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也發現自己失了威嚴,咳嗽一聲換回平淡的語氣道:“莫怕,老爺我今天有心事,委屈你了,呵呵,你剛剛說什麼來着?再說一遍給我聽就可以去忙了。”那領頭的人腿還在痠麻呢,早忘了自己剛剛說過什麼,目瞪口呆中急的滿頭汗。
還是後面小廝有眼色,竄過來把主事的攙起來,一邊勸着“起來吧,老爺不怪罪你了”讓他平復,一邊替他向李林甫回話:“他剛說越小心翼翼持續的傷害越多,齊了喀嚓全都砍了纔好讓老榕樹趕緊恢復呢!只要樹幹鬆了這些綁縛就好,損失一些枝葉是不礙的啦!”
“至理名言啊!”李林甫深深的看了幾個奴才一眼,下等人的智慧未必比讀書人差,只不過是沒用準地方而已,擺擺手讓他們去忙活砍藤蔓,自己就在廊檐下駐足看着,李林甫感慨萬千。
法家到了自己手裡算是集大成了,從商鞅到李斯,法家思想在諸子百家中脫穎而出成了最終的勝利者,而法家的各代人物都是沒有好下場的,商鞅是車裂,李斯被滅族!李林甫揣摩了幾十年,才找到問題的所在,那就是他們做事太勇猛了不夠婉轉。可今天眼前這一幕生生的把自己幾十年的智慧又給顛覆了,李林甫心中恍惚起來。
儀王就是那斧子,被皇帝掄起來、揮舞出去,然後變成狗尿臺去牆根兒隨便滋生好了,反正也長不高。只要斧子或狗尿臺別跟藤蔓成爲同夥比什麼都強!而掄動過的斧子絕對也不可能再和藤蔓成爲同夥了,它們之間有了刻骨的仇恨……難道這就是儀王李璲選擇的自保之路嗎?看似兇險,得罪了那麼多藤蔓,但卻贏得了老榕樹的安心。
可老榕樹真會對斧子安心嗎?它不怕斧子擦槍走火刮上自己嗎?或者哪天那斧子不用人掄、自己就飛舞起來去砍樹?所以斧子必須變成狗尿臺,到牆根兒底下貓着去,距離大樹越遠越好!管你是道家的、儒家的、法家的、甚至陰暗角落裡努力滋生但最終脫不開陰暗角落的墨家的……只要遠離大樹,任你拱塌了牆還是散着臭味噁心一溜兒人,都隨便你!
藤蔓的仇恨找斧子去算吧,和大樹沒關係!但當藤蔓發現斧子搖身變成狗尿臺,不知那賬還怎麼算……而我的眼睛該好好看看這樹了,這樹上哪些枝葉凌落了,哪些枝葉不但躲過了誤傷還獲得了更寬鬆的空間呢?
想到這兒,李林甫又要開始新一輪的煩心了,因爲他突然發現,本來長得最茂盛的那一簇向陽的枝葉,由於向陽所以和藤蔓最糾結,於是被傷折損的也最多,而稀疏之後透過的陽光開始關照到背陰兒的枝葉了……原來明朗的形勢竟然又勢均力敵了!靠,李林甫真想衝着李璲罵髒話。
當然,李璲是聽不到的,李璲現在聽到的是顏真卿帶來的好消息……同時也是壞消息!因爲顏真卿這個憨貨當着蕭子琪的面兒,興沖沖的稟報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三喜臨門啊,李季蘭李姑娘在宋州大功告成,三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現在來到文學院,又把麻煩的木版印刷改成鉛活字了!挺着肚子可真不容易呢,您快去看看唄!”
李璲斜眼瞟一眼身邊的蕭子琪,眼瞅着那俏臉從紫紅到蠟黃,又從青灰到鐵藍,跟變色龍差不多,真想一巴掌糊死顏真卿!這混蛋是故意的……蕭子琪已經溫柔的開口了:“顏家哥哥,依你看,那李姐姐的肚子像幾個月了呢?”
“嗯,依顏某看,那剛剛隆起大概五個月了!”顏真卿一本正經的樣子越發討厭,李璲冷冷的誇獎他:“真是博學多才啊,本王調你去主修醫學如何?將來想必顏家可以出個杏林妙手了!”
“啊?那倒不必,顏某已經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向,呵呵,”顏真卿這種傻子的順杆爬,比那些聰明人的順杆爬更令人防不勝防,繼續火上澆油道:“還要多謝殿下和李姑娘的照顧呢!郎才女貌天生地設,學生再次恭喜院長……”
李璲憋在嘴脣邊那句“你可以滾了”還沒噴到他臉上,蕭子琪已經邁步上前擋住了李璲,深吸口氣對顏真卿說:“五個月真好啊,本王妃真是怠慢了!快去備車,我要親自去接李姐姐來!”
顏真卿一溜煙的跑出去,其表現出的熱心真像是把別人的事情當作自己的事情來辦!李璲小心翼翼的在蕭子琪身後試探的說:“那個……你不會是要……殺人滅口吧?”
