儀王府的規模,讓李璲欣慰不已。
正當李璲心裡陰暗的胡思亂想着,低沉的鼓樂聲把李璲拉回了現實,這纔看到大慈恩寺門裡門外都是哀慟的僧侶,一隊隊車駕停在門口下來的都是朝廷大員,唐玄宗遠遠的背影已經在幾位宰相的陪同下走進寺院了,此刻纔有慶王李琮湊過來低聲道:“璲弟茫然的臉色看來是還不知道今天的來意吧?”
李璲點頭稱是,李琮才簡單的說:“一行大師昨夜圓寂了!”
“僧一行?那個勘定大衍曆的僧人嗎?”李璲假裝天真的問,不是太傻的人都聽得出他語氣中的不屑一顧,李琮搖搖頭,皺眉不語,不知道這個弟弟又打着什麼壞主意,所以不敢接嘴。倒是同來的司馬承禎不無酸澀的說了句:“可不就是他!紅得很吶……”
李璲不禁莞爾,這老道碰到痛處也有矜持不住的時候!也難怪啊,道門的天才李淳風在高宗年間剛剛制訂了曆法,時隔不久就被僧一行叫板說不夠準確而重新制定,弄得天下道門同仇敵愾的憤恨不已,關鍵是還真的不夠準!確實理虧沒法找佛門的麻煩,可謂憋屈至極。
院中超度往生極樂的誦經聲已經響起,隔着幾重院落都清晰的傳進門口衆人耳中,李琮嘆氣道:“快快進去吧,以免父皇怪罪。”
“貧道在門口看看熱鬧就好,兩位殿下請自便!”司馬承禎今天心情很不爽,語氣涼薄了很多。李璲也沒時間和他逗,跟在李琮身後邁進大慈恩寺。
也就是四個小丫頭初生牛犢不怕虎,一邊竊竊私語一邊指指點點,被茗煙的桃花眼連瞪帶嚇唬纔算收斂了些。
從大殿上香,到禪院觀禮,反正看李琮怎麼做李璲就跟着怎麼做,直到在功德冊上心不甘情不願的認捐了一百貫錢,纔算功德圓滿。
沒想到旁邊卻閃出太子李瑛冷嘲熱諷:“璲弟是身體不適嗎?還是爲一行大師的圓寂悲傷呢?看璲弟滿臉愁苦氣色,爲兄真是擔心不已啊!聽說璲弟最近越發財大氣粗了,可不要爲區區百貫錢再受什麼驚嚇了纔好!”
看到李瑛尖酸刻薄的嘴臉,李璲真不想和他一般見識,心中暗道你丫再過十年就要追隨這位高僧往生極樂了,只不過萬份淒涼和此刻的隆重能形成鮮明對比,我真犯不着理你。可偏偏有人要招惹!
一個身穿大紅袈裟的和尚走來合什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儀王殿下到了,老衲真是有眼無珠,罪過罪過!聖師在世時就曾斷言殿下是大氣運者,剛纔老衲見殿下悲慟之色發自真心,果然是與我佛有緣啊!”這話說的極爲冠冕堂皇,可一伸手做個請的姿勢卻給李璲讓出功德冊的位置,其意思不言自明,敢情是套關係要吃大戶!
我給你,你可以要,我不給,你不能搶……這是李璲做人的原則,這輩子都當親王了難道還要受人擺佈不成?
強壓下一口氣,李璲把頭扭向一邊,不慌不忙的說道:“大師剛剛這番話可是錯得離譜了!”此言一出,頓時在一片喧譁中依舊招來無數雙勳貴權臣的關注眼睛。老僧略顯尷尬,只得收起手臂耐着性子沉聲道:“還請殿下指教。”
李璲見唐玄宗已經離開,再無畏懼,侃侃而談:“佛家最講因果,大師若是先說一行大師斷言再說本王如今大名鼎鼎,那就確實是一場緣分。而大師剛剛是先說的本王如今財富充盈之大名鼎鼎,然後附會一行大師曾經有斷言,假若本王今日沒有那富豪之名,是不是也就沒有曾經的斷言了?豈不是讓人誤以爲大師論錢看人?”
論錢看人是臨時組詞,原本李璲就想說見錢眼開四個字的。
老僧強忍怒氣宣了句佛號:“阿彌陀佛!殿下機智!”一時瞠目結舌反應不過來,還不得不認了、忍了!
“璲弟不可胡說!小心佛祖怪罪!”太子李瑛可不管那麼多,作爲兄長又是太子,份屬君臣!隨口斥責打擊一下這個新近崛起的弟弟又算得了什麼。再扭頭對李琮道:“皇兄平日裡還要多多規勸璲弟纔是!”
這是明擺了以皇太子的身份摟草打兔子給皇長子臉色瞧!李璲也知道李瑛是在表現太子的權威,但李琮的低頭不語讓李璲哀其不爭,只有自己站出來擋在李琮前面硬抗道:“太子殿下請放心,佛祖的境界豈能如我等凡人的心胸?天不言自高,水不言自流,佛祖要是爲這點兒言語就怪罪那也不是佛祖了……大師,你說是吧?”
後一句也同時問向老和尚,老和尚知道今天丟人了,再呆下去自取其辱,眯着眼轉身就走。氣得太子李瑛雙目圓睜,明知李璲罵自己心胸狹窄,用手點指李璲就是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李璲卻在一衆朝廷要員驚恐的面容前,從容的走向功德冊,提筆把認捐一百貫給抹了!
緊跟着改成了九十九貫,隨口唱諾:“水滿則溢,月滿則虧,物極必反,太完滿了反而不好了,不足勝有餘啊!嘿嘿……”說罷大步揚長離去,不管身後滿堂的譁然!出了院子還貌似自言自語的甩了一句幼稚的話語:“不知道是不是燒出舍利子的纔是大德高僧……”場面太靜,李璲嗓子太尖,於是好清楚、好清楚啊!大片的人被暈倒。
主動挑釁天下佛門,是否得不償失?李璲只知道下場最慘的人是牆頭草。
李璲話語中“水滿則溢”也好、“不足勝有餘”也罷,都是衆所周知的道家精義,說這種話等於擺明了立場,這纔是傳遞出的重要信號!
其實李璲這樣做並非膽大妄爲,其實理由有三:一是要敲山震虎讓太子黨人知道自己不好欺負;二是爲了籠絡司馬承禎爲代表的天下道門中人,因爲李璲看得很清楚,佛強道弱!拉攏佛門那是錦上添花,襄助道門可是雪中送炭,何況司馬承禎一撥人已經入住儀王府了;第三就是李璲不擔心唐玄宗的怪罪,因爲李唐王朝以太上老君後裔自詡,跟佛門斗幾句嘴掃掃麪皮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是讓李璲意想不到的是,這件事還有更多的效果!諸如宰相源乾曜等一干正宗的飽學儒士,原本今天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陪王伴駕,認捐了香火那可不是幾十貫錢的事兒,那象徵着儒門向佛門低頭!這才嚴重……如今李璲也等於爲他們出了口氣,大有同仇敵愾惺惺相惜的感覺,紛紛爲儀王殿下大唱讚歌。
從天縱奇才到飽學鴻儒,儒生們給儀王帶的高帽越來越離譜,李璲倒是不當回事,只是傳到有心人那裡卻不一樣,比如說就更加深了太子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