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全都爭先恐後的趴窗眺望,西南方遙遠處真有沖天大火燒起!從天際一條線緩緩放大,不一會兒就塌了半邊雲層!那是金陵方向,看這大火藉助風勢恐怕都已經蔓延到棲霞山了!
老僧們遠望那火焰的灼燒卻沒有溫暖,大熱天裡直哆嗦,他們哪裡知道那是周漓珂在燒荒平地,只想到儀王軟的不行就真的要來硬的了。
“多謝儀王殿下厚德,九華山是地藏菩薩的道場,甚好,我等願意搬遷!”說話的不是住持,而是另外幾位老僧異口同聲,居然替住持做了決定……住持指着他們怒道:“你們這是……這是要造反了?”
“不錯!你這住持做得不好,我們幾個長老商量過了,該換一換了!”一個老僧竟然有此回答……李璲冷冷的看着他們,敢情這幾個老僧早有陰謀,居然從自己這兒借力……但只要達到目的了也就先不計較那麼多了,拱手對他們說:“皆大歡喜啊,呵呵,九華山佛光普照,潤州城都要勞煩衆位高僧守護呢,劉刺史早就建好了比這裡更宏偉的殿堂,就等衆位移駕啦!”
住持眼前一黑,就往一旁栽去,這個方向上正是儀王貼身侍衛頭子吳廣,不但沒伸手扶,反而腳下滑步閃身錯開了。這一錯身不要緊,他背後的窗臺可就露出來,住持再沒有更準確的,一頭就從石塔第四層折了出去!
李璲昂頭唸了句無量天尊,這是說得過去的,說不過去的是,那些澤心寺的長老們也都神情淡然,唸了句阿彌陀佛,聽見塔外‘啪’的脆響屍體落地,看都沒看一眼,紛紛向李璲躬身行禮道:“老衲等今晚就收拾行裝。”
“嗯,衆位大師走好。”李璲再沒心情和他們閒扯,既便瞬間成了這金山的主人,也不打算送送,頭也沒回就登上木梯,往慈壽塔九層頂尖攀登。只有劉冠宇笑嘻嘻的陪着衆僧下去,九華山的新址還要他帶着衆人去。
豔陽高照遍灑大地,偏偏就照不到石臺上的老僧遺體,清風徐來心曠神怡,恰恰就吹得濃百花叢中血腥氣息。王維重重嘆口氣,無奈於自己在李璲旁邊實在興不起什麼風浪,只能心底對忠王說句對不起了。杜甫也重重嘆口氣,他倒是早把太子的期望拋諸腦後了,只是不服儀王的一舉一動都出乎自己預料,難覓軌跡。
兩人對視一眼頗爲惺惺相惜,只爲那頭頂的皓月光芒太炙烈足以掩蓋自己如螢燭。看來自己做官沒什麼天分了,還是醉心於詩賦好……剛想到這兒,李璲竟連最後這點兒陣地都令兩人守不住了……塔頂上傳來李璲豪氣的吟唱,正如當頭的烈日難以爭輝: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願明日,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一十八年,望天極目,烽火四夷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少年心胸,不足寰宇?”
當衆人來到李璲身後,看到的是遍體反射金光的高大身影,雙臂舉向空中如同夸父擁抱太陽、盤古撕裂混沌。那一首李璲改編的辛棄疾詞震懾了詩聖和詩佛,又是一陣鬱悶啊,登高遠眺,這麼好的美景,珠玉在前,也就沒機會留下自己的詩篇了。兩人只好用唉聲嘆氣破壞氣氛來表達不滿,順便在心裡默默豎起中指。
等李璲發覺氣氛不對,迴轉頭來不好意思的說:“本王拋磚引玉,幾位不妨在此塔上題詩留念……”靠!這幾人徹底露出鄙視的神情來了,心道儀王這是謙虛還是虛僞啊,這麼高絕的一首長短句,還說這話,不是往我們脆弱小心肝的傷口上撒十三香嗎!
“沒勁了!”王維揮袖轉身就下去了。
“等着瞧!”杜甫撅着嘴不走樓梯直接跳下一層。
“不領情就算了!”李璲撇撇嘴,突然大笑起來,看着旁邊憋紅了臉的吳廣,道:“想笑就笑唄!”
吳廣剛要笑,滿頭金髮已經有些花白的宇文融左右看看沒外人了,潑冷水道:“殿下是不是很得意?又欺負比自己弱的人得逞了啊!”李璲一愣,老爺子明顯話中有話,只好請教。宇文融看向揚州的方向,鄭重的說:“老夫推薦那個吉溫,只是爲了讓殿下拿住那些人的供狀要挾,就可驅使他們爲殿下所用。殿下可倒好,一半兒砍頭一半兒流放,斬草除根真是痛快啊!唉,你一時痛快了,可想過把全天下的勢力都得罪光了?”
