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啓稟殿下,理學院學生叫章智榮的在府外求見!”侍衛奔行到後園單膝跪地朗聲通傳,絲毫沒主意到儀王殿下不耐煩的樣子。
此時的李璲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正在跳着腳蹦躂呢,出出進進的婆子、婢女、大夫跟走城門似的,唯獨自己不能進去!相隔一整座花園的兩個小院內競相傳出撕心裂肺的叫喊,此起彼伏就跟比賽似的,李璲只能呆在花園正中,是往左張望也不是、往右挪步也不是,怎麼就那麼巧,李季蘭和蕭子琪同一天生產?
這邊匆匆的腳步是端着熱水的小童,那邊呼呼冒煙的是沒完沒了熬製的湯藥,叮了咣啷加嘩啦,玻璃盞在猛回身時打碎在石子路上還得趕緊收拾,差點兒紮了儀王殿下的腳!李璲一腳踹在那報事的侍衛肩頭上,沒好氣兒的嘶吼:“都亂套了,還來湊什麼熱鬧?退下!”
侍衛身披甲冑自然不會疼,但多少有些委屈的撇撇嘴要走,旁邊小亭中卻傳出一聲平靜的話:“那孩子來做什麼的?”正是出自宇文融之口。老宰相發話了,李璲不好叱責只能隨他去,哪怕老宰相一直在高適的陪同下,鬧中取靜的在那兒恬淡的烹茶下棋。
侍衛趕緊遠離飢餓雄獅般的儀王,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小亭邊回話:“那學生言道理學院計算了王妃生產的日期,託工學院製作了個精巧之物算是賀禮,特來此敬獻殿下。”但那聲音響亮的也足以讓李璲聽到。
李璲歪頭看一眼,沒再做聲,宇文融呵呵笑道:“那小子這是代表一羣人,以賀客身份來訪呢不是僅僅一個學生,去,叫他進來吧!”侍衛擡頭看向高適,得到一個肯定的眼神,這才唱諾躬身退下。
“理學院有的是先生,工學院更多侍衛,怎麼偏偏是派這學癡來?”李璲一邊張望着根本看不到的閨房,一邊急躁的來回踱着步說:“想必送賀禮也是捎帶手兒的事兒,主要還是遇到什麼難題了來問的!”
宇文融哈哈大笑,黃白相間的長鬚都飄起來。高適放下茶盞,坐在亭裡假客氣的拱拱手道:“恭喜殿下還沒被王妃分娩的事兒擾亂了心智,哈哈哈,看透人心的智慧依舊撥雲見日,恭喜啊恭喜!”
“先生還有心說笑!”李璲也被逗樂了,腳步放緩,趁此倒也平復了些情緒,只是遠處傳來的嬌女痛呼一聲接一聲的不停,想踏實也踏實不了多少。
不多時章智榮那消瘦到麻桿的小身板就出現了,看他懷裡抱着兩個小盒子,還真是來送賀禮的……一看到李璲就快步來拜,臉上還是呆呆的表情,嘴裡卻好像忘記小盒子似的說:“院長大人想見您真不容易啊,前幾天我們討論一個問題,學生百思不得其解……”
“我就說吧!怎麼樣嗯怎麼樣?”李璲暴跳的打斷少年的話,衝着涼亭裡兩位事不關己就怡然自得傢伙喊,弄得高適和宇文融狂笑不止,前仰後合間掉了茶壺、倒了棋盤、滿地棋子嘩啦啦碎了好幾枚。李璲轉回身指着章智榮懷中之物怒道:“不是來送賀禮的嗎?”
“啊?賀禮……哦,”這學傻了的少年也不知真傻還是裝傻,認真的低頭看看懷中,有認真側耳傾聽花叢掩映中兩邊小院內的動靜,然後面無表情的說:“不急送,還沒生下來呢啊……本來也是捎帶手兒的,”章智榮還真是實話實說,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自顧直抒胸臆:“院長殿下,我的殿下院長,那個問題真的很難,同學們討論好幾天了都沒統一答案!”
“殿下,距離生產還有不少時間,稍安勿躁,正好聽他那問題,權當耗時間解悶兒吧?”宇文融扶正自己的躺椅重新坐穩,勸慰道。畢竟經歷過自己幾個兒子十幾個孫子的出生了,心境當然和第一次當爹的李璲不同。
“好好,你且說來,”李璲嘆口氣,再遠望一眼那些忙碌的侍女和產婆,深吸口氣也搬把椅子坐下來,剛剛踱步兩個時辰了也相當於馬不停蹄的走了幾十里路,也該歇歇腳了。不坐不覺得,癱在椅子上後渾身痠疼,斜眼看着章智榮懷裡暫時不打算給的禮物,說:“能考住本王算你本事,要是弱智問題就打你一頓板子!”
章智榮不是嚇大的,抱着禮盒咳嗽一聲,拿出嚴謹的治學精神娓娓道來:“如果一滴水從萬丈高空自由落體下來,砸到人會不會砸傷或砸死呢?我們用您教的各種公式計算阻力、熱力、重力加速度,可不同的公式竟然得到不同的結果!難道公式有誤還是考量的角度不對?”章智榮絲毫沒有注意到李璲雙手已經抓緊了椅背,指甲都要摳進木條裡面了。
呆萌的清瘦少年只發覺院長沒有口頭上的表態,於是還在自顧自的說着,提請李璲要重視自己:“院長大人啊,您可別小看這個問題,我們幾乎所有人都想到了它的內涵意義,如果一滴水可以通過速度產生巨大的衝擊力,那麼一簇水呢?豈不是一種新武器……哎呦!”正在描繪藍圖的半截上腦門遭到一隻鞋的突襲,少年瘦弱的身體搖搖欲墜。
搖搖欲墜是來不及的,因爲另一隻繡銀龍的靴子又飛來了,得趕緊抱頭鼠竄才行。當然,鼠竄的時候不耽誤據理力爭,章智榮分辯叫喊着:“學生說錯什麼了?院長要以理服人啊……哎呦!”