李璲冷汗都下來了,只見蕭子琪回眸一笑,滿臉的嫵媚對着李璲,抻出手帕給李璲輕輕拭去腦門的汗,笑嘻嘻的嬌聲道:“殿下怎能這樣冤枉我呢,子琪可不是那樣的人哦!你就好好忙活數百官吏家破人亡的善後吧,至於咱自家的事兒,難道殿下不相信我這個王妃能處理好嗎?”
“相信,當然相信!”李璲把頭點得好似雞啄米,長江下游可是蕭氏一族的地盤,用不着蕭子琪暗示,李季蘭隨時可能出門被車撞死、或者在瓦片掉落房檐時剛好路過。倒是有蕭子琪在她旁邊也許反倒安全些。看着蕭子琪冷哼一聲大步向外走去,李璲長吁了口氣,這才攬過茗煙問道:“昨個兒吩咐你的廣告打出去了沒?”
茗煙巴不得蕭子琪走了就別再回來纔好,此刻不由得開心起來,調侃着向主子彙報:“還說呢!這哪兒是打廣告呀,殿下你沒看到,外面根本就是打羣架啦!”說着說着就像眼前又看到了那熱烈的場面,忍不住自己笑起來,露出潔白的十六顆小巧的牙彎成了月牙兒。繡花團扇撲打着李璲的胸口,缺根筋的茗煙大總管又傻傻的問:“可是,幹嘛咱們掏錢給那幫書生揚名呢?”
李璲剛要給他解釋,身後有高適的聲音響起來:“殿下又做什麼善事啦?”李璲一回頭,趕緊鬆開茗煙柔軟的柳腰,跟風塵僕僕而來的高適見禮,急切問道:“朝廷新派來淮南的官員們都到了嗎?”
“一部分到了,屬下已經吩咐他們直接去上任,不必參見殿下,也算是避嫌吧!”高仲武任憑茗煙給自己撣掉衣衫的塵土,拱手回稟:“既然殿下要做個孤臣的樣子,咱就做足!朝廷原本有旨意讓殿下物色人才提拔淮南道,屬下已經替殿下寫奏章婉拒了,至於您那幾位兄弟也不敢安插人過來,怕您又給砍了,哈哈!”
“那就鼓動百姓上萬民表推舉蕭氏的賢德吧!”李璲想了想說道,嘆口氣不再糾結這事兒,這才一起解釋剛纔的話題道:“本王想編寫一本《盛唐詩》刊印,只收錄三百首,先生以爲如何?”
“賺點兒錢容易麼,殿下就總這樣往外扔!”茗煙又開始他的小算計抱怨起來,撅着紅紅的嘴脣嗔怪道:“這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呀,新的賺錢營生殿下可是好久沒發明了,可這花錢的事兒一樁接一樁的!先生你倒說說,殿下最是聽你的話。”
“咱們殿下可是隻聽你茗煙總管的話的呢!”高適很茗煙也很熟了,任憑大總管伺候自己整理衣袍也不見外,還有心情調侃一句,替李璲解釋道:“哈哈,錢賺來不就是花的嘛,不花掉還賺它幹嘛呢?茗煙總管你可忘了一件事兒了哦!”
“奴婢又忘了什麼事?”茗煙一愣,停下手裡的忙活,看李璲微笑不語,高適壓低聲音道:“那些有可能將來跟咱殿下過不去的人被一鍋燴了,總管大人以爲就完事兒了啊?呵呵,他們背後的人能不把牙咬碎嘍?”
“哎呀!是耶,我還真忘了呢!他們咬碎牙之前肯定得先咬咱的肉吧?”茗菸草容失色,驚叫起來,別看個頭兒那麼高,蹦得如同小兔子。高適呵呵笑着道:“別急別急,所以咱殿下才要花錢消災嘛!”
茗煙這才轉憂爲喜,狠狠心,跺跺腳,咬着牙向李璲堅定的表示:“只要殿下您平安,要花多少錢,咱……咱花就是了!”李璲無奈的苦笑不已,摟過最親信的人,有他的支持就好辦了,這纔對高適說:“昨天讓茗煙張貼告示,廣求天下才子自薦或舉薦好詞佳句。”
“原來如此,”高適捋着鬍子搖頭晃腦了好一會兒,眼睛一亮後拍着手笑道:“殿下這真是神來之筆啊!哈哈,一是又快到千秋節了,把陛下的詩作編入最前列,藉此能向陛下獻禮;二是獲得天下讀書人的競相投奔,所謂立言,這是大事,都得放下恩怨先來巴結;三是這水又一次攪渾了,只要咱們總能有新的波瀾掀起,他們就是顧不上追究前面的事兒,呵呵……殿下高明啊!”
“所以這事兒還得先生親自督辦,”李璲拉着矮胖的高適在茶几邊坐了,親自端過來煮好的茶湯,認真的說道:“務求讓那些有詩名的人逃不掉、都捲進來!最好是他們的崇拜者、追隨者互相打破頭,嘿嘿,只有他們互相結了仇,咱們才徹底安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