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慈悲心念牆,飛仙不屑世俗房,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這首詩抄的大氣磅礴,李璲信口拈來,驚掉一地下巴。
就在這個涼亭中,幾句話註定了一羣不相干的和尚的悲劇,此後不用等三個月,僅僅一個月,長安城的酒肆坊間就到處傳唱那四句詩,“你還沒去紫霄觀瞻仰石碑上的書法啊”成了見面的問候語,喝酒聊天時言必談紫霄觀集市,誰要是沒去逛過都不好意思坐在席上。
那紫霄觀覌主也不是易與之輩,自從聽了司馬承禎的這個主意後,笑得差點兒心肌梗塞,成了精的老道士沒一個是省油的燈,紫霄觀主更是創造性的給這個集市添加了不少內容:昨兒個道德天尊壽誕賜平安符,搭高臺往下撒誰搶到算誰的,一不留神都扔進了慈恩寺;今兒個太乙真人得道日紀念,擺花燈猜謎語放爆竹,專揀慈恩寺頌早課的時候劈哩啪啦的響;明兒個西王母路過此地顯靈奏三天仙樂,後兒個文曲星君下凡衆士子爭搶敲磬……
反正道家的神仙多,遠不止三百六十五個,光是挨個兒過壽誕就沒完!何況還有個別仙童擺滿月酒的。到了夜裡也不安生,畫符捉鬼是家常便飯,不但弄得那個鄰居身心俱疲,自己反倒日進斗金。
這一日,李璲正在荷花塘中與司馬承禎下棋,門房稟報慈恩寺主持慧光大師來訪,李璲舉着名帖對司馬承禎道:“和尚們好修養啊,忍到今天才來,道長怎麼看?要不要本王趕盡殺絕呢?”
司馬承禎苦笑道:“夠了,夠了,這一個月已然解恨了,還是別太絕了,退一步放一馬免得禿頭們跳牆吧!”
“道長罵他們是狗呀?哈哈!”李璲故作驚訝的大喊大叫,逗得司馬承禎老慰開懷,李璲這才請司馬承禎等候,自己去大殿見客,嘴裡還不忘嘀咕道:“本王的九十九貫錢可不是好拿的!”
已經被晾了多時的慧光坐在大殿上冷冷清清的端着茶,連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也虧他還能保持鎮定。此刻李璲大步走進來,人未至聲先聞:“慧光大師大駕光臨,本王整日忙於斂財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不知大師今日到此是化緣呢還是隨喜呀?”
一上來就是個下馬威,直接把慧光拽進生意場、名利圈,張嘴就談錢,省得他裝高尚滿嘴禪語的打啞謎、論機鋒,那就太累了,到時討不到便宜還容易敗陣。
慧光立刻明白李璲的用意,並非爲了鬥嘴而恰恰是爲了不鬥嘴,所以也不生氣,雙手合十道:“殿下快人快語乃屬赤子之心,就衝這份坦蕩就甚難得!貧僧也就不矯情了,只問殿下要如何才肯放過慈恩寺?”
“大師這話就奇怪了!紫霄觀的親民普教之舉本王也有耳聞,大興土木的花銷也確實有部分是本王供奉的,也許吵鬧了大師的清靜,但畢竟是爲百姓賜福納祥的好事,還是多多益善才對,大師說什麼放過不放過的話?”李璲雲淡風輕推個一乾二淨,又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擠兌,只看修成精的老和尚怎麼應對。
“殿下時才還坦誠心事,此刻怎麼又轉起圈子來了?那四句詩……呵呵,紫霄觀覌主與老衲相識六十年,他是斷然沒那個氣魄的。”慧光長長的白眉抖動,眯着眼微笑道:“貧僧心靜一切皆靜,喧鬧能讓百姓們快樂,貧僧也跟着快樂斷斷不會介意的。今番拜見殿下只爲了那石碑!”
