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打擊楊思勖的那些人的官職、家族、和出身!這就是透過現象看本質?
從官職上說,有戶部的說沒錢、有禮部的說規矩、有大理寺的說制度、有御史臺的參結黨、還有翰林院的……咦?怎麼沒一個是吏部和兵部的!兵部不說話可以理解,畢竟楊思勖是大將軍肯定和兵部沾親帶故,吏部的人是怎麼了?李璲擡頭問一句:“吏部爲什麼不參奏他削他的權?”
“吏部天官是太子妃的孃舅!”李禕淡淡的接口,李璲恍然大悟。
再從氏族門第上思考,朝堂上附議的大臣裡有三個姓崔的,嗯,屬於山東豪強!四個姓王的,還是山東豪強!兩個姓裴的一個姓蕭的,可以算作江南文士吧!姓韋的和姓楊的是關中勢力,還有姓宇文、獨孤、賀蘭的,是前朝遺臣……呦呵!就是沒有關隴貴族和所有姓李的!李璲展顏一笑道:“皇族都是力挺太子哥哥的?”
“本王和你大伯也是皇族,就沒看好李瑛那個笨蛋!只不過……”李禕沒好氣的瞪了李璲一眼,嘆口氣道:“但總比李瑁身上有姓武的血統強些吧!”
李璲終於明白了,這是李家再也抹不掉的心結!不再糾纏這個問題,繼續研究那些人的出身:除了名門望族就是世家豪門,最差的也是文壇名士,沒一個是寒門出身或者行伍崛起的!也就是說寒門出身的不想或沒資格參與皇權的爭奪,行伍中從下級艱難升遷上來的人都對楊思勖有好感。李璲再問:“虢國公既然在武將中有威望,那些武將爲何不幫他說話?畢竟提高了撫卹將士的待遇對他們都有好處。”
“邀買人心嗎?那就真的成了蓄養私軍圖謀不軌了!”李禕一箭穿心,嚇李璲一身的冷汗。此刻看李璲已經把各方面都想清楚了,李禕才幫他總結道:“壽王李瑁溫順謙恭,關隴貴族怕武惠妃將來子幼母壯,所以支持李瑛,他們掌握着兵部和吏部這兩個最高權利。武惠妃利用武周遺臣控制着工部和戶部,掌管天下錢糧如同攥着別人的命根子。你三哥四哥合起夥兒來結交文人士子、豪門世家,忠王妃姓韋,棣王妃姓王,鄂王妃姓裴,刑部和禮部是他們的天下,時不時可以給人羅織個罪名。”
說到這兒,李璲心都涼了,不由得嘀咕道:“瓜分完了?一個都沒給我剩下……”
李禕好像沒聽到,嘿嘿笑道:“你以爲你前一陣做的事兒他們都不支聲是爲什麼?一來是牽扯了你大伯和我,二來你就是斂財而不弄權等同於自污,三來你年紀小皇位怎麼轉都輪不上你,你又是他們三方中間的一個平衡!誰都不想打擊你反而讓你投向對方的陣營。”
“也就是說,我一旦投向某一方陣營,另外兩方就該找我麻煩了是不是?”李璲舉一反三,一點就透,這讓李禕非常讚賞,擼着鬍子笑道:“就是這樣!”
儘管涼亭中只有兩人,兩人還都在對着笑,問題也都鋪開清楚沒有疑問了,但氣氛出奇的壓抑,李璲甚至感覺太陽穴被錐子扎似的疼。揉了又揉,李璲灌下一大壺涼茶,又蹲在亭子外直接用手抄起湖塘中的水潑在臉上,這才轉回身開口問:“王叔,那我若是獨成一派呢?哪裡還能讓我插腳的?”
“別被表現矇蔽了雙眼,別光盯着擁擠的朝堂,”不知何時李憲已經走到身後,平心靜氣的聲音淡淡的傳來:“天底下最大的勢力他們都看不到、不重視,你不去佔還等什麼?”
李璲猛回身,豁然開朗!那不就是大唐的萬千百姓和廣大寒門士子嗎?李璲緊縮的眉頭舒展開,眼眸中重新放射光彩。李憲拍拍他的肩道:“其實,從製糖法、廉價酒直到《儀王對韻經》教化天下,你不是一直就是那樣做的嘛,呵呵!”