“以理服人個屁!儀王學院真是徹底失敗了,就教出你們這幫子死讀書、讀死書的腐儒來!明天就都給本王停課,去荒野裡冒險一個月增長些正常人的常識去!”李璲光着腳追趕着,逗得看戲的那兩位先生又是前仰後合的笑,這裡比產房內還熱鬧了起來,說雞飛狗跳也不爲過。
茗煙都加入了圍追堵截書呆子的隊伍,讓李璲用鞋底好好在章智榮腦袋上發泄了幾下,一把搶過那兩個精緻的小盒子,這才氣喘吁吁的說:“街上找個農戶就能回答困擾你們一羣士子的問題,茗煙,你來告訴他,本王實在丟人!”
李璲一屁股坐回椅子去查看禮盒了,茗煙扭到蜷縮在地的少年跟前,一手掐着腰一手點在章智榮腦門上,說:“理學院數百學子喲,要我說你們什麼好?就沒一個人見識過下雨麼!真是傻得你們冒鼻涕泡啦……”指甲再鋒利些就插進去了。
‘噗’,章智榮猛地擡起頭來,真的冒個好大的鼻涕泡。嘴裡喃喃着“下雨……下雨……啊!”一聲慘叫就暈了過去。涼亭裡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兩個,狂笑着都從座椅上翻倒了。
沒人理睬暈過去的傢伙,讓他在冰涼的地上好好休息吧,信念的崩塌確實很難接受,昏厥也是人體自我保護的一種形式呢,緩過勁兒來就豁然開朗嘍……這都是李璲給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實主要是被那兩個小盒子打開蓋兒的美景吸引了。
“奴婢也要看!”茗煙看殿下驚喜到發呆,立碼伸手搶過去一個,注目時也呆住了……‘叮叮噹、叮叮噹、玎玲玎玲咚咚咚’蓋子掀起后里面就有幾個銀珠在精巧的軌道上自動滑動,若干根極微細的金絲牽引着,小金錘敲打在指甲大的鼓、棋子小的鈴鐺上,奏出悠揚舒緩的樂曲來。
“八音盒……”李璲輕聲嘀咕着,自己有一輩子沒見過這東西了啊,他們竟然能造出這樣的機巧!清脆的樂曲越響越大聲,高適攙着宇文融湊過來了,小徑上來來往往的僕役都停駐腳步瞭望過來,好像撥弄着每個人的心絃最嬌嫩的那一根,緊張情緒瞬間一掃而空。
八音盒意味着什麼?不用拆開看,李璲就知道理學院和工學院的才智之士表達的暗語,這意味着他們創造了堅韌的彈簧、鬆緊的發條,意味着他們能夠精確計算軌道、齒輪間扭力的大小!別人不明白,李璲太明白了。
‘叮咚……咚叮叮……’隨着樂曲結束,小金鈴晃動出最後一個搖擺,碰撞在那個精緻的牛筋小鼓面上,悠揚的傳向四面八方都是慈祥安逸,遠處“哇哦、哇”的嬰兒啼哭驟然接續上了!難道這是上古仙器攝魂鈴不成?一個小生命被牽引到這個世上,這才三個時辰啊,可謂順產呢……等一下,這才一個孩子哭,還有一個吶!
“哇哇……”正想着呢另一個方向就如願以償的傳來啼哭,李璲捧着八音盒狠狠的親了好幾口。兩側各跑來一個產婆笑逐顏開的給儀王下拜,高聲宣佈:“給殿下道喜,王妃平安生下世子啦”、“向殿下討賞,媵妾產下小郡主那個漂亮喲!”
“恭喜殿下!”整個後花園內從侍衛到僕役同時下拜,齊聲恭賀着,也就是茗煙轉得快,跳着腳扯着公鴨嗓喊“還不快去放爆竹禮花、準備酒宴啦”就親自拽起幾個人跑掉。這裡李璲搓着手朗聲道:“賞!所有人加賞半年工錢!府裡、學院、工坊、官衙都算!哈哈!”
“子琪、季蘭……辛苦你們了!”高興歸高興,李璲往左走兩步又退回往右,往右邁三步又退回往左,不知道該先去哪一邊啊?有產婆捂着嘴偷笑,湊上前道:“哎呦殿下不用爲難啦,這剛生完孩子的女人身體虛着呢,可不能見您這冷風熱氣的,得昏睡幾個時辰養精神哦,世子和郡主這就抱出來給您瞧!”
“嗚哇……嗚哇……”說着那兩個襁褓已經到了近前,李璲剛要好好抱住打量打量,一個侍衛匆匆跑來稟報:“啓稟殿下,八百里加急,吐蕃那邊來信!”
李璲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眼珠稍稍一轉就吼道“快呈上來”,手指轉向了信而放棄了那兩個襁褓,任憑嬰兒的啼哭充耳不聞,揮手讓宇文融和高適各抱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