沒想到這老和尚還真是好涵養,在他耳邊弄個市集他都不介意,怎麼偏偏對一個石碑四句詩那麼耿耿於懷?說起來也還是個鬥嘴罷了嘛!李璲略一沉思,也就瞭然,古代人把名聲看得比命重,那石碑立在那裡萬古不朽的確實等於每天打臉。於是說道:“原來如此啊,呵呵……有人年輕莽撞,做事不動腦子,想必大師有德高僧是不會計較的啦!不過……哎呀大師,那石碑高一丈六尺,乃是上好的整塊白玉石打造,不說廢了多少工和力,光是這材料就價值不菲,大師要紫霄觀廢棄它,未免令人不捨。”
李璲貌似還是在談錢,但慧光要是信了他那就可以去見佛祖了!慧光若是開口買走石碑,李璲定然漫天要價不肯賣。想了想,還得追根溯源從根兒上說這個事兒……慧光避開這個問題,紅光滿面中露出狡黠,道:“爲百姓祈福行度化善舉正是佛祖教化的大慈悲、大功德,敝寺也不願落於人後,今番願追隨紫霄觀的創舉,拆東院牆退五丈!敞開東側院形成一片廣場,給百姓開廟會之繁華,殿下以爲如何?”
“哎呀呀,大師真是慈悲心腸、捨生取義、光大佛門指日可待啊!本王替百姓謝大師了!”李璲跑下座位拉着老和尚的手不停的搖晃,激動的神情要多假有多假,突然停住激動若有所思,李璲主動的用疑惑的語氣商量道:“有了這個廣場日日辦廟會確實好,不過……廣場中間立塊石頭佔地兒是不是有些礙事了?”
終於達成妥協!慧光含笑點頭,李璲接着說下去:“但也別糟踏了那麼好的白玉石,這樣吧,爲了慶祝佛道攜手發揚光大的友誼,咱們把石碑重新題寫詩文,挪到廣場正中擺放可好?”
“甚好,甚好!”慧光告辭離去。
李璲回到後園,把雙方妥協的結果告訴司馬承禎,佛門多退了兩丈算是道門爭了面子,紫霄觀抹掉那四句詩後過幾年自然也就不會再有人想起。聽到這個結果也是無可奈何,畢竟爭了這麼多年上風下風的,終歸不可能徹底一方消滅另一方,司馬承禎苦笑道:“贏一場也很難得了!”
“道長把時間都用在琢磨振興道門壓制佛門的辦法上,可曾思考過爲什麼佛盛道衰其中的緣由?”李璲很認真的問,司馬承禎一個愣神之後立刻知道李璲又要有驚人之語了,正如李璲所說的兩個概念,整個道門衆人都在窮盡對抗的辦法,甚少有人思考內在的緣由。連忙放下茶杯,整了整衣衫拱手道:“還請殿下明言!”
“佛道的修行有三個區別,一是修什麼、二是誰來修、三是怎麼修!”李璲鏗鏘有力的話語如同重錘砸在司馬承禎的心頭,不由得他默默唸叨重複着李璲這三句話,眼中逐漸明亮起來。
李璲不管他的思考時間,自顧繼續說道:“佛門的經文不保密,僧侶整天抄寫不停就爲了更多人能夠看到,甚至告訴百姓每日誦經千遍就能成佛,而道門呢?不但信奉的經義各派不同,還互相攻訐窩裡鬥,各派敝帚自珍藏得死死的不許別人看,百姓連經文都看不到還怎麼信奉?此其一。
其二:佛門講衆生平等,又說回頭是岸立地成佛,只要信佛就有福報,不信就下地獄受苦,百姓自然競相踊躍,受衆的基礎廣泛了自然勢力大漲壓制不住。而道門呢?要仙緣、要靈根、人家想修還看不上人家的資質,真的去修煉了又不一定修的成,是不是?
還有第三點:就是銀錢!唸佛很便宜,動動嘴皮子的事兒罷了,修起來多容易啊,而修道就太貴了!又要靈藥又得煉丹,聽說更有甚者煉丹爐不肯燒木炭而改用石蠟,這誰還修得起?自然望而卻步改換門庭了!”
一席話讓司馬承禎茅塞頓開,只恨剛纔爲什麼不拿紙筆記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