宇文融說一句就拍一下牆垛,啪啪響都不知道手掌疼。老人家的情誼讓李璲很是感動,連忙握住那雙大手,解釋道:“老大人莫急,聽璲給你解釋,呵呵,原本我也是想要挾着這幫人爲我所用的,但後來想想不妥啊……”
見宇文融頓起疑惑,李璲接着說:“您想,那都是些什麼東西?都是貪官污吏啊!且不說將來有機會他們會反咬本王一口,就說此刻,父皇和徐國公、燕國公、信安王叔等都盯着我呢,攥着幾百號官吏的罪證不報,父皇會怎麼想?說我結黨是輕的,沒準兒有人蔘我個裂土封疆!蕭大人他們也會因咱們籠絡小人、不籠絡君子而失望的呀。”
“這……”宇文融點點頭,擔憂的又搖搖頭道:“那你怎麼不把他們全都押解進京交陛下發落?怎麼也不該私自行刑啊,這就不是僭越了嗎?就不怕陛下疑心你膽大妄爲!”
“怕啊,因爲怕,所以纔要這樣做!”李璲眼望長安方向,嘆口氣道:“正像您剛說的,我把所有勢力都得罪光了,儀王李璲要做孤臣了,豈不是正好讓父皇放心?結不了黨了……再說,把那麼多人犯擺到父皇面前,朝堂上全是蛛絲網結,那不是讓父皇爲難嗎?”
“破釜沉舟倒是不錯,老夫恐怕今後的明槍暗箭防不勝防!”宇文融語重心長的說:“但殿下現在就開始求自保,難道沒了進取心?奏摺上潁王和永王也具名了,若成爲衆矢之的了那還怎麼爭?你該給杜暹、李元紘兩個老不死的去封書信,問問他們的意見。”
“十三弟和十六弟的情誼我領了,他們比我有勇氣……”李璲笑起來道:“不過不用去書信了,來之前二老就說做事情,要麼不做,要麼做絕呢!哈哈,他倆可比您張狂多了呢!”
“這倆老不死的!越老越不穩重,”宇文融冷哼一句,笑罵道:“我看他倆就是太悶了,纔給殿下出壞水兒,好在一旁看熱鬧,根本就沒安好心!”
宇文融說到最後一句,自己也笑起來,難怪人家比自己做宰相時間久,果然殺伐果決強過自己謹小慎微。吳廣過來扶着宇文融下樓梯,幾人出了塔往山下走,揚州城內還有更多的事兒等着呢,潤州江邊這三座山要變成儀王學院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
揚州刺史府中今天聚集的人羣中已經沒有穿官服的了,取而代之是一羣各色布衣打扮的人,但您可千萬別小瞧,再仔細看去,雖然穿粗糙的布衣,但他們腰間的碧玉佩閃動清冷的光、髮髻的瑪瑙簪呈現流雲飾、手中象牙骨的摺扇雕着福壽紋,這可都是貨真價實的大商人!
身份不同的人,儀王府對待的態度也截然不同。商人們在別處只能跪着,但在這裡那是各個有座位,腰桿挺得筆直真叫揚眉吐氣啊!沒人埋怨儀王殿下快一個時辰還沒露面,因爲喝着儀王府的茶在這兒待得時間越久那是越有面子,殊不知多少商人想坐進來,人家王府還沒請呢……
有脾氣急的年輕人已經開始閒聊了:“有儀王來此撐腰,咱們商人的春天來啦!哈哈,衆位掌櫃你們說,儀王殿下到底有什麼好事兒交給咱們啊?”
“依老朽說稍安勿躁,靜等殿下回來不就明曉了?”一個八字鬍的佝僂老者,打從坐下他端着儀王府粉彩瓷杯就放下,眼中的炙熱隱藏起來,搖晃着腦袋閉着眼說着,心道這可比鏢局門市販來的那幾批貨精美多了!真不知儀王怎麼造出來的。
“要猜也不難嘛,趙掌櫃、於掌櫃看看周圍吧,”一個滿臉和氣的矮胖子眼珠滴溜溜轉,一開口就吸引了周圍目光,得意道:“揚州城那麼多比咱們財大氣粗的米行、布莊的東家可都攔在門外喝風呢!在座的可都是開磚窯、燒瓷器的,誰不知道儀王府最有名的就是這精美彩瓷啊?”
“對對對,馬掌櫃說得對,那您快給大夥兒預測預測,”後面就坐的一個大漢扒到前排,很是熱絡的替所有人問着:“儀王今天是打算轉讓技術呢、還是單純的找咱們代銷啊?”
“年輕人有活力啊,什麼事兒都往好處想哈?”那八字鬍的老頭不滿大漢扒着自己椅背,沙啞的嗓音如石縫裡磨,幽幽的潑冷水道:“技術是咱工商的命根子,讓你轉讓你幹不幹?至於代銷,用得着把咱們所有人都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