“那我是不是應該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更好?”李璲突發奇想。
“這倒是個高瞻遠矚的好主意啊!將欲取之必先與之,難得你小小年紀能拿得起放得下。”李憲露出讚許的神情,李禕卻一旁補充道:“但還不到時候!那幾種勢力裡面能插一腳還是要插一腳纔好!”
三人相視大笑,這纔開始真正把精力投入到棋盤裡面去。
短暫的平靜只是爲了醞釀更大的風暴!三日轉眼即過,再次站立朝堂之上,李璲這一次可不覺得睏倦了,頭天晚上特意讓晴雯服侍自己早睡,今早又有茗煙提前泡好了醒神茶,襲人一口一口的喂着李璲小點心,胭脂的香味是最開胃的了。李璲今天要清清楚楚看看朝堂上衆人的表演。
果然,剛剛見禮完畢,不用等楊思勖舊事重提,監察御史韋堅就先聲奪人:“臣啓陛下,臣韋堅彈劾嶺南經略使大將軍楊思勖三項大罪:一曰不識天時地利指揮失當,致使我大唐將士損失慘重,拖延戰機耗費甚巨,有戶部賬目爲證。二曰縱兵劫掠濫殺無辜,致使嶺南人心惶惶,軍民矛盾加深難以安撫,有廣州刺史陳情表章在此。三曰慷國家之慨邀買人心,私結黨羽意圖不軌!其貪污軍餉數額之大觸目驚心,有右威衛中郎將的供詞,請陛下龍意天裁!”說着遞上表章給高力士放到了李隆基的面前。
好傢伙,擺事實講證據,從羅罪到誅心,韋堅做了充足準備,御史臺更是有權風聞言事,皇帝心裡再不高興也不能把御史怎麼樣。此刻看着龍案上擺着的奏摺,李隆基很清楚這不是韋堅一個人的意思。
殿堂上已經炸開了鍋,韋堅的義正言辭慷慨激昂,又是身爲御史的本分,很成功的把楊思勖爲將士的請求拋到了一邊……避實擊虛,釜底抽薪……您先說清楚結黨謀反的事兒吧!議論紛紛的聲音如同菜市場,口誅筆伐此起彼伏,李璲知道,這是一種博弈,一方想借機擴充勢力,邀買人心那句沒說虧,另兩方團結起來想要遏制,若能再剜掉一塊兒肉則更好。
三位宰相閉目養神一言不發,幾位皇子低頭不語都不用親自出馬,李隆基高高在上觀察着下面的派系鬥爭,高力士貼在耳邊不知嘀咕着什麼。而楊思勖傲然挺立滿不在乎,好像這種陣勢見多了,知道鬧一場最後也判不了自己謀反的罪,只是眼角難免有一些哀傷,爲了那些斷臂殘肢的將士,對於派系鬥爭的砝碼,生活艱辛又算什麼。
李璲站在皇子的最末位,本來就輪不到自己張嘴,又是抱着看熱鬧的心理,此刻要做的就是理清楚滿朝文武的關係網,好好琢磨一下哪些是可以拉攏的、哪些是絕對對立的。
一直到衆人口乾舌燥了,才都發現皇帝陛下一直冷冷的靜坐,想起自己叫嚷多厲害也說了不算,趕緊齊聲拜服:“請陛下聖裁!”
“你們還知道讓朕聖裁!”李隆基冷淡的語氣讓一殿的朝臣心裡一顫,基本已經知道皇帝的意思和今天的結果了,果然李隆基嘆口氣,打定主意大事化小,淡淡的說:“五嶺蠻族難以教化,用些非常手段也是在所難免,至於軍餉耗費等事就着兵部覈實再報吧!其他事御史臺不要小題大做寒了將士們的心,虢國公勞苦功高加封食邑兩千戶,即日起回內廷任職即可。”
這恐怕就是高力士給李隆基嘀咕的處理意見!李隆基揮袖決斷沒有帶出一片雲彩,徒留下目瞪口呆中的朝臣,在交頭接耳中揣摩聖意……揣摩聖意纔是頭等大事、日常工作啊!